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屿跟着走出车子,想着是不是送她一程,她已经拦了辆出租车,头都不回地坐上去……倒是省得他浪费时间问了。
钟屿换去后座坐,诺宝立刻爬过来,八爪鱼似的盘在他身上,小脑袋则紧紧靠着车门,黑白分明的眼睛滴溜溜地向外看。
“唉。”片刻后,他长长叹出一口气,一副忧虑不已的样子。
“没事的,我看你妈妈是个很谨慎的人,不会出什么问题的。”钟屿拍拍他背:“咱们安心等她回来就好了。”
诺宝一直挤在窗边的脑袋终于转回来,很认真地跟钟屿面对面:“妈妈是很好,我是担心小姨,小姨最会闯祸了!”
钟屿忍不住哑然失笑。他跟欧阳宜没有深交,但从两人第一次见面,她就冲动说漏嘴来看,这个人确实没那么靠谱。
“我早就跟妈妈说别总跟小姨玩。”诺宝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她不听话。年纪越大,就越不好管了。”
“……”钟屿揉着他脑袋:“这话是你妈妈平时说你的吧?”
诺宝向着他吐了吐舌头,一秒从少年老成切换回到淘气孩童。他张手紧紧抱着钟屿,奶声奶气道:“爸爸,我们要不要去找妈妈?”
到了家里,杨志斌也问他这个问题。
“老板,要不要去找一下纪女士?”他刚刚已经从诺宝那里听说了整件事,觉得既然是起冲突了,最好还是要有个男人在。
钟屿却淡淡给了他一眼,明显是在说他多事。
“放心吧,现在是法制社会,闹不出什么多出格的事。就算她们真的遇上什么困难,她们自然会报警,难道你比警察还有办法?”
杨志斌知道他在偷换概念,偏偏他又没办法反驳,只好很怂的低声咕哝句:“我在这儿也没什么事。”
钟屿正给诺宝换家居服,平时他每每跟孩子待一起总自动屏蔽四周,对于身边的人事物完全爱答不理,整个一个小聋瞎。
这时候倒像是听见了,冷冷视线往杨志斌方向快速瞄了眼:“你去把家里扫一下。”
纪有初跟欧阳宜租的是一套loft,面积不大,两个大男人跟一个小孩儿往客厅里一站,周围几乎就没有能走的地方了。
下面应该是欧阳宜的领地,到处都堆着从娃娃机里抓来的歪嘴斜眼的玩具,衣服也是随手就扔,沙发椅子跟单人床上长满了各种冬季衣物。
钟屿不是洁癖,但看见这一层还是觉得挺糟心,打发杨志斌在下面收拾后,跟着诺宝往到楼走去。
这一层就明显好多了,虽然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孩子,东西肯定不会少,但纪有初还是尽可能把一切收拾得井井有条。
一直连到顶的衣柜里,主要是诺宝的衣服,她只有寥寥几件套装很窄地挤在一边。其中一套带着竖纹的,是她第一次去医院时穿着的。
那条白色的香奈儿连衣裙倒不见影踪。
他正出神,诺宝从他身边挤过来,屁股一扭爬上小桌,从抽屉里拿了一本相册出来,再拽着他坐到床上去看照片。
他看见照片封面上有一行工整的楷体写着“诺宝”:“都是你的照片?”
诺宝咬着嘴唇用力点头,嬉笑着搂住钟屿胳膊,又有点害羞又有点向往地帮他翻开来:“是诺宝。”
第一页是他的出生照,他裹在襁褓里哇哇大哭,前面放着写了他出生时间的卡片。他刚刚出生的时候很瘦弱,下巴尖而短,皱巴巴的脸像极了风干的核桃。
只是没过几天,他明显胖了起来,瓜子小脸吹气似的变成鹅蛋脸,再变成圆嘟嘟的苹果脸,等到拍满月照的时候,他几乎胖成了一个球,四肢的肉完全是一节一节的。
“你居然这么胖过?”钟屿放下相册,仔细端详对面诺宝:“跟现在一点都不像。”
诺宝原本趴在床上,两手撑着下巴,听到这儿忍不住翻身打了个滚,嘻嘻哈哈的笑。笑着笑着却又停下来,趴到他身上问:“爸爸,你没看过我小时候照片吗?”
“……”钟屿还真被他问住了。
纪有初之前给诺宝的解释是他一直在国外,因为工作繁忙才没有参与他的长大。但这显然不代表他不知道他,更不会连他的照片都没看过。
小孩子也不好糊弄啊。钟屿难免忐忑,又不想再跟诺宝撒谎。他把诺宝抱进怀里,直接忽略这个话题,说:“咱们继续看啊。”
出了满月,就开始有纪有初跟诺宝的合照了。她那时候还带着孕期的微胖,两腮是鼓鼓的,下巴倒还是尖尖长长。
她抱着孩子坐在沙发上,笑得连眼睛都微微眯起来。脸色红润透亮,像是被束光自里照着的幼白瓷瓶。
诺宝这时不大不小的又叹了声气。
钟屿盯着照片再看了会儿,这才低头搓了搓他脸,说:“是不是又担心妈妈了?我想她应该没有什么事吧,她虽然总是爱流泪,但不像是个脆弱的人。”
“没有啊。”诺宝抬头看他:“我是觉得这个妈妈好看。”他伸手指了指照片上的那一个笑容足以融化世界的纪有初。
“……”钟屿问:“现在的这个妈妈不好看了吗?”
