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脸贴在他手背上,喃喃道:“姜砚,你不是说不会丢下我?不会赶我走?我回来了,你为什么不回来呢?”
心头的悲伤难以自控,泪水顺着流了下来,沾染了她的脸颊和姜砚的手背。
这一瞬间,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扭头,带着满脸看向陆景骁,“那时,我也哭了。”
她话音刚落,那阵昏黄的光芒再次迸发而出,画中世界再次被打开!
陆景骁虽然不明白迟漾的泪为什么可以开启画中世界,但他没多想,几乎条件反射的催动了阵法,将姜砚从幻境中强行带了出来。
只是这次,出来的不仅仅是姜砚,还有画中仙小温。
小温本不该出现在现实之中,但这次能量充足,竟让她冲出了画卷的禁锢。不过她显出的也只是一道虚影,浮在看空之中,意味深长地看着迟漾。
迟漾一心只想着姜砚,完全没注意小温。
陆景骁倒是第一时间就想将小温控制起来,不过随即他就发现那只是一道虚影,被强大的能量带出来的而已,完全不具威胁性,这才去查看姜砚的状况。
跟迟漾一样,他醒来后,半天没有回过神,双眼空洞地盯着天花板,一脸的茫然。
“姜砚。”迟漾轻声叫他,不敢太大声,怕惊了他。
姜砚的眼珠缓缓转了转,侧过头,从喉咙里发出一个“嗯”。
他声音很干,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样。
迟漾慌慌忙忙起身,想去给他倒水。她刚站起来,猛地就被抓住胳膊,拽着坐了回去。
姜砚定定地看着她,黑亮的眸子像是平静的海面,但海面下却掩盖着汹涌的波涛。
这种眼神复杂难测,像有很多情绪,但又像什么都没有。
迟漾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了,微微后退一点,尝试着偷偷拽出手臂。然而她一动,姜砚的力气就更大一分,抓得更紧。
“你不是说不会丢下我吗?”
姜砚盯着她,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
迟漾霎时睁大了眼,惊讶地看着他,话都说不出来了。
一旁的苏笑笑瞬间皱了下眉,不过立刻恢复了满面温和,她挤到迟漾旁边,占据了姜砚视野的最佳位置,笑着柔声道:“阿砚,你刚醒,还有些迷糊,是不是把她当成姐姐了?”
她说着话,安抚性地伸手,想要去摸一下姜砚的头发。姜砚微侧了一点,躲开了她的手,目光移动一些,继续放在迟漾身上。
“你哭什么?”
“啊?”迟漾刚在看着苏笑笑跟姜砚互动,一时有点不在状态,姜砚突然跟她说话,她还没反应过来。
姜砚看着她,微叹了口气。
迟漾反应过来,慌忙去擦脸上的泪,但她还没触到自己的脸,就感觉一阵温热触感以及略带粗糙的轻微摩擦。
姜砚伸出一只手,捧着她的脸颊,用拇指腹一点点擦拭着她脸上的泪痕。
脸颊上轻柔的触感,让迟漾觉得很痒,而且像是有一股细密的电流从他触碰的地方扩散开来。
“阿砚,”苏笑笑突然开口,并站起身,刚好不小心碰了一下姜砚的手,让他的手脱离了迟漾的脸颊,“我去给你倒杯温水。”
她脸上带着温和的笑,边说边俯身,替他掖了掖被子,“你刚醒,好好休息,不要乱动了。”
姜砚没再说什么了,只意味不明地看了迟漾一眼。
迟漾面色微红,心跳有些乱,趁着姜砚松开她的瞬间,赶紧站起身,躲到了一边。
画中仙小温看着迟漾,若有所思,这就是返魂树?似乎失去记忆了?小温在画中世界,可以看见所有被蛊惑之人的意识幻境,当初她以为迟漾居然能进入别人的意识之中,后来才发现,那并不是姜砚的意识幻境,而是迟漾自己的。
作为迟漾,她不该有那样的意识幻境,那些意识是属于返魂树苏宴的,可小温见到的就是迟漾拥有苏宴的意识,简单来说,她们应该是同一人。
不过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屋里几个妖甚至迟漾自己都不知道这一点,她因为某种原因失去了那部分记忆。因为意识幻境突然中断,迟漾突然回到现实世界,所以小温也无法通过窥探意识世界得知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敢肯定,迟漾就是苏宴,所以她才会具有那么强的控制魂魄的力量,而在场的妖都不知道。
这倒挺有意思,临死之前,还能看场热闹。
小温看着迟漾,心情颇好地笑了起来。
陆景骁眼神犀利地望过去,“你笑什么?”
小温笑得更柔和无害,“没什么,见他们醒了,挺开心的。”
反正她要死了,她也不想做好事,那就让他们继续像一团乱麻似的纠缠下去吧。
陆景骁嗤笑一声,“开心?不是你把他们关进去的?”
