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告诉自己,若是能熬过今夜,他定不会让自己再陷于这般可怜又无助的境地。
那一日的夜格外的安静,也格外的长。
他盯着窗外的月亮一整夜,靠着这一点光亮挨过了夜晚,直到月亮垂下天空露出太阳的光辉,他从殿中溜了出来,守在了父皇前去早朝的必经之路,故意晕倒在了他面前,才得以吃上太医开的药。
他才不至于死在那漆黑、寂静的夜里。
凭空想起那些记忆,梁勋心头浮上了一丝厌恶与愤恨,话语不由也冷戾了起来:“沈初黛,你为何不说话?”
却是依旧未能得到回应,他原是以为这又是沈初黛的诡计,抬起头触及那张清秀脸庞却是微怔在原地。
“你……怎么来了?”
梁勋话语不自觉缓和下来,说出口却觉得不对,又冷下了声音:“你也想来套我话,亦或是觉得被我利用了,来瞧我笑话的?”
沈初菱蹲下身,盘腿坐在秸秆上,隔着地牢栅栏瞧他,他没了平日贵公子的倜傥气度,全身尽是尖刺,下意识地刺向周围的所有人。
“我是来陪你的,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她语调平静,声音轻轻:“今日之后,我们此生不复相见。”
梁勋眸光落在她脸颊上,心思百转间绕到最后又成冰冷:“我不想见你,也不需要你陪。你走吧。”
他喉头微动,最终还是吐出那句话:“少留在这里碍我的眼。”
他们本就是不同路的人,当日乔装逗弄沈初菱,是觉得她有趣,尤其是死命克制、却压不下心头对权势欲\\望的那副模样,格外的有趣。
听说她的生母也是个爬床婢女,可她的境遇却比他好了不知多少倍,至少传闻中忠国公府里三个姑娘不分嫡束,待遇相同。
可纵使如此,她仍旧生了不折手段、攀附权势的心,这样看来他的行为也十分合乎常理,他这样做是对的。
他很想瞧瞧像她这样的人,为了权势能走到哪一步。
所以他以元力的身份,假意用帮她讨三皇子欢心的由头将她引来,让他没有失望的是沈初菱终究还是来了,也为讨他的欢心做了不少事。
只是还未来得及看她的结局,赐婚便下来,他要在离开大邺京城前步好一切局,终于他选择在临行前一日动了手。
没成想到了最后,竟不是他看沈初菱的结局,而是她看他地,真当讽刺。
“我知晓你怕黑、怕静,有我陪着会好受些。”
沈初菱声音低柔,给这阴湿冰冷的夜添了份温暖。
“两国开战必会生灵涂炭,你还杀了自己的亲妹妹,权势就这般重要吗。”
“权势重不重要,你最是明白。不是吗?”
沈初菱沉默了些许,唇角轻轻荡出一丝笑意:“在知晓大梁和亲团出了事后,我才发觉在我心中,元力的生死比权势重要。”
“可是在此之前,该是国家大义。”
她脸上的笑意倏忽不见,长睫微垂从眸中滚出一滴泪珠:“我真的很怕你死,可你为什么要作出这种事。”
瞧见她落泪,梁勋心中某角像是被针扎了一般难受。
他沉默良久,紧抿的薄唇轻轻开启。
“阿菱,或许下辈子,我能作出不同的选择来。”
——
大邺与大梁两国交恶,皇帝又突然崩逝,各方势力都想横插一脚,来占一份羹。虽是用那些伏罪书压下了躁动的重臣们,可这并不代表着在外藩王没有动作。
七天时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也足够让沈初黛了解许多。平日里处理政务皆有陆时鄞帮着,上一次当女帝时,时局也无现在这般乱,这一次她倒是忙得焦头烂额,体会到了要当一国之君的艰辛。
沈初黛不过仅是当七日,便觉得心力憔悴,陆时鄞坚持了那么长时间,定是比她还要艰辛吧。
一想及此,她便格外地想陆时鄞。
终于熬到了第六日,她给自己放了假,独自一人待在养心殿中,看着窗外初升的太阳慢慢西垂,夕阳的余光悠悠地洒满了养心殿中的每一个角落,她躺在躺椅中翻阅书架上的书籍。
陆时鄞是下了早朝遇刺崩逝地,按照往常的规律,到了第七日陆时鄞崩逝的时间点,她便能回到十四日前。
就在沈初黛翻阅书籍时,外头却是传来了不小的骚动声,她微拧了眉梢下一瞬,歌七跑进了殿中,气喘吁吁地道:“娘娘,不好了。”
“怎么了?”
“箐然公主遇刺了,伤情严重,太医正在紧急抢救中!”
