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彪之冷着脸, 没有回应王献之。
王献之望向王彪之，缓缓开口说道：“叔父，献之今日在朝堂上所言, 皆是发自肺腑。”
听王献之提起这件事, 王彪之就恼火。原本, 他还自我安慰，或许那番话是王献之故意说给褚裒听的。如今, 王献之再次亲口承认, 在朝堂上说的那些话都是真心话，王彪之克制不住怒气了，他冲王献之说道：“你给我跪下！”
王献之乖乖地跪下来，他出声言道：“叔父, 晋国新朝政权是士族建立起来的。朝堂是士族的朝堂, 士族要的是各大世家权力平衡, 不容许一家独大出现。”
王彪之冷笑着说道：“所以, 你就怕了？不敢与其他世家作对？”
王彪之气得肝疼。王献之这小子, 气起人来, 比王徽之还要过分！
王献之告诉王彪之：“叔父，若是琅琊王氏要壮大权势，其他世家必定会针对琅琊王氏。献之不愿让琅琊王氏承受政治攻击。”
王彪之才不信王献之的鬼话，他质问道：“你别再拿这些蛊惑人心的话来蛊惑我了！我只问你，你到底想不想当这个族长？到底想不想让琅琊王氏久立朝堂！”
王献之回答道：“若是献之不愿意，几年前便会拒绝叔父。献之并没有阻挠琅琊王氏在庙堂上发展。献之之意, 是希望琅琊王氏保持现状便可！无需进一步发展。再往前迈进脚步，不单其他世家会将琅琊王氏当成政敌，就连司马氏，也会警惕琅琊王氏，误以为琅琊王氏有其他心思。”
王彪之冷笑，没有理会王献之。
王献之放轻声音说道：“叔父，献之的心愿，的确是平定天下，让天下恢复太平。这不单是献之的心愿，亦是阿耶的心愿，是天下百姓的心愿。自从出仕后，献之陪伴阿耶的时间太少了。不知不觉，阿耶容貌渐渐迟暮。献之害怕子欲孝而亲不在。献之想要尽快平定天下，回到阿耶身旁，陪伴耶娘，尽尽孝道。”
王彪之目光深邃莫测地盯着王献之，他问道：“陛下与你谈了什么？”
王献之告诉王彪之：“陛下让献之继续辅助他，献之婉言拒绝了。”
王彪之气笑了，他问道：“那你今后想做什么？”
王献之回答道：“回到会稽，在学无止境教学。”
王彪之摇头，他深吸了一口气，告诉王献之：“你想当一名先生？七郎，琅琊王氏族长，大半生的精力都花费在庙堂上。你若是回会稽，这族长，也就不必当了！”
王献之眉眼平静的望着王彪之，脸上没有露出惊愕的神态。他声音轻而慢地回应王彪之：“叔父可知，献之对朝堂做了什么改变？”
王彪之微微一怔，觉得王献之说这话不简单，他问道：“你做了什么？”
王献之告诉王彪之：“学无止境被封为晋国第一学府。但凡学无止境举荐的学生，将来皆可以入朝为官。”
王彪之皱着眉头，认真思量这件事。
这个学堂是王羲之办的。
学堂毕业的学生，这两年来，的确有不少人被举荐入朝为官。
王献之不刻意提出此事，王彪之倒是从未注意过！
朝廷其他公卿，只怕也没有注意过此事！
王彪之目光深深地审视着王献之。
王献之继续说道：“这些学无止境毕业的人，将会成为新的一股朝堂势力。”
王彪之看不懂了，他不知道王献之究竟要干什么。
王彪之沉着脸，出声问道：“七郎，你究竟想做什么？”
王献之告诉王彪之：“逐渐改变士族政权。”
王彪之皱着眉头，对王献之说道：“你想怎么改变士族政权？”
王献之摇头：“叔父可知学无止境的师资力量？”
王彪之盯着王献之。
王献之言道：“学无止境的授课先生，不单有琅琊王氏。还有太原王氏、陈郡谢氏、陈留蔡氏、陈郡殷氏等。包括吴郡顾氏，再过不久，顾公会辞官离开京城，前往会稽入学无止境学堂授课。出身各大世家的大名士，献之将这些人弄到了学堂里，让这些人成为授课先生。为的就是让旧的士族势力不排斥新的朝堂势力。”
王彪之紧紧皱着眉头。
“你究竟想干什么？”
王献之放慢说话的语速，告诉王彪之：“献之希望，能有第三方势力加入政权之争。”
王彪之一脸不悦地说道：“你想让新势力对付旧的士族势力？”
王献之摇头：“并不是对付士族势力，只是改变士族势力，相对减弱士族势力。”