“是我关的,还是你送进去的?”
陆景骁一时无语,这话倒没错。
“姜砚进来的瞬间,我就知道,我活不了多久了。”小温笑了,显得有些无力,“现在的能量也维持不了多久了,既然都要死了,你们能让我见见张郎吗?就当了却了我最后的心愿。”
她说着,垂下了眼眸,神情温柔却复杂。
“谁是张郎?”
迟漾听她说过一些关于张郎的事,知道她对那个人有执念,但孔航又是怎么回事?
小温笑了笑,“就是孔航。”
大概是知道自己即将消失了,小温倒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甚至可以说,因为一直被关在画里,所以急需有人倾听,她向闲聊般,一点点述说着自己的故事。
她成精已经有八百多年了。
她虽是一幅古画,但原本并不具备成精的能力,可是后来辗转流落到一位书生手里,这位书生就是她口中的张郎。张郎极其喜欢这幅画,几乎用所有身家换了一副精致贵重的玉石卷轴装在了这幅画上。
做卷轴的玉石质地极好,也是得天地精华而形成的,所以给她提供了足够的灵气,让她化形成精。她跟所有画中仙一样,天生就具有蛊惑人心的力量。
对小温来说,她一直生活在河清海晏的画中,没见过真正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她的天性是单纯的,所以也是容易受骗的。她一直感恩张郎用全幅身家换来了玉石卷轴,让她获得生命,所以对张郎百依百顺。渐渐的,单纯的小温也对张郎产生了爱慕之情。
所有的事情,她从未隐瞒过他,而张郎在得知她是画中仙,并且具有蛊惑人心的能力后,就开始利用她。
小温原本并不想蛊惑他人,因为靠着玉石的能量她就可以维持现在的状态。而且她也做好打算了,人类的寿命是有限的,她想陪着张郎一起老去,一起离开。
然而张郎却开始利用她,哄骗有钱男人进入幻境,让小温迷惑他们的心智,并哄骗小温,让她帮自己弄点钱财,等有了足够的钱财安顿家中父母,他就会进入画中,陪着她生生世世,永不离开。
小温虽有些内疚,但憧憬着未来,而且一想到张郎买那副卷轴花了很多银钱,就觉得自己应该帮他一把。
之后,小温开始蛊惑各色男人,让他们变得神志不清,甚至昏迷不醒。而张郎就趁机向他们的家人贩卖所谓“灵药”,以治愈他们的“怪病”。背地里,他只需通知小温,让她将那些男人从环境里放出来。这样一样来,那些男人便真以为怪病被治好,对张郎感恩戴德,不仅为他提供钱财,也为他提供各种机会。
后来张郎盆满钵满,升官发财,却再也不肯接近古画,再也不肯去见小温。谁愿意跟一幅画过一辈子呢?最后他在现实中娶妻生子,日子过得热闹红火。
小温不明就里,一直独自一人在古画里默默等着张郎。直到后来,另一个男人误入画中世界,她才得知了张郎的所作所为。
她气急攻心,冒着灰飞烟灭的危险,强行从画里出来,去找张郎。可惜她当时成精不久,灵气也不足,并没有杀掉他,又被困回了画里。
而张郎为了自保,要烧画除掉她,幸好被那个告诉她实情的男人抢了回来。
那个男人对她也许有几分真情意吧,但小温已不复当初的单纯,她学会了利用和算计,哄骗那个男人不断为她骗来新的男人。她将这些男人困在画中世界,进行报复,看他们下流无耻的嘴脸,看他们困在幻境中痛不欲生。
这让她扭曲的心灵得到了安慰,以此为乐纾解情绪,安然度日。
八百年了,她困过多少人,玩弄过多少男人,这中间又有多少人因此而死,她自己也记不清了。
然而玉石的灵气始终是有限的,早在一百年前她就感觉到灵气在逐渐枯竭,到了近几年,她已经无法再用玉石的灵气制造幻境了,她感到自己大限将至。
然而就在此时,她也说不清发生了什么,大概在两年前,玉石卷轴突然再度充满灵气,并且这股灵气纯粹而丰沛,能为她提供比原本更为强大的能量,而且她还发现,拥有了这股能量后,她居然可以吸食他人的精气了。
这也就是说,她获得了长生不死的能力,只要不断吸□□气,她就有无穷无尽的能量,可以长长久久的活下去。
之后,她便以吸食男人精气为生,既满足了她对男人的报复欲,又为她提供了源源不断的能量,一举两得,她便开始一发不可收拾。
她也说不清自己到底吸食了多少人,一直到一年前,她遇到了孔航。
刚开始,她像对待普通男人一样对待他,吸食他的精气,如果不是后来发现孔航是张郎的转世,她估计会像吸食其他人一样,将他吸干了。
迟漾反应过来了,“所以孔航才会显得那么矛盾,一边被你蛊惑了,一边又保持着冷静,所以是你发现他是张郎的转世,又不忍心让他死了,想要救他?”