“好看!”诺宝顿了会,向着钟屿招招手,在他低头过来的时候,指了指他眼尾:“可是妈妈说她这里长皱纹了。妈妈是不是会变老,你会变老吗?”
衰老和死亡是孩子最讨厌的话题,妈妈有皱纹这件事在他们看来,估计就和今天放学太晚错过一直在追的动画片大结局一样让人崩溃。
钟屿还真的认真回想了下,但脑海里来来回回只有一张素净的脸,以及跟他提要求时明明心存忐忑却故作胆大的样子。
他犹豫再三,还是把诺宝放到一边床上:“我去给你妈妈打个电话。”
钟屿趿着鞋子走到楼梯边。杨志斌刚刚理了沙发,现在找出家里的拖把在拖地,正漫不经心磨洋工呢,忽然看见楼上监工出没,手上动作明显快了起来。
钟屿轻轻哼了声,垂眼去翻纪有初号码。
没想到打了几次她都没接。他脸色沉了下来,刚准备去问杨志斌知不知道欧阳宜号码,纪有初的电话这时打了过来。
听到铃声的诺宝赤脚跑到他旁边,小脑袋仰着看他,雀跃问:“是妈妈吗,妈妈?”
钟屿点了点头,边赶他去穿鞋子,边预备向着话筒说话。只是声音还没出喉咙,她声音先响起来打断他的话。
“我已经报警了,你们谁再敢动手!”
钟屿狠狠怔了下,思维停滞了一秒,两脚却已经不由自主地大步往楼下走:“你现在在哪,我马上过去!”
回答他的却只有一串难以分辨内容的嘈杂,紧跟着,电话就被挂了。
第14章 Chapter 14
纪有初赶到二手车行的时候,欧阳宜已经跟那边吵得不可开交了,看到她过来,欧阳宜像是溺水的人捞到过浮木,两手死死抓着她胳膊带她一同交涉。
事情是这样的,欧阳宜几天前在这边买了辆二手宝马。
店主向她承诺这车之前没有出过重大事故且车况良好,她自己觉得不放心特地去找了验车师看过,证明确实没有问题才正式交钱提车。
可是刚开了几天,她就觉得这车跑起来似乎有点抖。但因为本身不太懂车,之前一辆又是老爷货没法对比,她便以为这种情况是正常的。
直到同事们看见她开新宝马过来上班,纷纷要蹭坐她车子替她高兴。
欧阳宜原本是有些犹豫的,就怕他们会看出这其实是辆二手车。可是架不住他们左一句恭喜右一句羡慕,耳根子一软就让他们上来了。
还好并没有人发现异样,大家都夸她混得不错,这才过来几年啊,自己就买上宝马了。又问是不是交什么有钱男朋友了,哪天带来让大家见见。
欧阳宜心里那点女人都有的小虚荣被极大的安慰了。
可是好景不长,今天早上她顺路带同事上班的时候,被其中一个拆穿了。叫艾丽的同事心直口快地当着其他人问她:“你这车是二手的吧?”
艾丽跟她一样是编辑,但因为性格冷傲跟她一直不算太对付。今天之所以带她,也是因为她正好跟欧阳宜一个要好的同事在一块儿。
欧阳宜当时脸就垮了,反驳道:“你胡说什么呢?”
艾丽这人也是真没眼力见儿,欧阳宜的反感如此明显,她居然还当场分析了起来:“你这车内饰虽然是新的,可皮革闻起来的味道很廉价,不像是宝马平时爱用的。而且你这车开起来也太抖了,应该是换了个功率不匹配的发动机。顺便车架也有点歪,所以我听胎噪的时候,有啃胎的音在里面。你赶紧跟谁买的就去找谁吧,这车问题挺大的。”
欧阳宜当时脸都黑了,她记得艾丽这人平时上下班都坐地铁,穿的衣服拎的包也都是没牌子的,她怎么可能会对车子这么了解?
她当时没好气地回了句:“你可闭嘴吧,你有车吗就当专家?”
