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兰舟缓缓抬头, 瞥向礼物,半天没有回应。
似乎是不想收,她问封岩:“是什么?”
封岩环着手臂,扬着下颌示意, 道:“自己看。”
蒋兰舟打开首饰盒,一条剔透干净的祖母绿宝石项链,静静地躺在红绸缎上。
很美,不输她首饰柜里所有的宝石项链。
她也看得出来,这条项链价值不菲。
比她脖子上的珍珠宝石项链,贵得多。
蒋兰舟将首饰盒重新推到封岩面前,面无表情地说:“我不能收。”
封岩眉头皱了一下。
蒋兰舟解释说:“太贵重了。”
封岩轻笑一下,他当是什么原因。
“你大学四年,我都没有送你任何礼物,就当是一起送了。”他温声补了一句:“它很配你的旗袍。”
蒋兰舟盯着封岩,摇了一下头,说:“可我不会再穿那件旗袍。”
她继续心平气和地告诉他:“如果您是看在我爸爸的份上,大可不必。您对我爸的感情,还给他就行了,不用还到我身上。”
封岩脸上的笑意凝固住,渐渐又化为一抹淡漠,他淡声说:“送出去的礼物,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蒋兰舟低头继续玩手机。
随他怎么说,反正她不会要。
空气再一次冷凝,这次难找到好的突破口,两人就这么双双沉默着。
蒋文忠在厨房捣鼓好了一道凉菜,随着吴阿姨做的菜一起端上桌。
吃饭的时候,蒋文忠不停地朝蒋兰舟推销他的凉菜,说是荷兰进口的新鲜黄瓜,清甜爽口。
蒋兰舟无语,刀拍黄瓜真的没什么技术含量。
一顿饭吃完,蒋文忠从书房里拿了一本书给蒋兰舟。
要不是书本上有一个蝴蝶结,蒋兰舟都看不出来,这是一份生日礼物。
蒋兰舟拿着书,笑说:“谢谢爸爸。”
蒋文忠也笑。
封岩不再久留,他眼神温和,微微笑着:“哥,我明天还有事,就先走了。”
蒋文忠知道封岩明天要去扫墓,就对蒋兰舟说:“送一下你封叔叔。”
封岩起身回绝:“不用了。”
蒋兰舟拿上封岩的礼物,跟了过去。
封岩步子大,很快就走到门口。
蒋兰舟两手捧着盒子追上去,眨眼功夫,封岩已经走得老远了。
蒋兰舟拿着两份礼物回房间。
她仔细欣赏着封岩送的项链,垂眸一想……配之前的那件旗袍,应该是好看的。
蒋兰舟又坐在床上随意地翻阅蒋文忠送的书。
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是一本版本普通的《家书》。
一张照片,从书里掉落,蒋兰舟捡起来一看,是一张彩色的老照片。
照片里,他们一家三口站在红旗下,笑容灿烂。
那时候,蒋兰舟还是个不会走路的孩子,需要父母抱着,而周慧心和蒋文忠都还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脸上都带着浓浓的朝气。
蒋兰舟顿时湿了眼眶。
或许男人总是粗疏,蒋兰舟很少见到蒋文忠会刻意精心保存照片。
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自己小时候的样子。
这张专人修复过的全家福,真在蒋兰舟的意料之外。
蒋兰舟盯着照片看了多久,她的心脏就跟着跳动了多久。
她觉得心里的石头,又被磨得圆润了一些。
晚上蒋兰舟临睡前,又收到了一条短信。
[封岩]:生日快乐。
蒋兰舟看了一眼就删除了。
她十分喜欢蒋文忠的礼物,至于封岩的礼物,只能下周末再给他送回去。
这个周日是封岩父亲的忌日,他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回一趟老家,顺便探望他母亲几天。
蒋兰舟读大学的时候,每年暑假也都是挑这个时候回来,正好和封岩错开。
封岩离开蒋家后,当晚让司机开车走的高速,回到老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
他从车上醒来,下意识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没有任何短信。
倒也不意外。
封岩回了老家,没有深夜打搅他的母亲,而是在附近找了酒店住下。
*
珍品公司。
新周上班的第一天中午,大会议室里聚集了不少员工。
蒋兰舟吃完午饭上来,往里面看了一眼,会议桌前站了个老者,他在桌上摆了几样东西,和员工们玩得不亦乐乎。
会议室里的人,是罗教授。
蒋兰舟没有见过他,但直觉是会议室里的人就是他。
的确是罗教授。
他虽然已经年迈,但性格有点儿顽皮,以前不忙的时候,经常会到行政区域来逗年轻同事玩,偶尔也会带一些好玉石边角料打磨出来的玉珠,送给年轻的同事。
近一个月没得空闲,一直没来过,蒋兰舟还是第一次在会议室里见到他。
蒋兰舟进到会议室里,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罗教授似乎有意抬头看了她一眼,并且朝她微微笑了一下。
“来试一试?”
