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借点水喝!”打头的玄衣少年两手扯着缰绳,身躯坐得笔直,下巴高高抬起,朝于寒舟的方向点了点。
这般傲慢,哪里是借水的态度?两个丫鬟不吭声,低眉垂眼地跪坐原地,犹如未听清。
她们小姐是陶家的表小姐,这少年看着如此凶,也不知道什么来头?配跟她们小姐说话吗?
玄衣少年等了片刻,不见那对主仆说话,不禁面露怒容。他尚未开口,身后的马背上传来怒喝声:“我家公子跟你们说话呢!聋了?”
“说谁呢?”一个丫鬟顿时怒了,扬头看过去道,“哪里来的登徒子,好生无礼,竟敢唐突我家小姐!”
玄衣少年面露轻视,而他身后的仆从也鄙夷地道:“你们家小姐?给我家公子提鞋也不配!若非我家公子……你们有这等荣幸向我家公子献茶?”
两个丫鬟都气笑了,正要说什么,于寒舟抬手制止了她们。看着马背上的玄衣少年,微微挑眉。
如此傲慢无礼,而且生得这般容貌,她不由得怀疑,这少年是故事的男主,吴王世子。
她打量了下,发现少年风尘仆仆,不知道赶了多少路的样子,袍角还刮破了几处,心中愈发觉得,他就是男主。
根据剧情中的时间线,吴王世子来到西州的时间,就是近期。
朝中送往边关的军饷在吴王的封地内被劫,怎么也找不到,皇上大怒,朝中许多人暗指吴王有反意,于是吴王世子便负责追查此事。
看他现在的样子,应当是跟人交过手了,并且跟侍卫们失散了,只带着一个仆从逃了出来。
于寒舟想到剧情中,吴王世子跟女主的头一回见面,便是受伤极重地从墙头掉下来,被女主救了。那时他身边没有仆从,想必这仆从已经挂了。
“看什么看!”李允见那树下少女盯着他看个不停,顿时面露凶色,含着浓浓的厌恶。
他最讨厌这些女子盯着他看个不停。
“给他们水。”于寒舟收回视线,淡淡地道:“怪可怜的。”
李允听着头半句,并没有什么感觉,他这样的身份,他这样的容貌,到哪里都有的是人敬着他、供着他。然而听到后半句,不由得懵了。
随即,大怒:“你说什么?!”
而这时,丫鬟已经捧着茶壶走过去了,闻言便道:“你要不要喝?不喝我带回去了!”
李允气得脸上通红,看着坐在树下的女子,姿态悠然而惬意,那一脸淡然的表情,好像他不过是个乞儿,她在施舍他!
他一把抓过茶壶,想要摔了,然而口中实在渴得紧,他抓着壶柄,脸色几番变幻,最终仰头将壶中茶水一饮而尽。
喝完,他并未将茶壶递还,而是随手摔在草地上。只不过,草地过于柔软,茶壶并没有碎裂。但李允仍是傲慢地冷哼一声,说道:“给她们银子!”
他从不要别人施舍!天底下有资格施舍他的人还没出生!
身后的仆从便从包袱里拿出一锭银子,用跟他主人一样傲慢的神色将银子丢在草地上。
于寒舟的仆从们都气得不行,两个丫鬟甚至浑身发抖,但于寒舟面色淡淡,站起来道:“马车修好没有?”
车夫已经从马车底下爬出来了,说道:“修好了,小姐请上车。”
于寒舟目不斜视地从少年前方走过。
看也没看地上那锭银子。
她的丫鬟们也没有看。她们小姐是陶家的表小姐,喝的一壶茶就不止一两银子了,稀罕他那点银子?
她们同于寒舟一样,看也不看落在草地上的银子,就连被摔在地上的茶壶也没有捡,做足了施舍的姿态,气得李允脸色涨红:“你站住!”
于寒舟头也不回。
“本——叫你站住!”李允策动马儿,来到于寒舟身前,挡住了她的去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赏你的银子,你为何不要?”
这时,他的仆从下了马,从地上捡起那锭银子,朝着两个丫鬟递过去:“我们公子赏的,没有人能拒绝!”
两个丫鬟气得脸色通红,李允看在眼里,得意地挑起眉头,看向于寒舟。
然而于寒舟看也没看他一眼,只看了一眼那锭银子,淡淡道:“那便收了吧。”绕过马儿,提起裙子,上了马车。
两个丫鬟气呼呼地收了银子,狠狠瞪了那仆从一眼,紧随着上了马车。
仆从愣了,李允也愣了。
就这么收了?难道不该是誓死不收吗?怎么就收了?他的火气还没发出来呢!
“公子,我们,我们赶路吧?”仆从看着李允青乍青乍红的脸色,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咱们还有正事呢。”
李允紧紧抿着唇,神色几番变幻,最终夹了夹马腹,一扯缰绳:“驾!”