大家不欢而散。欧阳宜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早上刚一进办公室就跟领导请了假,开着车子去了一家市里有名的大车行。
谁能想到还真被艾丽说中了,这车发动机不适配,而且啃胎严重。
店员根据种种迹象分析这车出过重大交通事故,不仅车头损毁严重,车架还在事故里被撞歪了。因为是结构性损伤,之后就算是四轮定位也无法恢复。
欧阳宜立刻来二手车行大闹一通,不仅要求对方退钱,还要对她做出赔偿。
车行当然不认了,先是否认欧阳宜指控,要她拿出有效证据,还放出狠话,就算是车子确实有什么问题,他们也不会退一分钱。
欧阳宜天生暴脾气,被这帮人的无耻震惊后,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纪有初赶到的时候,她已经接连推倒了两个办公桌,还砸了不少杯子。
这就是完全中了人家下怀了。
纪有初可不想让事态更加失去控制,她将欧阳宜护在后面,不让她激发矛盾的同时,试图给老板这边降火。
“我们都是外地人,来这边打工的,平时工作辛苦又赚不到什么钱。我们买个车子不容易,不然谁会冒着风险要一辆二手的呢?”
纪有初姿态放到最低,语气又恭敬,再加上她清清爽爽、人畜无害的长相,原本气得脸红脖子粗的老板扁嘴定定看向她。
纪有初觉察到他态度改变,接着说:“您店能开到这么大,平时做生意肯定是规规矩矩的,这次的事情应该是有误会,咱们不如坐下来谈一谈。”
“能有什么误会啊!”欧阳宜声音突然响起来:“他们就是骗子,还找了个验车师当托。反正现在车我不要了,你们赶紧把钱跟赔偿补给我,不然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欧阳宜!”纪有初喊住她:“你能别说话吗?你到底是来解决问题的,还是来吵架的?”
可是还是晚了,刚刚才有点转机的气氛顿时被这一声打断。老板重新回归凶神恶煞,手一挥:“随你的便,反正这车子我不退,你要报警还是告我都随你!”
房间里对骂不断,最后不知道是车行这边的哪位嗤了声:“……这么便宜一车,车况到底怎么样心里没点数吗?又穷又想买好车装逼,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
一句话把欧阳宜脊梁骨戳得死死的,她从一片狼藉里走出来,气势汹汹地环顾下四周,伸手推了离得最近的一个人:“谁穷了?谁装逼了?”
空气干燥到咔咔响,一点火星子掉下来,立刻就能噼里啪啦炸起来。欧阳宜就是这个火星子,原本胶着的气氛一下子被点燃,几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挤过来跟她推搡。
纪有初被吓得心悸,一步抢过去拉架,兜里的手机却不合时宜响起来。她原本是不想接的,但对方一次紧跟着一次打过来,让她不得不抽出时间把手机拿出来。
车行的人以为她是在报警,立刻将注意力转过来,一个挤一个地走过来,大喝道:“你个臭女人在干嘛呢!”
纪有初被他们阵势吓到,往后一连退了几步,索性将计就计道:“我已经报警了,你们谁再敢动手!”
“啪——”
话音刚落,她手里手机被人打落到地上。
欧阳宜站在后面没看清情况,以为是谁打了纪有初,顿时什么理智都没了,披头散发像个疯子似的冲过来,低头就往人腰眼上撞。
男人吃痛地低声咒骂一句,反手抓过欧阳宜,这次才是真的要动手打人。纪有初见势不妙,也顾不上什么以德服人了,死死抱住男人胳膊反客为主。
整个房间乱成一锅粥,纪有初在推搡里也散了头发,外套被扯得崩了扣子。但她理智还在,往往只守不攻,拉架为主,打架为辅。
后来是欧阳宜没撑得住摔到地上了,纪有初看有眼红了的男人揪着她头发,似乎是要下重手。她急得四顾看了看,从地上捡起摔碎的半个酒杯底往桌上一拍。
“谁再敢动她一下,就别怪我不客气!”纪有初用尽力气吼出来,嗓门嘶哑中带着尖利。
房间里立刻静了一秒。男人们齐刷刷看向她,再看看她手里的碎酒杯,一时间还真被她这股犀利气势给震撼到了。
有个个头高身材又壮的却不信邪,大咧咧向着她走过来,一把就握住她抓着杯子的手腕,恶狠狠道:“来啊,你捅啊!朝我脖子捅!”
说话同时快速往上抬了抬她手,再预备狠狠磕到桌子边。
力量悬殊,情况突然,纪有初根本没有一点反抗的能力。慌忙之中,她只能闭起眼睛,等着承受即将到来的用力一击。
——男人的手却突然停在半空。
纪有初怔了一怔,慢慢睁开眼睛,同一时间听见不远处有个低沉醇厚的男声在说:“你敢动她一下试试。”
纪有初当即觉得头皮一麻,心跳得比方才跟人打架时还要剧烈。
目之所及是西装革履的钟屿,丝缎质地的领带已经被扯得松了,衬衫最上面的一粒扣子也被解了,突出的喉结在说话时微微滚动着。
他比面前男人还要高一点儿,死死扼住对方的手背上青筋突起。
他平时看起来儒雅有礼,身材消瘦,不像是一个很有力气的人,这会儿却硬是逼得男人松开了纪有初,悻悻退到了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