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进宫转了一圈,着实无甚可说。”陆湘答得很坚决,她振振有词道,“在这边憋屈了这么久,我就溜到御花园里转了一圈儿,这时节,御花园里可热闹了。”
赵斐知她一直扯御花园,真是打定主意绕话,只得换一种问法:“你没去养心殿,那你去哪儿了?”
“刚不是说了么,你怎么不信我?我在宫里住了那么久,今夜只是思旧,便去敬事房、御花园那边转了转。”陆湘道,“你放心,我既没有去养心殿,也没有去乾清宫、坤宁宫,没见你父皇,也没见你母后,我去宫里什么都人都没见。宫里守卫那么森严,到处都是巡夜的人,我哪里敢乱逛?”
陆湘把话说到这份上,赵斐饶是心中再怀疑,也知道她不会再说什么了。
只得作罢,道:“天快亮了,阖目歇会儿。”
“嗯。”陆湘知道今夜勉强过关,松了口气,裹着铺盖卷儿躺下。
见赵斐不在追问,陆湘乘胜追击道:“我早就困了,你非缠着我说话。”
说完,她便拿被子将头蒙住半截。
赵斐见她这般无赖,想想不能这么放过她,便伸手到被窝里挠了她痒痒。两个素日最沉得住气的人,竟如孩童般玩闹起来,陆湘躲他不过,连声求饶,赵斐方才收手起身。
陆湘的困意叫他闹没了,又怕他再追问,只得缩在被子里假装睡熟了。
其实她方才说的都是真的。
今晚,她既没有去养心殿,也没有去乾清宫,甚至没有跟任何人打照面。她只是偷偷溜去了御用监,把一小盒动过手脚的白笃薷香放进了库房里。
皇帝曾经赏了一盒白笃薷香给她,盒子都是御用监的,陆湘原封不动的放回去,御用监会以为这是库房里漏捡的,抑或是往年剩下来的。
若是御用监里出现不在册子上的东西,惯例是要扔掉的。
首领太监会担个失职之责,但白笃蓐香不是俗物,乃是皇帝最珍爱的香料。
今年海路不通,皇宫里没有新上贡的白笃薷香,御用监的人必然会把这一盒拿去献宝,皇帝非但不会追究失职,还会嘉奖。他太喜欢白笃蓐香了,即便是陈年老货,也不会不用,到那时……
贪心之人,最终死在为所贪之物上,算死得其所了。
陆湘算计的是赵斐的亲爹,若是将详情告知,赵斐便有同谋之嫌。皇帝毕竟是赵斐的亲爹,即便为父不仁,亦没有弑父的道理。
陆湘却不然。
皇帝对陆湘本有杀心,陆湘反杀在情理之中。
更何况,陆湘是他的长辈,他是赵凛的孙子,若是赵凛知道他是这样的畜生,只怕会亲手除了他。
那盒被动了手脚的白笃薷香,看起来有一点杂质,皇帝用不用,就看他自己了。
他要用,就是他找死。
陆湘并不理亏,将来到了底下,见着赵凛了,她亦有话可说。
忙活了这么大半宿,陆湘乏了累了,睁着眼睛想了会儿,很快就睡沉了。
赵斐一直守着她,看着被子里的动静,等到她的呼气声渐渐匀称,方才替她拢好被子,起身出了院子。
今夜陆湘和赵斐都没怎么睡,只是陆湘困顿,赵斐坐了一宿,却没有丝毫睡意。
出了门,陈锦忙迎上去,低声道:“主子,他们回来了,没找到姑娘。”
“叫他们过来回话。”赵斐说着,在廊下的椅子上坐下。
很快,萧裕便同另外两个侍卫一起过来,在赵斐跟前跪着。
“属下无能,没有在宫里找到姑娘的踪迹。”
赵斐没在地道里跟上陆湘,出来便命轻功最好的三名侍卫前往皇宫找寻陆湘。
无论找还是没找到,两个时辰内必须回来复命。
“无妨,她无事了。”
赵斐说完,萧裕等人方松了口气。
“你们在哪里找的?”赵斐又问。
萧裕道:“属下一直盯着养心殿附近,只是养心殿周遭影卫太多,不敢靠近,只能远远望着,夜里静悄悄的,没有什么人进出,也没闹出动静。”
“下去吧。”
赵斐坐在廊下,眼眸愈发冷峻。
陆湘说的是真的,她的确没有去养心殿。
那她回宫,真的如她所说,只是回去转转,并不是冲着皇帝去的?
还有一点,赵斐想不明白。
他们在这边住了一个多月,陆湘为什么非要昨晚回宫?
昨晚……昨晚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说过什么特别的话吗?
赵斐仔细回想着昨日的情景。
从早上两人起床到上榻,与往日并没有什么分别。
躺下之后,陆湘钻到他身边,两人亲昵了一会儿,也说了些话。
陆湘如常骂他龌龊,后来又问起了舅舅,说到宫里的事……对了,是宫里的事,他告诉她,皇帝即将去西山行宫避暑。
如果皇帝去了西山行宫,她便没有法子再做什么了。
所以,她昨晚必须行动。
赵斐的心有点撕裂,陆湘是为他做的,为他报仇,为他出气,可他并不希望她去做这样的事。
“陈锦。”
陈锦忙上前:“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叫人盯着点宫里的动静。”
眼下只能随机应变。
接连两个命令都是跟宫里有牵扯,陈锦便问:“主子,要跟舅老爷通个气儿么?”
