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每次醒来的时候,一切又回到了冰冷的现实。
人走灯灭,宴散茶凉。
他开始用工作麻痹自己,他藏起来了自己的画笔,他不用关三月这个名字了。
他知道自己不能够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但是每一次下笔,眼前都是关河对他说对不起的样子,像是一个魔咒,让他密密麻麻地被束缚住。
下笔千钧,落笔无声。
大概是为了逃离这种痛苦,他再也没有用过关三月这个名字,再也没有以关三月这个名字发表过任何一部作品。
他试图尘封一切,退到了幕后。
画中的悲欢离合太轻巧了,讲道理那么轻易,黑白都那么地分明,但是现实不是这样的,就算你把道理掰开了揉碎了,也依然绕不出自己的死胡同。
不是你是对的,你就可以逃开愧疚,不是你问心无愧,就能真的心中无憾。
关越一直在想,如果一开始的时候,他没有鼓励没有天赋的关河进入这一行,或许就不会变成这样,如果他早一点发现关河的不对劲,或许还来得及挽救。
一切到底是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的呢?没有人知道答案。
雪上加霜的是,关河的死的影响很大,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流传着是关三月逼死的关河的说法,他所到之处,都是怪异的目光。
姑姑无法原谅把关河带上这一条路的关越,关爷爷说这事是关河自作自受,骂姑姑拎不清情况,让姑姑再也不要回来,于是姑姑一气之下远走他乡,至今了无音讯。
但是关越知道,爷爷也经常偷偷地抹泪。
关河的死,就一道巨大的裂谷,横在了每一个人的心上。
“从那之后,浮游就说我是个萌新噩梦,因为我退稿很勤快,不给人一点幻想。”他笑了笑,“因为有前车之鉴,我不敢了。他们都是很好的孩子,我不忍心给他们幻想让现实戳破。”
骆雪想起来浮游说的,最开始的时候,他不是这样的人。等到她遇见了关三月的时候,他退新人的漫画毫不留情,他对漫画点评从来毒舌,他从来不会解释太多,那个时候,她真的很讨厌他的□□。
她就一直在想,怎么会有人说话这么不留情面呢?怎么会有这么不圆滑、不通世故,对后辈这么严格的人呢?
那个时候骆雪想,关大魔头的确是个很讨厌的人。
但是现在听到他再次提起从前的时候,她却忍不住想要抱抱他。
他讲述这些的时候,表情淡淡的,目光看着远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他能够把这一些淡定的说出来,就已经是放下了,所以再说起来的时候,再也没有当初的刻骨铭心,反而淡然了不少,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一样。
但是骆雪想,最开始的时候,他一定很痛苦。
她伸手抱住他的腰,脸蹭着他青青的胡茬,她想,她喜欢的这个人,哪怕他有世界上最坚硬的外壳,他言疾厉色,他挑三拣四、不近人情,但是他一直以来都是一个很善良很温柔的人,是个很值得她喜欢的人。
关越把她抱进了怀里,发现自己的肩膀上哭湿了一片,只好安慰她,“没事了都过去了,你哭什么?”
骆雪吸了吸鼻子,泪眼汪汪,“我觉得你好惨啊……我也不想哭的。”
“如果当初我在就好了,如果我在的话……”
他笑了笑,伸手给她擦擦眼泪,“不用当初了,现在你在,就很好了。”
“那……现在我在了,你会不会好受一些?”骆雪抬头问他。
“好啊,当然好了。”
人生就是漫长的痛苦组成的,还有多久会到尽头呢,人生的痛苦是没有尽头的,人生本身就是痛苦。
只不过,在漫长的生之有涯当中,有人的出现,是漫漫旅途,如遇甘霖。
第77章
回酒店的路上, 骆雪还是忍不住开始小声念念叨叨了,“逝者已矣,但是关河这件事做得太没有良心了,他怎么能够这样对你呢?他只会伤害对他好的人,实在是自私极了。”
骆雪实在是气不过,忍不住念叨。她声音小得和蚊子一样, 关越没有听清楚她在叨叨咕咕什么, 但是猜也猜得到她想说什么, 于是伸手摸摸她的脑袋, 安慰她, “别想了, 这事都过去了那么久了, 我现在已经放下了。就算再深的遗憾,这都好几年了, 都淡了。再说了, 我封笔也不光是因为他。”
“话虽然是这么说的, 但是我还是很生气。”骆雪抬头, “就算是后来,江锐和蒋钦这两个人还好好的。坏人还好好活在这个世界上, 他们一定不会愧疚的。”
