一开始他们还分辩几句,换来的就是一顿打,现在所有人都聪明了。
差役喝斥完江家人,就坐了回去,抬眼看向于寒舟,手里不停抚摸长鞭:“每人一千两。”
这是在告诉于寒舟,如果她不给一千两,他的鞭子一会儿就要落在她的恩人身上了。
于寒舟苦笑一声:“小子当真拿不出来。”
那差役立刻又站起来了,拿着鞭子就朝江家人走去,于寒舟在他身后道:“差爷这一鞭子下去,我立刻就走了。”
差役不信,扬鞭就要打!
肯拿出五百两银子报恩的,他就不信拿不出更多!江家人老的老,娇的娇,两鞭子就能叫他们半天爬不起来。
然而于寒舟掉头就走。
这一去便是两个月,两位差役都是贪婪的人,不能惯着他们。
另一人紧紧盯着于寒舟,见她走得痛快,忙上前拦住要打人的差役:“算了。”
如果给她走了,他们连五百两也拿不到了。
两人暗中咬牙,只觉得这小子鸡贼得很,一人冷笑道:“时间还长着,我就不信——”
他不动手,于寒舟便回来了。
“银票!”两位差役朝她伸出手,现在就要。
于寒舟笑了笑,取出几块散碎银子,说道:“这点钱两位差爷拿着打酒吃。其余的,到了庐州再双手奉上。”
两位差役顿时瞪眼,想拿江家人要挟她,但她不受要挟。为了五百两银票,两位差役暂时忍了。没好气地抓过几块碎银子,坐下了。
于寒舟便走向江家人。
她和两位差役的争执,江家人都听到了,知道这是受了他们恩情的人,还有些好奇,是谁救助过的人?此时竟不怕连累,打点差役关照他们。
就见一个长相同江以浓八分相似的少年,朝他们走来了!
众人纷纷瞪大眼睛,惊呼声就要脱口而出,就见少年对他们比了个“嘘”的手势,连忙咽回去。
最惊讶的是江大老爷和江大夫人,两人看着这个跟他们的女儿有八分相似的少年,全都不敢置信!看到她,就好像看到了死去的女儿,脸上有些恍惚。
“嘘。”于寒舟走过去,蹲在地上,低声说道:“是我,浓浓,我没死,说来话长,你们不要惊讶,先听我说。”
众人纷纷安静下来。
“我掉下山崖后,受伤很重,等我醒过来时已经过去一个月了。救我那人到府上去报信,得知丧事已办,就回来告诉了我。”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下,“咱们府上的女儿,消失一个月,什么名声也没了,何况丧事已办,我就没回来。”
众人唏嘘不已。
是啊,别说消失一个月,就是一夜未归,名声都没了,说亲不好说,还会连累其他女孩儿。
况且丧事都办了,她要回来,还怎么回得来?
“救我那人是个女镖师,她见我无处可去,就收留了我。养伤期间,我想了很多,觉得自己命就这样了,谁也怪不得,索性跟着做了镖师。”
江大哥皱起眉头,看着自己亲妹子,不信地道:“你细胳膊细腿,怎么做镖师?”
于寒舟便道:“我跟着学了点拳脚功夫,又同他们一起练功,吃得了苦,比从前强壮了很多。”
好好的女孩儿,往自己身上贴“强壮”的标签,江大夫人想着女儿从前娇气精致的样子,别过头去。
于寒舟又道:“我攒了点钱,不多,但是一路上能稍微照顾你们。病了痛了,不至于没法照管。”
众人已经听到她和两位差役说的“五百两”“一千两”的事,很好奇她哪里来的这么多银子,但于寒舟没打算解释,只道:“你们不要叫破我的身份,我对两位差役说,我是受过江家恩惠的镖师,如果给他们知道我也是江家人,我获罪事小,恐怕没办法照顾你们。”
众人都摇头:“便是你没法照顾我们,我们又怎么会揭破你?”
家族之间,这点情分是有的。
何况,她得知江家获罪后,居然前来关照,很是有情义了。
“祖母可好?”于寒舟转头看向老太太,“您老人家受苦了。”
她年纪大了,长孙都二十多岁的人了,养尊处优了一辈子,如今遭流放之罪,那真是苦得不能再苦。她勉强打起精神,开口道:“我没什么。倒是你,自己要保重。我们一家都不成了,你要保重自己。”
于寒舟笑道:“是,我听祖母的。”
招来小毛驴,把口袋解开,拿出许多双棉鞋,不等他们问,便说道:“我得知消息后,匆忙之间买的鞋子,可能有不合脚的,别嫌弃。”
女眷们平日里穿的都是软底鞋,在自己府里都坐软轿的,哪里穿得了厚底鞋?这两日赶路,早就磨破了,江大哥给大家支了招,撕下衣摆绑脚上,好歹凑合着走路。此时见了新鞋子,虽然料子和样式都丑陋了些,却都很激动:“浓浓,你有心了!”