沈初黛猛地从躺椅中翻起身,她披了件外衣便与歌七一道往外走去,一边走她一边询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刺客的身份似是大梁的人,应是为了报复五公主之死,便刺杀箐然公主。”
陆箐然可是本书女主,这破书这么脆弱,若是她死了还不知晓会发生什么事。明明只要熬过今夜,时间便能逆转,许多事也会改变。
可偏偏临此之际,出了这般事,怎么让她不心焦。
沈初黛气声道:“大梁人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他们不是觉得是我杀了五公主吗,怎么不派人来杀我,去杀无辜的人是怎么回事!”
话音刚落,跪坐在一旁的宫女突然从托盘下拔出刀刺了过来,只是还未触及到她身体,便被生气的沈初黛一脚踹得老远,猛地撞在了墙上,随即跌落在地上,吐出了一口血,随即晕了过去。
歌七摸了下鼻子:“……这可能就是原因之一。”
这几日刺客纷纷不断,但每次还未等禁卫冲上来,沈初黛自己就非常利索地解决了。
歌七深表同情的望了眼,那个晕倒在地上的宫女刺客,若是放在平时娘娘恐怕还会顾及点、收些力。
谁叫她正好赶上了娘娘生气时,这时冲上了可不是成了娘娘的解气沙袋了吗。
沈初黛与歌七两人,匆匆忙忙赶到陆箐然宫殿时,夕阳已是完全落下,仅靠着一路莹莹的宫灯照亮。
刚踏入宫殿的一瞬,里头却是发出了悲戚的哭声,随即哭声层层叠叠地传来。
沈初黛刚想开口询问,却是见远处三个金灿灿的大字迎面飞驰着旋转而来。
她被大字的光芒刺了眼,几乎要睁不开眼。
纵使如此,她依旧微眯了眼眸去试图看那大字是什么,在看清的那一刹那,她猛地僵在了原地。
原来那三个字是——
“全文完。”
完你个头啊!!
沈初黛还未来得及有下一步动作,突如其来地她身子一颤,随即踉跄着倒地,全身的力气都如同抽丝一般慢慢脱离身子。
还剩最后一分理智还未消散,沈初黛看了眼周围,整个世界都凝固了,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保持着最后的神情,像是人形雕塑立于原地。
她心头荡漾出一丝悲凉的情绪,难道这一生就要这样过去了吗。
她还没见到陆时鄞。
她好不甘心,好不甘愿。
——
再次醒来,是被耳朵上的疼痛与怒斥声骂醒的。
“你怎么回事,当值竟然还敢偷懒,看我不撕烂了你的耳朵。”
沈初黛怒了,特么地还没人敢撕她的耳朵呢!
眼睛还没睁开,便猛地站了起来,朝着声音处便是一个巴掌拍过去。
随着一声清脆的巴掌声,沈初黛睁开眼睛,看着面前是个身穿深丹色棉袍,发髻收拾得极为利落,用着一只银簪箍着的嬷嬷。
那嬷嬷模样陌生,大约五十岁上下,她手捧着被打的那侧脸颊,眼睛惊愕愤怒地瞪起,牵扯出了不少皱纹。
“你好大的——”
那嬷嬷一句怒斥还未说完,却是被沈初黛夺了话茬去:“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这么跟我说话,是反了天不成!”
话语出口,她方才觉察出不对,这声音轻细透着几分稚嫩,再看这嬷嬷并不是什么高挑身材,可她居然需要扬起脑袋瞧她。
沈初黛眸光落在嬷嬷的深丹色棉袍上,分明她昏迷前是晚夏初秋,这种天气晚间睡觉还会沁出不少汗来,又怎么需要穿上棉袍。
那嬷嬷被她惊得呆立在原地,眼眸瞪圆,似乎怎么也不敢相信她该如此说话,待反应过来时,却是瞧见她一溜烟的跑了。
嬷嬷怒极,这小兔崽子才是要反了天了!偷懒睡觉不说,竟然还敢还手,还了手还敢骂她。
嬷嬷找来了侍卫队,找了半柱香时候,终于在湖水旁找到了她,只见那兰色的纤细瘦小身影瘫坐在地上,似乎非常崩溃的模样。
嬷嬷猜的没错,沈初黛很崩溃,非常崩溃。
只因这副身子根本就不是她的,而是别人的,眉眼似乎还有些许稚气,不过十四岁上下。
这都是什么鬼啊。
难道她又穿书了不成?可……这究竟为什么。
这根本不符合这书的逻辑。
沈初黛扬起脸庞,问道:“现在是什么年份?”
话音刚落,耳朵便被一只粗粝的手揪紧,嬷嬷恶狠狠地道:“小菊,你少装糊涂,你胆子真是肥了,敢这么做,看我怎么收拾你!”