两个人晃晃悠悠地回了酒店,关越拿了一瓶果汁丢给骆雪, 自己拿了一瓶鸡尾酒,这才回答刚刚骆雪的问题。
“蒋钦当时是没有留下一点把柄,而唯一能够当证人的关河又走了。这件事, 追究到底,也只能说是关河经不起诱惑又心智不坚定而已,直接追究责任追究不到他们头上。那个时候的临川在舆论的风波当中,加上江锐趁机打压,能够挺过来也已经不错了。”
“那……就那么算了?太便宜蒋钦那个叛徒了。”骆雪用力拧开瓶盖,驾驶倒像是要把谁的脖子给拧断。
关越看着她好一会儿,忍俊不禁,
“那你也太高看我的气度了。他们骗走版权的游戏被迫下架,那一年沧海的股价还大跌,沧海也损失惨重,不然也不会像疯狗一样打压临川。至于蒋钦,你说他为什么这么恨我?因为他被整个漫画行业封杀了,他以为自己是跳槽,但是他没有想到是永远离开漫画圈。他永远只能在沧海当个美术策划,他换多少个马甲,也不会有任何杂志社会用他的漫画。”
骆雪明白了,点点头,“但是蒋钦还是爬到了沧海的副总的位置,所以当初就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是,只不过对于当时的我们来说,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关越笑了笑,但是笑意一点都没有到达眼底,“蒋钦这个人为人阴损,不择手段,后面为沧海办了不少坑蒙拐骗的事,爬上来也不奇怪。”
“只不过他们还想要用同样的方式对付临川的话,就要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了。以前的临川是只能自损八百来换,但是今时不同往日,蒋钦既然敢来,就要做好有去无回的打算。”
骆雪点了点头,“那……我和你说了谢多多找我的事情,你有什么打算么?”
关越想了想,“有打算,但是……”
他看了一下时间,微微皱眉,想到明天早上她八点的交流会,就打住了,“你该洗澡睡觉了,现在几点了都,明天还去不去交流会了?”
这话说到一半就不肯说了,骆雪当然不乐意了,直接扑过去要闹他,“你不告诉我!我今天就不睡了!有你这样的么?”
关越无奈,“明天就告诉你好不好?我告诉你了,你又要好奇问来问去,你说你还睡不睡了?先去睡觉,我难道还会瞒着不告诉你不成?”
骆雪看他态度很坚定的亚子就知道今天从他嘴里撬出来答案不可能了,虽然不太乐意去睡觉,但是还是乖乖去洗澡睡觉了。但是她又不想一个人睡,洗完澡左思右想,又跑过去敲他的门,抱着枕头来找关越。
关越打开门,就看见了小祖宗抱着枕头来找他了,他觉得自己头开始痛了,关清小时候都没这个家伙这么能折腾,毕竟关清吵他,他直接一顿揍就行了,但是小祖宗还不能凶,看她眼巴巴地看着他的样子,只好无奈地让她进来了。
关越还有卷首语要写,就让她先睡。
可是写着写着,他又听见了小姑娘抽泣的声音,他敲键盘的手一顿,心中微微一抽。
他叹了一口气,早知道就不告诉她了。
这个小智障呢,平常是真的大大咧咧的,什么事情都很直爽,但是遇上自己在乎的人在乎的事,就变得很敏感。上一次知道他有事瞒着她都能自己生闷气好长时间,这一次听到了那么沉重的过去,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的释怀?
其实若是搁在从前,他怎么也不可能想到再次回忆起来,叙述完那些过往,第一时间想的竟然不是难受,而是听到了这些的小智障会不会太难过。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真正确定了,他是真正地放下了。因为生活当中还有更加美好的存在,还有他的小智障需要他好好保护和爱惜。所以过去的那些,已经不重要了。
关越接了一杯温水,走过去蹲在她床前,“你哭了一个晚上了,我还要不要工作了?再哭我就把你丢出去一个人睡。”
骆雪从被子里面猛地拱出了脑袋,眼睛红红地指责他,“你没良心,我都是觉得你太惨了我才哭的!”
关越叹息道,“小祖宗,我真的不惨,真的不惨,你不要脑补太多了。我之前不画画也挺开心的,你不画漫画的时候你不也玩得很开心?你不是巴不得未来天天打游戏不画画?所以,我真的没有很惨……”
骆雪想了想,觉得他在强词夺理,“主动偷懒和被动封笔是两回事……!”
关越只好把水给她,解释给她听,“我当时不画画是还有别的考虑。首先,那个时候临川已经做大了,我作为主编有空的时间越来越少,所以必须要进行取舍;其次,你也知道的,一开始临川火起来是因为我的漫画的连载,要是我还继续画,后面的新人还怎么出头?难道临川漫画要改名叫三月漫画??”