“我才不会救他,他应该去死!”
“可你还是用灵气护住了他的心智,让他不至于完全迷失。”
所以他时而表现出对小温的无脑迷恋,时而又冷静到会利用小温。
从这种状态来看,他被小温迷惑,才会迷恋她,而当他清醒时,是完全不在乎小温的,也就是说,他对她从来没有过真正的感情。
可小温,八百年了,从未真正放下过张郎,又爱又恨,想要弄死他,却又下不去手,只一直让孔航代替张郎,浑浑噩噩活在自己身边。
迟漾突然想到孔航摔碎画轴的事,打心眼里心疼小温,她害过很多人,一生活在仇恨中,到最后也不曾得到幸福。
她很可恨,同时也很可怜,蛊惑了无数男人,穷尽一生都未曾得到过真正的感情。
小温缓缓说完自己的一生,最后恳请,“能带我去见见他吗?”
孔航受到了陆景骁的重击,幸好体内有小温的灵气护体,没有性命之忧,但却还未苏醒。
小温看着躺在床上的孔航,一言不发,只是默默流泪。
过了很久,她伸手想抚摸他的脸,然而虚影根本无法触碰到实体,她的手直接从他脸上穿了过去。
小温看着自己的手,哭得更加厉害,“张郎,我马上要离开了,再见。谢谢你陪我这段时间,我觉得很开心,你对我其实也是有感情的对吗?”
孔航始终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也没有要苏醒的痕迹。
“他怎么了?”小温稍敛住悲伤情绪,这才察觉孔航不太对劲。
“你知道你为什么现在这么虚弱?因为画轴被毁了,没有能量在供给你,你不断消耗积存的能量,所以会越来越虚弱。”
陆景骁想都没想就开口,他并不是个多愁善感的妖。
“我知道画轴毁了,你们怎么知道画轴里藏着那股能量?我以为我已经掩在画中世界了,不会被任何人发现。”
她从未怀疑过孔航。
陆景骁轻蔑地撇撇嘴,冷哼了一声,刚要开口,却被迟漾打断了。
“陆景骁毁的画轴。”
陆景骁:??喵喵喵,你在说啥?
迟漾看着小温,十分肯定道:“虽然你将气息掩盖得很好,但陆景骁是擅长幻术的九尾狐,所以还是找到破绽了,于是毁了画轴。”
小温苦笑,倒不显愤怒,似乎早就料到了,“姜砚进入画中世界那刻,我就已经料到了。那张郎呢?”
迟漾低头看了一眼孔航,心头百感交集,她不敢去看小温的眼,只尽量平静道:“他为了阻止我们毁画,受伤了。不过你不用担心,他只是普通人类,我们不会为难他,会救他的。”
小温跪在床前,早已泣不成声,八百年,她等了八百年,终于等到她的张郎了,这一切都值了,她可以毫无遗憾地离去了。
“这一切都是我造的孽,你们千万不要为难他。”
小温看向迟漾,在得到迟漾肯定的回答后,才看向床上的孔航,“张郎,我要走了,你一定好好活着,连带着我的份一起。能被你保护一次,爱一次,足够了。”
话音刚落,她的影子便逐渐虚化,最后化成一阵昏黄色的光芒融进了孔航体内。
她将维持自己生命的最后一点灵气都给了孔航,希望能助他疗伤,希望他可以早点康复,这是她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
屋里的人静静看着这一幕,谁也没有说话,最后一点昏黄光芒也融进了孔航的体内,小温彻底消失,只留下满室静默。
*
在陆景骁的治疗下,孔航很快恢复了,他被小温蛊惑的那段记忆全被遗忘了。现在,他的生命里从未出现过小温这个人,也从未经历过进入画中这种奇异事件,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兢兢业业地替老板管理着温泉山庄,默默憧憬着有朝一日能买房娶妻。
而小温,彻底地消散了,甚至不如他身边的一缕风。
姜砚倚在木屋门栏处,闲闲地看着孔航从马路前走过,侧头,扬起眉看旁边的迟漾。
他语气略带讽刺道:“为了这么一个人撒谎?值得?你不是非常不愿意撒谎么?”
经历过幻境后,他的注视总让迟漾有些不自在,总让她觉得他是在盯着苏宴。
她微窘地垂下眼,盯着自己的脚尖,“我不是为了孔航撒谎,我是为了小温。她一辈子都不曾得到过,真的太可怜了。虽然我撒了谎,但至少在小温生命的最后时刻,她心里是充满爱的,而不是充满仇恨,我觉得值了。八百年了,我想让她被爱一次。”
姜砚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他醒后,陆景骁跟他说了所有事。最为奇怪的是,迟漾居然能在幻境中见到他,而且她的眼泪能提供能量开启画中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