罗教授双手撑在桌上,笑着对蒋兰舟说。
蒋兰舟愣然挑眉,笑着走过去,一旁的同事非常自觉地让出一条道路。
会议桌被分成三个区域,第一块儿地方摆了两幅一模一样的画,员工们的名牌分别放置在两幅画的下面。
蒋兰舟柔声问:“猜真假?”
罗教授点头,说:“对,猜对了可以在这里抓一把珠子。”
他的手边有一只青花瓷碗,碗里装满了翠绿的玉石珠子。
小东西算不上特别值钱,但本身材质不错,用来搭配金玉石器,一点都不跌份儿。
人事部主管潘以海,拿了个放大镜看两幅画,他隔空指着画,信誓旦旦鉴定说:“右边的肯定是真的,这纸都糟脆一些,而且墨迹上还有一层白霜,左边的就没有。”
有人问他:“哪儿有白霜?”
潘以海说:“我用放大镜看的。”
旁边的男同事挤上前来,说:“放大镜借我看看。”
潘以海交出放大镜,员工们挨个儿看画,果真像他说的那样,右边的画,墨迹上有一层白霜,左边的却没有。
潘以海还是潘石佑的大侄子,就算没有尽得潘家真传,那也比门外汉强得多。
原先将名牌放左边的员工,全部默默移到了右边。
潘以海得意地冲罗教授笑着说:“你这一碗珠子可不够送了。”
罗教授红红的脸颊堆满了笑。
潘以海催促着道:“都选完了,您要不公布答案?”
罗教授笑道:“还有个小姑娘没选。”
他指蒋兰舟。
众人瞬间都看向蒋兰舟。
蒋兰舟在大家的注视之下,取下胸口的名牌,放在两幅画的中间,各占一半的位置。
罗教授推了推眼镜,脸上笑意加深。
潘以海哂笑问道:“你这什么意思?到底算哪边儿?”
蒋兰舟淡定回答:“都是真的。”
潘以海笑得更厉害,也不说什么,一副深藏功与名的样子,朝罗教授笑求道:“您老开奖呗!”
罗教授把一碗珠子,端到蒋兰舟跟前,笑眯眯道:“抓。”
蒋兰舟灿笑着,随手抓了一大把。
潘以海脸色通红,摸摸鼻子问罗教授:“两幅都是真的啊?”
罗教授点点头,一脸骄傲地说:“两幅画出自同一幅,左边的画,是从右边原画上揭下来的,怎么样,老朽功夫不错吧?”
潘以海讪笑着,赞道:“不错不错。”说完,又佩服地看向蒋兰舟,问她:“你怎么看出来的?”
罗教授也一脸好奇,其他员工就更好奇了。
蒋兰舟眨眨眼,“你们没看过一部电影吗?”
她刚说完,就有人高声附和:“啊啊啊我看过!我看过!里面有一个情节就是从一幅画上,再揭下一幅画!”
大家都想起电影里的那一段情节。
罗教授笑着揭秘:“这电影前几天我也看过。”
是他的灵感来源。
女员工们盯着蒋兰舟手里的一把翠绿珠子直懊恼。
潘以海站在人群里颇尴尬,虽然大家没说,但刚才可是他有理有据引导大家走向错误的选择。
“哇,那颗珠子好翠啊!”
刚过实习期的行政助理,小声说了一句。
蒋兰舟捧着掌心的珠子,转身锁定小助理,神色温柔:“哪一颗?”
小助理脸颊发红,弱弱地指了一下,小声说:“这一颗……”
蒋兰舟挑出小助理选中的珠子,送给她,又笑着说:“再选一颗,成双成对。”
小助理受宠若惊,睁大眼睛问:“真的吗?”
蒋兰舟点头,小助理立刻又挑了一颗,害羞地说:“谢谢!”随后又朝罗教授道谢。
第一个人挑了珠子,其他的女同事也都蠢蠢欲动,珠子说是不贵,真要算价格,也要好几百一颗,她们一个月工资才多少……
“我能挑一颗吗?”
