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寒舟趁机收回衣襟,退后两步,跪在地上:“殿下息怒。”
她没说,他之前答应过她的不杀之恩。倘若他不在乎救命之恩,真的要诛她九族,那么曾经的允诺他不会承认的,提也是白提。
刘宁见她跪下,更觉得她小小的一只。腰那么细,看起来身段那么软。
他弯下腰,挑起她的下巴:“看着我!”
于寒舟便抬起眼睛来。
刘宁紧紧抿着唇,打量着她。这实在是一张女子面孔,她究竟是怎么做到在他面前晃荡两年,他却以为她是男子的?
她不仅瞒过了他,还瞒过府里的下人,瞒过了顾易等人,所有人都被她瞒过了!
不仅仅是他没看破,这让他心里好受一些。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道。
于寒舟答道:“阮如舟。”
“阮如舟?”他念道,“阮如舟,阮州。呵!”
他心里有气,捏着她的下巴就有些用力,眼看着她下巴被他捏得红通通一片,他才察觉到指腹所触到的软腻。
“从头招来。”他放开她,坐回椅子上,冷冷看着她。
于寒舟抬头瞅了他一眼,问道:“我可以起来说吗?”
刘宁下意识想说,不可,你就跪着说!
但是话就冲到嘴边,便好似被什么拦住了,没有说出口。
他不说话,于寒舟便当他默认了,站了起来。想了想,索性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反正她犯的事够多了,不差这一件。
倒是刘宁冷笑一声:“你就仗着我宠你!”
于寒舟愣了愣,心头划过一丝难言的感受,抬头看了看刘宁,忍不住道:“殿下很宠我?”
刘宁话出口后,就后悔得想要咬舌头。那些情愫,都是被他压在心底,谁也没有透露的。没想到,今日一见她,淬不及防之下就露了馅儿。
他黑着脸:“啰嗦什么!招!”
于寒舟便没再追究,把这件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我家里只我一个女儿,便想招赘,我想自己招,便扮作男子在外行事,想多看看。”
刘宁的脸仍旧黑着,也就是说,是他坏了她的事?耽误她招赘了?
一想到她要招个“温柔体贴”的男人回家,睡一张床,每日温存,他便有些坐不住了,椅子上好似有什么在咬臀似的,他动了动,才冷着脸道:“当日为何不说?”
圣旨,不敢拒就接了,也就罢了。后来她同他见面,为何不说实话?
于寒舟老老实实地道:“怕公主不快,大祸临头。何况,公主不喜欢我,要我做驸马,多半是做些‘出生入死’的事。我,我便想冒一回险。”
那时想着,能苟一天是一天。立时就说,可能立时就死。不说,还能苟一苟。等到她立了功,公主再要杀她,就不那么好下手了。
刘宁也想起来,刚成亲后,他要坠马,小驸马冒那么大的险去捞他的事了。
他仰起头,深深吸了口气,半晌才吐出。
伸出手,点了点她:“过来!”
于寒舟这时不敢惹他,老老实实地站起来,走到他身前。
不提防他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膝头坐下,一手环着她的腰,一手捏住她的下巴:“知道我是男子后,还敢调戏我?调戏得很爽吗?”
于寒舟不敢说话。低眉垂眼,老实得很。
她怎么能说,真的很爽?那么大一个大美人,还是身份尊贵的皇子,就由着她搂啊搂,调戏啊调戏,她当时爽得不行。
说出来会死的,她才不说。
刘宁见她老实,愈发吐了口气,气恨地道:“想当爹了?”
“清清白白的身子?”
“夜御七女?”
她怎么那么能吹呢?!
于寒舟摸了摸鼻尖,实在是不敢说话。
她那时扮着男子,为了不叫人起疑,说的荤话多了去了。
刘宁见她不说话,冷哼一声,算她识趣。目光往下一溜,看见了圆鼓鼓的弧度,眉头一挑:“从前怎么收着的?”
于寒舟觉得他这时有点耍流氓了,身形动了动,想别过身去,却被他钳制得紧紧的,只好道:“用布条缠着的。”
刘宁觉得这两只圆鼓鼓,弧度还挺好看的,也不知道软不软?
“真的?”他低声说道,“不是为了扮女子,往里面塞了两只馒头?”
于寒舟脸上“轰”的一下,发烫起来,又有些后悔:“还是殿下机智,早知道,我就说自己是男扮女装了。”
“你还真敢想!”刘宁冷笑一声,“信不信我叫你当场掏馒头?!”