骆雪喝了一口水,眼睛红红地看了他一眼,还想了想,笃定道,“我觉得三月漫画挺好听的……”
关越:……
“那换个说法,如果那个时候我不退下来,后来临川漫画就捧不起来那么多的新人,包括你,你想想要是我还在画漫画,你就不会是临川的主推,其他人也不可能是……这样说,你能理解了么?”
骆雪想了想,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才很认真道,表情还有一点地同情,“但是我觉得,你这么说还是太自信了,有我在你肯定不会是主推,我比你受欢迎多了。你要知道你这种快跨入中年人级别的,很容易被时代淘汰的。”
为什么说这样的话的时候要这么认真的表情,看起来仿佛是很笃定的亚子??
关越:……
“你今晚是杠精附体了么?”他挑起了她的下巴,直接把人给压回了床上,亲了上去,一边亲还一边咬牙切齿地问她,“我看你纯粹就是不想睡觉是不是?”
骆雪一边躲一边很委屈地解释,“没有,我就是觉得你好惨QAQ!”
怎么了?还有没有天理了!心疼她自己男朋友都不行了么?她心疼她自己的,碍着他什么事了!
关越:……
他叹息了一声,把人搂进了怀里,躺了下来,看着天花板觉得生无可恋,“好好好,我最惨,所以小祖宗,明天你还要开交流会,你想顶着黑眼圈去,我还不想你开会睡着给我丢人呢。”
骆雪诚实地摇摇头,“我熬夜不会有黑眼圈的,我其实不睡也没有关系,而且,我想和你一起睡,你不睡,我睡不着。”
关越觉得他过去几年都没有今天这么无奈,揉了揉眉心,“你……以为我是柳下惠么?”
骆雪用脑袋蹭蹭他的胸膛,把浴袍给蹭开了一点点,戳戳他的胸口,抬眸很无辜地看着他,“那你就不要当柳下惠啊。”
关越:……
他沉默了一会儿,目光和寒潭一样深沉,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直接把人给翻了过来,朝她的屁股打了两巴掌,骆雪被打懵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了就气得要跳起来,“你你你你……你打我???”
他直接把人往被子里面一塞,像裹毛毛虫一般把她裹得严严实实的,语气特别暴躁,“睡觉!”
骆雪不干了,下意识地揪住了他的衣角,眼巴巴地问他,“你去干嘛?”
他咬了咬后槽牙,脸色特别差,“洗澡!”
骆雪被凶了,缩回去嘀咕道,刚刚不是已经洗过了么?!
洗到一半,关越又听见了外面索命一般的嗲声嗲气,“大爷~~您真的不来睡觉么~~”
他深呼吸一口气,默默地把水温调低了。
小智障这个名字已经不适合她了,她合适叫小作精。不把自己作死就不会放弃的那种小作精:)
等到他洗完澡回来的时候,小作精已经毫无责任心地睡着了,长长的睫毛下,精致的小脸红扑扑的,他蹲下来,伸手轻轻掐了掐她的脸,看见她睡梦中不满地动动嘴,又好气又想笑。
夜已经很深了,落地窗外,万家灯火依旧闪耀,有微微凉的夜风吹进来。
坐回电脑前写卷首语的时候,他想了很久,敲下了最后一行字。安静的房间里,只有安静的键盘
声。
“爱是平凡生活中的奇迹,是千难万险、阴谋诡计都拖不住我,千里万里,朝你奔去的心。”
***
次日,交流会上来了很多的媒体。
交流会请来了很多的大咖,只不过,只有骆雪一个是画漫画的,而且还拿下了最受欢迎的科普作品这个奖项。
漂亮的她,穿着得体的衣服,言笑晏晏地站在了交流会的领奖台上的时候,他在下面笑着注视着她。
他知道,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奖杯,更多的荣耀,更多的瞩目的眼光,她会是最耀眼的新星。
关三月三个字之后,雪九两个字,会取代他的位置。
她拿下了证书,蹦蹦跳跳地回到他的身边,等到小姑娘跳过来问他在想什么的时候,他笑眯眯地看了小作精一眼,“想怎么收拾你啊,小傻瓜。”
小作精瞬间变成了小鹌鹑。
但是他才不会因为某人怂了就会放过她,回到酒店之后,骆雪眼睁睁地看着他退了之前组委会订的房间,换成了最贵的,还多开了两天的,骆雪好奇地问他,“我们不是差不多要退房了麽?还有为什么开个这么贵的啊?”
关越看了小作精一眼,好心地告诉她,“因为这个房间有双人浴缸而且还有夜景看,多有情趣,地方也很大,舒适度挺高的。”
骆雪点点头,赞同他,“是挺有情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