王彪之猛地站起来，指着王献之言道：“妄想！七郎，你出身琅琊王氏，不替家族考虑也就罢了。竟然要培养新势力，让新势力来对付琅琊王氏！真是混账！”
王献之站起来对王彪之说道：“叔父冷静！请听献之说清楚！”
王彪之冷着脸，盯着王献之。
王献之解释道：“叔父，晋国新朝是士族建立起来的政权，由士族之间共同管理国家。然而，各大世家，政治目的，利益需求都不同。故而，士族之间出现了政敌与政友。士族之间不允许一家独大，这是一种默契。比如琅琊王氏，昔日琅琊王氏帮助元帝建立起新政权后，在朝堂上独领风骚，以至于遭到多方世家的政治攻击。今日之情况，如同昔日。”
顿了顿，王献之继续言道：“献之进位三公一事，被拖许久，遭到各大世家的阻挠与针对。因为其他世家不愿看到琅琊王氏再次壮大权势，再次站在权力巅峰。其他世家不愿再出现第二个王丞相。故而，这些人开始针对献之。目前，各大世家针对的是献之这个人。若献之当真当上太保。只怕到时候，世家们针对的对象，就变成了琅琊王氏！”
王彪之沉默，他的面色看起来十分凝重。
王献之说下去：“若是朝堂上增加一股新势力，这股新势力就会与士族势力抗衡。有人希望琅琊王氏倒下，有人不希望琅琊王氏倒下。一旦琅琊王氏倒下，只剩下两股势力时，其中一方势力就会感到危险。终究要有第三股势力来制衡局面。”
王彪之冷静下来。
王献之所言，的确有道理。
王彪之声音低沉地问道：“难道你就没有想过要振兴皇权？让皇权来当第三股势力，制衡局面？”
王献之摇头：“士族不会给机会让皇权振兴。这股新势力，可以是毫无身份的平民，可以是外戚。但是，绝对不能是皇权。各大世家会利用皇权来攻击政敌，但是绝对不会扶持皇权。”
王彪之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你倒是看清楚了。”
王献之低声回答道：“这么些年，早已看清楚。”
王彪之问王献之：“七郎，你可有为琅琊王氏安排过今后的路？”
王献之回答王彪之：“早在几年前，献之就开始为琅琊王氏铺路。”
王彪之诧异，没想到只是试探一问，还真的问出了意外！王彪之坐下来，他问道：“说说你的打算。”
王献之开口言道：“早在几年前，献之就在琅琊郡，命王腾在琅琊郡发展手工业。并且，还让袁家郎君开战海上贸易。这两年，海上贸易发展得已经成熟。将来，琅琊郡将成为全晋国最大的港口。”
王彪之若有所思，他问道：“只此而已？”
王献之愣了一下，他说道：“难道这还不够？”
王彪之不满意地说道：“不过是卖些货物罢了。”
王献之无奈地说道：“叔父可知这个港口的含金量？”
王彪之不解地问道：“含金量？”
王献之解释道：“就是这个港口的价值。”
王彪之问道：“难道这个港口的价值，比蛟龙运河沿线投资的项目，获得的利益更大？”
王献之点头：“将来，琅琊郡港口，将会收取海关税。到时候，无论是出口亦或是进口的产品，都会收取海关税。这个港口创造的经济，是无穷的。这将是晋国的一个钱袋子！而且，还能影响后世的发展！”
王彪之惊讶，他没想到王献之早早就盘算了这么多！
王彪之感叹道：“你有心了。”
王献之告诉王彪之：“叔父现在就可以安排人手，到琅琊郡了解当地的情况。”
王彪之点头。王献之办事，王彪之还是信得过的。
忽地，王彪之说道：“既然这港口这么重要，将来会成为晋国的钱袋子，朝廷会收入海关税。若是琅琊王氏将琅琊郡全都买下来，到时候，岂不是任由琅琊王氏做主？”
王献之笑着摇头：“叔父有这钱购买田地，不如用这钱来投资机械项目。未来机械项目可是对外出口的热销产品。至于琅琊郡，献之打算等完成大事，要退离庙堂后，再向陛下提起。希望陛下封献之为琅琊郡公。”
王彪之一脸惊喜，他拍手说道：“妙哉！若是陛下封你为琅琊郡公，到时候琅琊郡就是你的封地了！琅琊郡，岂不是任凭琅琊王氏做主！”
王彪之越说越高兴。
与王献之聊得高兴，王献之离开之后，王彪之心情愉悦，哼起了小曲。
王家子弟听说王彪之与王献之正在宗祠，他们觉得王彪之一时半会儿估计也忘了他们，所以放下书，离开了院子，打算出门浪一圈。
没想到却碰到了王彪之。