于寒舟:“……”她认输。
然而此时坐在他腿上,实在不大好,便轻声说道:“殿下,放我起来吧?”
刘宁这时才察觉出两人的姿势有些暧昧,他心中一荡,却不肯承认,面上仍旧是讥讽的表情:“从前你揽我坐你腿上,我可说什么了?”
于寒舟的肩膀塌下来,只觉得无力。
她从前造了太多孽。
比如为了在人前秀恩爱,有一回把刘宁抱在腿上坐了。
她脑袋垂得低低的,露出一截雪白的颈子,刘宁看见了,忍不住就想戳一下,看看是软的是硬的,是冷的是热的?
他曾经做过梦,梦里她极软。
那次在猎场,两人相拥着滚下山坡,他便觉得她身子轻软。
“你骗了我。”他冷冷道,“你要怎么赎罪?”
于寒舟这时抬起头来,说道:“殿下想要我怎样赎罪?”
“本殿下在问你!”他道。
于寒舟这时胆子又大了。他若真的那么恼怒,那么生气,根本不会问她。便道:“我不知,我不想赎罪。殿下先记着这笔账,几时想起怎样收拾我了,再惩罚我可行?”
“你耍赖!”刘宁怒视她道,因见她眼中不见了惧色,更觉得气恼,“你以为本殿下不会把你怎么样?!”
于寒舟低下头,说道:“那我随殿下处置就是。”
刘宁紧紧绷着唇。他要是知道怎么处置她,他早就说了,会跟她磨叽到现在?!
气氛一时冷凝下来。
“你要招赘?”他冷冷问道。
于寒舟点点头:“是。”
蓦地,心神一动,她抬头看向他:“殿下,可否赐我一个美男子?当时殿下说过的,赐我一个美娇娘,如今换成美男子也成。”
刘宁都不知道她怎么还有胆子说出这种话!冷笑一声,他道:“你不是说,看惯了我,再看别人都不入眼,要游历三年再说?”
想到这里,他眼睛一亮:“你自己说过的,三年之内不许成亲!”
他还没想好怎么处置她。在那之前,她想成亲?想都不用想。
事已至此,于寒舟又怎么猜不到,他对她的额外宽容是从哪里来的?从前她是男子,还能解释为君臣情、兄弟情。但现在他将她抱在腿上,死不松手,还不许她成亲,再明显不过了。
“殿下,”她抬头看他,神情认真,“殿下莫不是喜欢我?”
刘宁被她漆黑明亮的眸子看着,心头便有些发酥,待听到后面那句,张口就道:“胡说八道!”
否认得这么快,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殿下,我也喜欢你。”于寒舟说道,在他错愕时,使了巧劲儿挣开他的手臂,从他膝上滑下,退后两步站定,认真地看着他道:“但我配不上殿下。”
她身份低微,最多给他做个妾。她本来可以过着招个赘婿,夫婿孩子热炕头的生活,倘若跟了他,困在后宅,同一群女人勾心斗角,简直是天堂到地狱的区别。
刘宁沉默了。
这也是为什么他决定不了如何处置她的原因。
他心里喜欢她,在以为她是男子的时候,心里就给她留了一处地方。她对他来说,是不同的。
她是不同的。
他舍不得让她过那种生活。但若是放开她,他又做不到。
他是太子,是未来的帝王,整个天下都是他的,却偏偏得不到最特别的那个人?他接受不了。
于寒舟回到家的时候,直是累得不行,往床上一躺,睁眼看着床顶,心情复杂。
到最后,刘宁也没说放了她或者纳她。他只说,不许离开京城,要随叫随到,三年内不许成亲。
话是她自己说出去的,不成亲就不成亲了。三年后,她也才二十而已。
况且,是太子殿下的话,阮老爷和阮夫人也不会有多大意见。
至于别的,她也是一团乱。
若说她对他一点意思也没有,那是骗人骗己。不说别的,就刘宁长的那副模样,谁能不喜欢他?再说,他品性也很好,她做驸马为他办事的两年,他没难为过她。
危急关头,他也没有把她推出去,紧紧攥着她的手逃命。这样优秀的少年,谁能不喜欢?
但是喜欢的力量太小了,她即便喜欢他,也将这份喜欢藏在心底,从没露出来过。她不能给他当妾,待他登基后,做后宫中的一个地位低微的佳丽。
她只希望他不要变,三年后仍然保有如今的赤诚和体谅,给她自由和生活。
平复好心情,于寒舟将今日的事对阮老爷和阮夫人说了。
阮夫人当即就捂着心口,跌在了椅子上:“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叫你出门的!”