上头的老太太,中间的大房、二房、三房的老爷夫人,下头的少爷、小姐们,还有姨娘们、小孩子们,二十多个人,于寒舟并没有都买。
姨娘们一个都没有。
不管是三位老爷房里的姨娘,还是几位少爷房里的姨娘,她都没考虑到。
男人们平时穿的鞋子倒是走得了路,不换棉鞋也无妨。有心疼女人的,把棉鞋给了姨娘们,有心疼自己的,自己穿了棉鞋,把原来的鞋子给了姨娘们。
于寒舟不管这个。
江二哥说道:“浓浓现在体贴了啊!”
于寒舟便道:“这也是经验。我头一回跟着押镖,那叫一个痛苦,脚底板磨出一层又一层的血泡,后来终于长了茧子,才好些了。要跋涉,没有好鞋子可不行。”
江夫人听得她的话,心疼得直掉眼泪:“你这傻子!当日怎么不回来?做不了江家姑娘,难道我还不能给你一个好亲事?”
于寒舟笑笑没说话。
江大老爷就道:“过去了,就别提了。”
他本来也是有些不满的,觉得女儿当日行事不妥当。但是今日她来打点,一家人都好过很多,什么训斥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于寒舟又道:“过几日天冷些,我再置备几身棉衣。”
几个姨娘都说话了:“浓浓长大了。”
“是啊,懂事了,里里外外一把抓,可不是从前娇气的样子了。”
“想当年才那么点儿,就看上我的手艺了,要我给她炖鸽子吃。”
于寒舟抬头看她们一眼,说道:“这回仓促了,把姨娘们忘了,下回记得你们。”
几个姨娘便纷纷夸江大夫人会养孩子,各种恭维。
本来这一路走得绝望,没想到于寒舟突然出现,死水当中又迸发了生机。
江大夫人一向不把姨娘们看在眼里的,由着她们恭维,眼也不抬。等人悻悻散去后,她拉着于寒舟的手,压低声音,说道:“你不必管我们,人多口杂,你走吧。有这一双鞋子,母亲记得你的孝心。速速离去,莫生枝节。”
江大老爷在一旁听见了,道:“走吧。”
人多口杂。
他们怕露了口风,把她也牵连进来。
于寒舟便道:“本该一家人团聚,便是暴露了又如何?”又道,“母亲不必担心。这一路三千多里路,倘若没有我帮衬着,这日子他们过不下去。便是为着这个,谁也不会露了口风。”
江大夫人叹了口气:“我只怕有人心眼小,拼着自己不好过,也不叫你好过。”比如几个庶女,自小被女儿压一头,她担心她们坏事。
“母亲别担心。”于寒舟劝道。
过了一会儿,江大夫人又道:“你不该出现这么早。”她又开始教导女儿,既要施恩,要保证众人不敢多嘴,就该叫他们吃点苦头,苦到绝望的时候,再送点甜头,这样人人都会闭紧嘴巴,不会招惹祸端。
于寒舟低头受教,等她说完,才道:“我舍不得父亲、母亲、祖母吃苦。”
江大夫人一怔,眼眶顿时红了,她别过头去,轻轻吸气。
于寒舟当然也考虑过这一点。江家人口多,二十多个人,总有些人心思不纯。她晚出现几日,的确像江大夫人说的那样,会好很多。
但她怎么舍得呢?老太太年纪大了,再熬几日,怕要生病。江大老爷和江大夫人都是骄傲的人,天天挨差役的鞭子,身体上的疼痛且不说,只说精神上就受不了。原剧情中,江大夫人就是受不了这份屈辱,摔了碗,拿碎片割腕自尽了。
“大姐姐。”这时,江如雪走了过来,目光惊异且喜悦,“真的是你。”
于寒舟对她点点头。
“那日在街上见到你和睿哥说话,我还恍惚了,没想到真的是你。”江如雪有些激动地道,好似见到她死而复生非常高兴。
于寒舟微微一笑:“是吗?”
“你还活着,太好了。”江如雪说着,声音都哽咽了,她自说自话了一会儿,又道:“你和睿哥认识?”
虽然她问这话很应该,但她铺垫了这么久才问,于寒舟心中啧了一声:“嗯,认得。”
“怎么认得的?”江如雪好奇道,“睿哥从来没有说过,我也没想过你们认得。”顿了顿,她低头羞涩道:“我和睿哥订亲了。”
于寒舟道:“我知道,还没来得及恭喜你,不过我已经恭喜过庄和睿了。”
江如雪顿了顿,抬起头来,又问道:“大姐姐,你和睿哥怎么认得的?那日在街上说什么?”