王彪之哼着小曲，面色喜悦。见到一群王家子弟，他叫住他们：“站住！汝等不在看书，这是要去哪？”
王家子弟：……
一想到王献之这么努力，为琅琊王氏做了这么多事情。而其余王家子弟，半点不如王献之。王彪之没好气地说道：“还不快回屋学习！”
王家子弟：……
众人立马返回自家院子里，继续看书学习。
作者有话要说： 王家子弟：这叔父怕不是更年期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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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5章 王丞相
王献之回到院子, 看到了一个人。
许久不见，看到王献之如同变了一个人, 谢艾怔然。
阿三就站在谢安的身旁，看到王献之出现, 他立马朝王献之行礼。“七郎。”
王献之对阿三笑了一下, 让他起来：“不必多礼。”
谢艾收回复杂的目光，他低下头, 向王献之行礼：“卫将军。”
王献之打量着谢艾, 他笑着问道：“足下此时, 应该在凉国, 为何回到晋国？”
谢艾语气沉重地告诉王献之：“新王不信谢某, 凉国乱矣。”
谢艾受上一任凉王器重, 然而被王献之掳到了晋国。期间凉王驾薨，新王继位。这两年, 谢艾一直在伺机攻打秦国，希望早日拿下秦国，回到凉国。去年，秦军大败, 秦国向晋国求和。秦晋解除戒严, 开始通行。谢艾终于有机会重返凉国了。
谢艾本想回到凉国, 辅佐新王。没想到却被新王猜忌。新继位的凉王不信任谢艾，甚至起了杀心，给谢艾赐毒酒，想要赐死谢艾。
谢艾难以忍受, 直接逃回晋国。
王献之面露惊讶的神色，他点头言道：“既然如此，足下有何打算？”
谢艾目光幽幽地盯着王献之：“谢某沦落至此，皆拜卫将军所赐。卫将军何必再假意询问谢某？”
回晋国的路上，谢艾一直在思考。他沦落至此，是不是在王献之的算计之内。
当初，王献之看中了他。故而派人掳走他。将他扣在晋国。哪怕他那时不答应与王献之合作，而是另寻机会逃走。只怕逃回凉国。凉王也不会再信任他。结果，还是跟今天一样。
从王献之看重他，将他掳走起，他的命运就被王献之改变了！
所以，他所能依靠投奔的人，唯有王献之。
王献之一脸无奈地说道：“足下何必如此？献之当初，并没有料到如此结果。”
谢艾哂笑，没有回应王献之。明显是不相信王献之说的话。
谢安有句话说得好，王七的嘴，骗人的鬼，绝对不能相信王献之嘴里说出来的话！
王献之看向阿三，对阿三说道：“辛苦你了。先去休息吧！晚些时候，我带你去见个人。”
阿三面无表情地点头：“遵命。”
王献之让谢艾坐下，阿陌给两人倒茶。
一边喝茶，王献之一边询问谢艾，如今凉国国内是什么局势。
谢艾直接将凉国国内的情况告诉了王献之。
得知新凉王荒淫无道，乱斩忠臣，已经激起了部分凉臣的反抗之心。
“凉王昏庸，如今凉国内忧外患。外要抵抗秦国攻打，内已激起民愤。早先从中原迁往西凉的各大世家，如今开始迁出凉国，正在往晋国迁来。”谢艾是真的很担心凉国的情况，说到最后，他的手紧紧抓着下裳。
王献之缓缓言道：“既然如此，不如换个凉王吧！”
谢艾一怔，目光莫测地盯着王献之。
王献之告诉谢艾：“晋国迟早要收复秦地与西凉。凉王若是听话，晋国可派兵保护凉国百姓。”
谢艾沉默。
其实，在晋国收复中原后，大局已定。晋国统一天下的决心，众所皆知。
有道是胳膊拧不过大腿。
向晋国称臣，凉国的百姓，都能得到晋国的保护。
更何况，现在谢艾也没有别的路可选了。只能听从王献之的命令。
谢艾站起来，他郑重的向王献之作揖，出声言道：“艾遵命！”
王献之言道：“这一回，献之会调上百名死士，听凭足下调遣。并且，会修书一封，让足下带走。足下重回凉国，若是凉王还想对足下下手。足下可带着献之的亲笔手书，向当地士族求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