半柱香后,沈初黛头顶水盆跪在庭院中间,那盆装得满满当当的全是水,压得她头抬不起来,手臂要帮着一起扶着,没过多久便酸痛不已,手臂微颤。
嬷嬷手捧鸡毛掸子站在旁边,狠声道:“若小菊,你给我小心了,若是滴出一滴水来,我手中的鸡毛掸子可是不留情面的。”
不少宫女太监在旁边当看热闹一般,看着她议论纷纷。
沈初黛何曾受过如此的气,恨不得把水盆扔下拔腿跑出去,可惜这副身躯不是她的,没有内力便是掌握再精妙的武学,也施展不开。
如今的她搞定面前的老嬷嬷还成,对付那些侍卫却是完全不成。
从周围的议论声,沈初黛知晓了自己这副身躯叫小菊,是个粗使宫女。
那嬷嬷名邱琳,是掌管粗使宫女的主管。
她好像真的又穿到了别的书里。
非常不错,一穿过来就打了顶头上司。
沈初黛得到的信息还是太少,仅凭这些根本捕捉不到线索。
按照那本书的逻辑,因为她与陆时鄞的生死相系,她注定为陆时鄞殉葬而亡,可凭借她的武力值与父兄庇佑,她是不可能为陆时鄞殉葬,这便导致了悖论,产生了回溯。
有因就有果。
全文完结会导致什么?
似乎有些轮廓,可她却是摸不清内在。
沈初黛如今也没心思思考那么多,只因她手臂酸痛得要命、全身也因此颤抖起来,一看这副身躯便是锻炼太少,这才举了不过一会儿便是这样的反应。
饶是她的耐力再强,她也有些支撑不住了。
沈初黛小脸微白,秀眉紧蹙,咬着牙坚持着。
只要撑下去……只要撑下去……
就在这时,不知哪里滚来一只小皮球,只不过轻轻碰了下她的身躯,却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沈初黛身子猛地一颤,手中的水盆就此倾倒,一旁的邱琳嬷嬷未躲闪及时,被一盆水浇头了下半身。
这天本就寒冷,又被这冰水一浇,冻得邱琳嬷嬷打了个哆嗦,怒火也一下子腾了起来:“小菊,我看你真的是不想要命了!”
她高举着鸡毛掸子,便要落在沈初黛身上。
沈初黛却是灵巧地往后面一躲,躲过了她的一击,邱琳嬷嬷更是怒了高声将守卫唤来,将她押住。
便要鸡毛掸子打在她身上,就在这时一个稚嫩童声却是突然出声:“住手!”
众人皆是一愣,朝着声音望过去,只见那是个不过四、五岁的小男孩,身穿着绫罗绸缎的华服,一双乌沉沉的眸子,奶圆的小脸尽是严肃。
沈初黛一愣,没有来得觉得他有些熟悉。
第68章 第六十八回
还未等沈初黛看出个究竟,众人跪了下来高声道:“参见五皇子。”
那孩童摆了摆手:“平身。”
他看向邱琳嬷嬷道:“方才是我的皮球砸到了她,才导致她不慎把水盆打翻的,邱琳嬷嬷要怪,便怪我好了。”
这可是自己的小主子,她哪里敢怪。
邱琳嬷嬷忙是低下头,轻声赔笑着:“殿下折煞奴婢了,这丫头不懂规矩,今日犯了许多事,就算是不打翻水盆,奴婢也是要责罚的。”
一众奴才都低着头,不敢抬头望五皇子,唯有沈初黛微扬着脸庞看去,五皇子对上她探究的目光微微一愣。
停留了会儿,他又看向邱琳嬷嬷:“既要责罚,便我来替嬷嬷责罚吧,让这丫头同我回去。”
邱琳嬷嬷显然有些惊讶,小心翼翼地道:“殿下,这可使不得。”
“没什么使不得的。”
五皇子伸出手来牵住沈初黛的指尖,还不忘吩咐跟随的奴才帮他将皮球捡了起来,他小脸板着一路,直到自己的背影消失在人们视线中。
他才转过小脑袋,有些兴奋地望了过来:“他们都不敢抬头望我,你为何敢?”
五皇子乌沉沉的眼眸透露着期望,对于幼小的他而言,那些小心翼翼、战战兢兢代表着礼貌的疏离,仿佛他与他们都隔着一堵透明的墙,纵使他拼劲全力妄图想进入他们的世界,他们也必定会齐心协力地将他推出来。
这宫里那么多的宫人、这般热闹,可他却被他们驱逐在外,他甚至连个说话玩耍的人也无。
还未等沈初黛回答,一旁的冯劲侍卫便恭恭敬敬地开口道:“回殿下的话,因为她不守规矩。”
五皇子却是扬开了笑容:“不守规矩好,我就喜欢不守规矩的人。”
沈初黛微微一愣,有些惊讶,这五皇子性格倒是有趣。只是这五皇子虽这般说,若是他母妃看到这般情景,定是会生气。五皇子年纪小,他母妃想要惩治一个宫婢,他定是插不上话的。
为了自己的小命,沈初黛还是将手抽了出来,微颌着首道:“殿下,这于礼不合。”
五皇子抬头望她,她低垂着首,所有神情都隐藏在阴影之下,他脸上的笑容消散,有些不开心地往后退了两步,嘟囔道:“没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