两匹马儿飞快离开了。丝毫没影响于寒舟的马车,不紧不慢地回了陶家。
“外祖母。”于寒舟先给陶老夫人请安,“我回来了。”
陶老夫人满眼含笑,冲她伸手:“舟舟回来了啊?累不累?渴了吗?饿不饿?晚上想吃什么?”温暖的手握着她的,又摸了摸她的脸,“倒是没瘦,舟舟是个好孩子。”
老人家真心实意地疼爱她,于寒舟不禁笑起来:“我怎敢瘦?我最听外祖母话的,每天好好吃饭,没心情也要吃一碗饭。”
祖孙两个说了会儿话,于寒舟便去休息了。她坐了一天的马车,实在颠簸得乏。
她住的院子离陶老夫人很近,走几步便到了。进了屋,只见四处干净明亮,纤尘不染,她的东西还跟走之前一样的放置,不禁心中一定。
这是她的家。
下人们早已备好了洗澡水,她沐浴更衣后,便躺床上睡了。
她梦到了原剧情。
她心中痴爱赵家公子,埋怨陶家不肯为她说这门亲,让庶妹得了去,为此对陶家生出怨怼来。后来她借着回家的机会,自己使手段得到了赵家公子,如愿嫁入了赵家。然而于家面上不好看,陶家更是蒙羞,因为这样的女孩儿是他们家教养出来的,陶老夫人为此大病一场。
嫁进赵家后,她再也没有跟陶家联系,大舅舅很生她的气,不肯再管她,二舅舅差人给她送过银子,她收下了,却连句道歉的话也没说,渐渐二舅舅也寒了心,不管她了。众人都瞒着陶老夫人,只说她很好,但陶老夫人还是猜到真相,喃喃道对不起过世的女儿,没教好外孙女,很难过地去了。
醒来后,于寒舟倚靠在床头,垂眼叹气。
那赵家公子有什么好?装得一副温文尔雅的翩翩君子模样,然而背地里十分冷漠无情,不论妻妾吵闹成什么样,从来都是高兴了就管一管,不高兴了任由她们死活。
真正的君子,怜悯众生,不论身份地位贵贱,都把他们视为一般。而赵义衡,就是个伪君子。
而她便因为一个伪君子,同宠爱她十几年的陶家决裂,伤透了亲人的心,到死都没有后悔,实在是猪油蒙了心,左性得厉害。
稍稍平复了下心情,于寒舟便起来了。给大舅母、二舅母见了礼,又给几个表弟分了小礼物。几个表弟都很高兴,拉着她说着这几日家里发生的趣事,还留了好吃的给她。
陶家稀罕女孩儿,上一辈只有于寒舟的母亲一个女孩儿,这一辈是一个也没有,因此她这个表小姐就很招稀罕,家里的大大小小、老老少少都宠爱她。
这一天,于寒舟跟着陶老太太去参加宴会。花厅里,有位妇人抓着于寒舟的手,格外热情。
第57章 嫡姐3
因着她这份与众不同的热情, 于寒舟心下猜到几分。她面上未露出异样,等到回家的路上,便对陶老太太道:“外祖母, 王家太太待我好热情。”
陶老太太听罢, 脸上露出一点笑意:“舟舟可喜欢王家太太?”
于寒舟一听,心中知道差不多就是她猜的那样了,托着腮,懒洋洋道:“还好吧。”
陶老太太不提防她竟是这般反应, 愣了一下问道:“舟舟为何这样说?”
于寒舟便道:“并不很熟悉,不过是言语间待我热情了几分,就值得我很喜欢么?”
陶老太太愣住, 随即眼底涌现几分欣慰, 摸了摸她的脑袋,说道:“我们舟舟很是聪明。不错, 什么时候也不该因为别人对你说几句好听话,就轻易认定那人是好人,进而喜欢她。”
于寒舟笑弯眼睛:“都是外祖母教得好。”
陶老太太被她拍了马屁, 好不高兴, 轻轻捏她小脸:“这小嘴儿甜的。”
于寒舟没有问她,是不是要给她和王家定亲。依着陶老太太的性子,倘若她不喜欢王家, 提起王家太太时不会口吻柔和, 又眼含笑意。因此,假若家中打听过王家公子,没有特别大的缺点, 就会这么定下了。
于寒舟并不知道王家公子的情况,但她的三表哥是个交际极广的人。
她向一个身量相差无几的表弟借了身行头, 裹了胸,堵了耳洞,拿了眉笔将眉毛描黑,又稍稍在脸型和肤色上做了修饰,对着镜子照了照,随即满意地走出了门。
陶直听到敲门声,还当是谁,直接道:“进来。”
他正翻找画卷,才输给朋友一幅画,正要挑出来送人。
只见来人站在书桌前不说话,只投下一抹剪影,眉头皱了皱,抬起头来。这一看,不禁愕然住了。
少年穿着一身雪青色长衫,站在他的书桌前。身形挺拔,站得笔直。一双凤眼狭长,分明含着笑,然而竟显出几分凌厉之感,整个人如出鞘的宝剑,叫人无法因为他的年少便轻瞧了。
然而白皙的皮肤,衣衫上面绣着的兰草花样,又显出几分秀美,将他的气势软化几分,使得他就是一个朝气蓬勃的少年郎。
倘若不是陶直日日同她相处,也认不出来,这竟然是他唯一的表妹!