“日后有机会,你问他去吧。”于寒舟干脆地道,“免得我说不好,叫你多想,误会什么。”
江如雪听她这么说,心下松了口气,听她的意思就是没什么了,她不好意思地道:“大姐姐说的什么话?我怎么会误会呢?”
“既然不会误会,那更不用说了。”于寒舟果断地道,话落,就看见江如雪僵硬的嘴角。
第157章 救命恩人14
江如雪此时心中很是尴尬, 忍不住道:“大姐姐变作男子装扮后,性子也比从前硬了。”
从前的大姐姐虽然也很傲气,但说话并不噎人。
“你倒是跟从前一般无二。”于寒舟淡淡打量她一眼, 回了一句。
江如雪登时又噎住了。她是冰雪聪明的人, 听得这话,忍不住便想,大姐姐是不是说她没长进?一年多不见,她却没有长进, 怎么听都不是好话。
她忍不住一眼又一眼地看于寒舟,总觉得大姐姐跟从前不一样了。
于寒舟没搭理她,取下水囊, 先递给老太太, 待老太太喝了一点,便转递给江大夫人。
江如雪在旁边看着, 目光在水囊上扫了又扫,心知是没有自己父母的份了。眼底暗了暗,转身走了。
天气很冷, 身体疲惫得不得了, 从前的江如雪哪怕手指被针扎一下,都有一群丫鬟上前嘘寒问暖。但凡走两步路,腿酸了, 就有人为她奉茶捶腿。现在呢?连口热水都喝不上。
她获罪之身, 前途无望,也不知跟庄和睿还有没有再见的机会?想到这里,她眼底更加黯然。大伯父牵涉进重案, 祸及全家,父亲说大伯父是被冤枉的, 江如雪也相信大伯父是冤枉的,可是得罪了谁呢?为何将他们全家往死了整治?
她现在只期盼,庄和睿在京中奔波走动,早日为他们平反。
“起来起来!走了!”差役喝斥的声音传来。
在此处歇息,并不是差役体恤众人,他们巴不得好好折腾江家人。但他们是人,也会累的,因此江家人就跟着沾光了。现在他们歇息够了,自然要启程了。
众人听得声音,下意识地站起来。还有站不起来的,也被搀扶着站起来了。之前他们试图讲道理,祈求再歇息片刻,得到的是鞭子狠狠落在身上,现在谁也不敢多说话了。
于寒舟牵过小毛驴,叫江大哥把老太太抱上去。
“浓浓想得周到。”江大哥忍不住赞道。
江大老爷脸上与有荣焉。
于寒舟笑了笑,没说话。就见江大哥背起四岁的儿子,跟着众人一起迈动脚步。
换上棉鞋后,脚上暖和许多,走路也踏踏实实,众人脸上好看了许多。江二哥低头看着脚上的棉鞋,说道:“放在一个月前,谁告诉我会穿上这样一双棉鞋还美滋滋的,我一定不信。”
何止是他?大家都不信。尤其是一干女眷们,这样的棉鞋就是家里的仆从都不见得穿,只有粗使的丫鬟婆子,不在主人家跟前走动的下人才会穿的。
江大老爷叹了一声:“一朝云端跌落。”
有了于寒舟的照顾,大家的精神振奋了几分。然而不到一个时辰,那些振奋便散去了。一直没有歇息过来的身体,僵硬而疲惫,麻木地迈动着脚步,心中痛苦而绝望。
于寒舟没有跟家人们打气。她走在江大夫人身边,时不时扶一把,跟其他人一样沉默。
傍晚来临,驿站的轮廓落入众人眼中,麻木的神情裂开一道缝,露出一点希冀。
痛苦的一天就要结束了。
进了驿站,于寒舟便张罗着打点,让大家有口热水喝。江大夫人刚刚把碗端起来,一个差役的鞭子便扬起来了,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要抽落江大夫人的碗!
这一路上,差役看得清楚,于寒舟亲近的就是这位江大夫人。想来当初对她有恩的,就是这位江大夫人。只要拿她做筏子,还怕于寒舟不出点血?
他记恨于寒舟藏着银票不给,早就拿定主意要折腾她。
于寒舟就站在江大夫人的身边,余光瞥见鞭子抽下来,躲也不躲,反手便抓住了鞭梢。差役一愣,用力拽了拽,居然没拽动!
“浓浓!”江大夫人惊得放下碗,不想女儿得罪了差役。
其他人也惊呼起来,江大哥连忙放下儿子,走过来抱拳请求:“差爷手下留情。”
有人给台阶,差役更加肆无忌惮,挑着眉梢看向于寒舟:“大胆!”
于寒舟便松了鞭子,淡淡道:“差爷这鞭子不错,倘若沾了水就不美了,我帮差爷留心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