谁知道太子殿下那么容易见到的?还那么敏锐,一下子揭穿了女儿!
“这可怎么办?殿下不会让你当侍妾吧?”阮夫人很明白男人的通病,曾经有过名分的女人,怎么会放走嫁人?她又忧又急,“老爷,不若我们搬家吧?”又说道,“我们早该搬走的!便不该贪图这些富贵,仍然留在京中,害了舟舟!”
阮老爷沉着脸,一言不发。事到如今,也出乎了他的意料。
“你怎么想?”他看向女儿问道。
于寒舟便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殿下叫我不要离京,我若离开,萧家怎么办?亲朋好友怎么办?”
阮老爷叹了口气,说道:“依你之意,便听殿下的话?”
“我们犯过一次欺君之罪,不能再犯第二次了。”于寒舟道。
阮老爷深深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半个月后,刘宁在知味楼后院的厢房里见了于寒舟。
“我给你两个选择。”他就像当初一样,坐在简洁布置的厢房里,看着身前站着的人,“一,你入我府中,做侍妾。二,我送你去军中,阮州立下功劳,阮如舟以太子妃身份嫁给我。”
于寒舟惊愕地看向他,心情复杂难言。
“怎么,你不想跟我?”他犀利的目光看向她,“那日你说过的,你喜欢我。”
于寒舟:“……”
想了想,她没有跪下,而是如从前做驸马时一般,随意在桌上坐了,这才抬眼看向刘宁道:“殿下,我不想入你府中做侍妾,也不想跟许多女人共同伺候一个男人。”
见他脸色不好,她没有住口,继续说道:“我只想平平顺顺地过日子,过小老百姓的平淡生活,有个体贴小意的夫婿,有两个漂亮聪明的孩子,孝顺孝顺父母。”
刘宁冷笑:“别骗人了。你若是想平平顺顺过日子,当初就不会冒险。”他指了指地面,“两年前在这里,你会跪下来说出真相,哭着求我恕罪,而非胆大包天,瞒天过海!”
于寒舟一噎,张了张口,想辩解,却发现他说中的正是事实。
见她默认了,刘宁的脸色才好了几分,口吻也微微缓下来:“怎么,你自己说过喜欢我,却从没想过跟我?耍我?还是借口!”说到后面,神情又冷肃起来。
于寒舟叹了口气,说道:“殿下,你我在一个屋檐下住了两年,你明白我是什么人。”她看着他,不再掩饰,瞳仁深处一片冷漠和寒酷,“我怎么会心甘情愿过着伺候人的生活?”
如果招赘,家里她说了算,再自在也没有。
如果跟了他,不论是侍妾还是太子妃,日子都免不了糟心。
刘宁冷冷道:“你的喜欢,不值一文!”
他很失望,心底隐隐涌出怒气来。他喜欢她,回去后,想起她说也喜欢他,欢喜不已。思索了半个月,终于思索出一个办法来,兴冲冲来告诉她,没想到她的喜欢只是说说而已,她根本没想过跟他。
于寒舟头一回不敢看他。垂下头,拨弄着裙子的褶皱。
气氛一时冷凝。
刘宁心底的怒气越飚越高,然后一落千丈。他看着坐在桌上的少女,身形娇小,腰细细的,胸鼓鼓的,这样一个纤纤弱质,却顶着巨大的风险,做了两年的驸马。
那么多需要掩饰的地方。她的身形,她的嗓音,她的坐卧起立,她的月事,种种,还有巨大的压力沉在肩头,她这样一个纤纤弱质,都扛过来了。
她怎么扛过来的?因为她不是纤纤弱质,她只是看起来纤纤弱质。
他坠马,她便是用这样柔软纤细的腰身吃着力,将他捞住了。他惊马,她便是用两条小短腿,硬是夹住了马腹,制住了惊马。
面对黑熊的时候……
他心中陡然一软。她才是女子,需要被保护的对象,但她拼了命保护他。身上被抓得鲜血淋漓,她却仍是倔强地拿着箭支插破黑熊的眼睛。
她拼了命地保护他,在他心头留下深深的烙印。他如今怎么能责怪她,怪她不够喜欢他?
他喜欢的就是她的倔强和刚强。
“你是喜欢我的,是不是?”他问道。
于寒舟没有抬头,轻轻点了一下:“嗯。”
又是一阵沉默。
“你想我的后宫中,只你一个?”他又问道。
于寒舟心说,不,我不想,我只想要你放过我,让我夫婿孩子热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