一个女子!
“舟舟!”他惊叹道,“你,你怎么做了这样的打扮?”
于寒舟微微一笑,后退半步,冲他一抱拳:“兄长好,我乃旁支子弟陶备,来家中做客,请表兄多多关照。”
陶直一下子愣住了。
他眉头皱起来,放下手里翻找了一半的画卷,绕过书桌走到她身边,将她打量两遍,才一个脑瓜崩敲过去:“胡闹什么?吓我一跳!”
她刚才一本正经的样子,他真是被唬住了,以为有什么旁支的子弟来家里做客。
然而他又奇怪:“你打扮成这样做什么?”
“像不像?”于寒舟这才弯起眼睛一笑,在他面前转了个圈,“表哥,我觉得我这样出门,鲜少有人看得出来我的身份。”
陶直打量她两眼,说道:“你想出门,我带你去就是了,你打扮成这样干什么?”
干什么?当然是去探那王家公子的底。
她若是本来样子跟陶直去,打探得出来才怪。
“表哥一向聪明,不妨猜一猜?”于寒舟绕过他,缓步行至书桌后,在椅子上坐了,两条长腿翘起来,搭在桌沿上,脚腕叠在一起,慵懒地摇着。两只手则交叉叠在腹部,漫不经心地朝陶直看过去。
不知情的人瞧见了,以为是哪家吊儿郎当的公子哥儿。
陶直惊得险些栽地上!
“胡闹!”他好气又好笑,“什么样子?赶紧坐好!叫祖母知道了,捶死你!”
于寒舟把头一仰,这下声线都压低了:“捶我作甚?我乃堂堂男儿,便是教训我,也该是舅舅来。”
愈发像是不好管教的顽劣子弟了。
陶直头大极了:“你到底要做什么?”
“听说王家有意同表小姐结亲,我倒要瞧瞧,他有没有这个资格?”于寒舟抬头朝他看过来,狭长凤眼中带着几分凉意,分明是一个要为姐妹出头的少年郎的神态。
陶直都错乱了!
他真真切切地知道这是他的表妹,但她的言行举止,包括她此刻的样貌打扮,都是一个十足十的少年模样,他狠狠晃了下脑袋,才道:“你费这么大劲,就是要看看那王家小子?”
“不错!”于寒舟从椅子上跳下来,脚步轻快地来到他身边,胳膊一伸,勾住了他的脖子,狡黠地道:“我们去瞧瞧,那王家公子配不配得上表小姐?”
陶直:“……”
“表哥!”于寒舟松开他,跺了跺脚,“好不好嘛!带我去嘛!”
陶直惊恐发现,他一见她撒娇,差点脱口说出:“你怎么娘们儿唧唧的?”
她就是个女子啊!这才是她真正的情态啊!
然而他也明白了,她扮男子是真的像。
陶直今年也不过十七岁,最是不讲规矩的时候,被她央着一缠,心里也痒痒,就道:“那好吧。不过,你可机灵点儿,别露了馅儿,不然我要挨一顿好打!”
“必不牵连表哥。”于寒舟笑道。
本来,如果于寒舟问他借衣裳,先说出此事,他未必会应。但于寒舟直接一副少年模样出现在他跟前,一下子勾出了他的兴趣,就想跟表妹捣个乱。
似他们这个年纪的公子哥儿,平日里的娱乐活动无非是登山,游湖,赏花,骑马等等。还有些不能跟家里说,更不能带于寒舟去的地方,被陶直抹掉了。想了想,他决定邀请朋友们去听戏。
知味斋新请了个角儿,唱戏很好听,他一邀请,朋友们就应了。
他跟王家公子倒是不熟,但他朋友多,加上王家公子也知道一点,想着同陶家打好关系,一邀他就出来了。
王自念也是十七岁,身量比于寒舟高半个头罢,长得十分端正,看着就是个规矩的人。陶直跟她说,这位王家公子读书很有一套,早几年就把秀才考出来了,前途无量。
这也是为什么他长相不出彩,陶家却想把于寒舟许给他,因为他有前途,是炙手可热的良婿人选。
聚齐后,众人便说起话来,于寒舟趁机打量那位前途无量的王公子。
他是个规矩的人,一举一动都很规矩,跟人说话也守规矩,叫人一看只想说一句——端方君子。
于寒舟不动声色打量王家公子的时候,其他人也打量她:“这位兄台看着有些眼生,不知是哪家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