人群里,又有人问。
蒋兰舟笑道:“挑两颗,好事成双。”
没几分钟,蒋兰舟手里的珠子都被挑完了。
潘以海的尴尬也在大家的讨论声中被化解。
站在靠边缘的员工们,也都窃窃私语:“蒋兰舟人还蛮好的嘛。”
之前捕风捉影的事,可信度在众人眼里大打折扣。
罗教授满意地笑看着蒋兰舟,同大家说:“下一局。获胜者,得我亲笔书画一幅,带章。”
一声惊呼,员工们重新摩拳擦掌。
罗教授是正儿八经的书画家,他的作品曾在国内拍卖过,带章的就更贵了。
蒋兰舟扫了一眼第二块区域的东西,嘴角抿了笑。
怎么感觉,今天的题目都是为她量身定做的。
第21章
罗教授设的第二题, 是用毛笔临摹印章。
最像的,就是赢家。
珍品公司里会写软笔书法的人不少, 笔墨纸砚铺陈好, 好几个人上场切磋。
潘以海在业余的人里, 算专业的。
这一回, 倒是他明显胜率大。
不过潘以海不敢小瞧蒋兰舟,他放下笔之后, 朝蒋兰舟客气一句:“露两手?”
蒋兰舟居然上前一步,接了毛笔。
潘以海“哟嚯”一声,又惊又喜地替蒋兰舟铺上生宣, 十分期待。
蒋兰舟小时候跟着外公写过几年毛笔字,后来不常写, 就生疏了。
上大学后, 裴爽报了书画社团,结果她反倒成了学姐学哥的老师……她嫌弃校友笨,天天在寝室吐槽, 蒋兰舟有时候想静静心, 就跟着写了几笔,裴爽认为她“有天赋”, 天天压着她一起练字。
反正笔墨都是现成的, 蒋兰舟就跟着一起练了几年,大四实习的时候,蒋兰舟还经常和裴爽一起写字。
真要算起来,蒋兰舟其实只有两个月左右没有摸毛笔。言言
蒋兰舟悬腕握笔, 笔尖立而不抖,她在脑海里分解着印章上印字的笔画,在草稿纸上找好手感,提笔就写,行云流水,一笔到位。
她姿势标准,姿态优美,娴静得好像古代大家闺秀倚窗描红。
大家忽然又想起,其实蒋兰舟平常其实很少说话,她的安静沉默,并不是平平无奇,而是一种内敛恬静,像深山泉水,细流无声,却源源不断,底蕴深不可测。
蒋兰舟穿旗袍的样子又在众人眼前重现……古典端庄的气质,从头发丝儿里散发出来,亭亭玉立,高洁不染,是富贵人家精心娇养出来的花儿。
和某一朵塑料花相比,蒋兰舟这朵真花,魅力无限大,令人目不转睛。
人们总是更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东西。
不知不觉中,蒋兰舟的形象完全扭转。
蒋兰舟放下毛笔,等生宣上的墨迹干燥。
潘以海站在旁边摇头直笑,自嘲道:“后生可畏,愿赌服输。”
既然结果无异议,罗教授毫无悬念地将一幅待填满的画卷赠给蒋兰舟。
蒋兰舟双手接过,欠身道谢。
第三块区域放了一尊青铜器。
罗教授说:“猜年代。但是这次,你们要拿点有趣的东西跟我赌,输了,东西就归我,赢了,剩下的珠子就给你们分了。”
小助理问罗教授:“什么算有趣的东西?口红算不算?”
她摸出一只杨树林。
罗教授笑说:“假如这是一支男士口红,就算。”
员工们哈哈大笑。
潘以海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笔放在桌上,一本正经地说:“这是一支女人专用中性笔。”
“噗嗤——”
不知道谁先笑出声,随后就有人问潘以海:“潘主管,女人专用中性笔,怎么会在你口袋?”
大家你来我往玩笑了几句,就开始猜年份。
蒋兰舟悄悄退出去,把打印好的论文放到会议室桌上,随便猜了个年代。
当然是猜错了,所以论文归罗教授了。
罗教授剩余的玉珠全部送完,正好也要午休,除了潘以海的中性笔和蒋兰舟的论文,他什么都没留。
其余的东西,他的小助理正在帮他收拾。
潘石佑从公司外面刚回来,碰到罗教授从会议室出去,惊讶问道:“您今儿怎么有空过来?”
罗教授笑答他:“劳逸结合嘛。”
潘石佑也笑一下就走了,和谐的氛围,有利于公司长远发展,他作为老板,乐意看到员工们融洽相处。
罗教授回到办公室,打开蒋兰舟的论文,选题“书画的保护与延续”是他中意的内容,从目录推测,论文很有质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