赵斐的眸光有些放空,静默片刻,方道:“去定国公府吱一声,告诉舅舅,等主子去了西山,我们就离京。”
“现在要准备么?”
“备着。”
陈锦有些迟疑:“公子打算回扬州么?”
“自然。”
陈锦不敢说话了。
皇帝去西山行宫,京城的戒备的确会减轻许多。但赵斐从北苑失踪,这么大的事皇帝不可能会放过。扬州的越王府必然会被盯得死死的。
这种时候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么?
只是陈锦向来习惯遵从赵斐的命令,即便心中疑惑,亦不会质疑赵斐的决定。
领了命,便即刻去办了。
第144章
皇帝御驾前往西山的第三日,陆湘便出城了。
赵斐把所有人分成了两拨,陆湘是第一拨。盼夏扮作姑娘,陆湘和串儿他们一起扮作丫鬟。陆湘易容术高超,简单的修饰过后,看起来就是姿色平平的小丫头。
皇帝离京带走了京城大部分影卫,城门口的盘查是由京兆府来做。京兆府的衙差,不论身手还是见识都远不及宫里的人。更何况,这些人已经连着在全城盘查了一两个月,忙碌那么久,早已松懈。
一行人乘着马车,在城门被简单的询问过后,便出了京城。
她们这一车都是女眷,秦延和萧裕扮作车夫小厮,出了城便直奔南边的长亭去,在那边饮食歇脚,等着赵斐过来汇合。
陆湘不知道赵斐他们能否顺利过关,十分忐忑。其余人还好说,陈锦是个公公,虽然衣着打扮看不出来,万一守卫盘问起来,他一出声必然令人起疑。
就这么不安地等了一个多时辰,方见有车队浩浩荡荡地过来,上头挂着镖旗。
哪家镖局路过?
陆湘正打量着,便见车队最前方有人骑着马,正朝陆湘挥手。
“萍萍?”陆湘惊喜地喊道。
段萍“吁”了几声,马儿便一路往长亭小跑过来。
许久没有见面,两人俱是欢喜。只是欢喜过后,陆湘这才看到混在镖师中的赵斐、陈锦等人,赵斐怎么会跟段萍一起出城?
陆湘的脸色立即变了,怎么又把威远镖局拖下水了?
赵斐瞧见,亦是无奈。
走镖的人几乎每日都要出入京城,威远镖局在京城里亦是有名的镖局,跟城门口值守的人都很眼熟,时常会送上孝敬。他们出城,盘查的人验过货物便放行了,一路非常顺当。
他朝陆湘频频示意,陆湘却狠狠瞪他一眼。
段萍已经帮了陆湘太多的忙,每次都是拿命担着,这回赵斐又把威远镖局都牵扯进来,万一出了什么岔子,他们是跑远了,威远镖局的人怎么办?
赵斐此时却不好上前解释。
找上威远镖局是个意外。
赵斐原是想着随便在码头找个商船,从水路回扬州,谁知那日萧裕和王庆在码头找人之时,碰到了段萍。段萍不知赵斐如今处境,见着萧裕便大声招呼,萧裕既被认出,只得上前跟段萍说话,叮嘱她往后当心一些。段萍是个话多的,便问他们做什么,萧裕说要找商船,段萍便把事情应下,说她正巧要跟着爹爹去扬州走镖,他们可以扮作镖师与他们同行。
段萍上次随陆湘去扬州出了岔子,她爹便不叫她走镖,段萍哪里肯依,软磨硬泡了许久,终于磨得亲爹松了口,答应往后可以跟着亲爹一起走镖。
谁曾想,这一回,又碰上了陆湘和赵斐。
段萍倒是高兴,拉着陆湘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陆湘不是不高兴,只是深怕连累段萍。木已成舟,没有回头路,陆湘只得恨恨瞪向一身镖师打扮的赵斐。
两队人马汇合,稍事整顿过后便往扬州出发了。
段萍想念陆湘,弃马与她一块儿坐马车,马车里便是她们二人与盼夏。
盼夏不认识段萍,初时有些拘谨,只段萍是个讨人喜欢的人,天性喜言爱笑,没一会儿就熟络了,三人一路说说笑笑的十分热闹。
陆湘前两回奔波于京城和扬州之间时,都是走水路。水路平稳,比起陆路少受许多颠簸之苦。
可那两回的心情都不太轻松。
第一回是担忧赵斐安危赶赴扬州,路上遭了水匪,段萍还因此受伤。第二回是跟赵斐一起,只是路上两人闹着别扭,担忧到了京城皇帝发难,一路忧心忡忡。
这回虽然是逃命,心情却是别样轻松。
跟着威远镖局的车队,一路不必躲藏,到了地方便大大方方的住店。
盼夏起身不便,夜里要人照料,便叫她跟串儿、二喜一屋,陆湘自跟段萍一屋。
白天在马车上说的都是沿途风土人情,夜里静悄悄的,陆湘和段萍进了被窝,自然要聊些不同的。
“香香,你跟王爷闹别扭了么?”段萍笑着问。
“没有。”陆湘不假思索道。
“我才不信,王爷好几回过来搭话,你都故意不理他。”
陆湘今日的确一句话都没同赵斐说,她无话可说。硬要说话,那也只能是骂他。
见陆湘不说话了,段萍收敛了笑意:“怎么了嘛?”
陆湘叹口气:“我们这回出城是要担风险的,好端端的,他又把你和威远镖局扯进来。”
“你是担心我吗?”段萍这才明白陆湘是因为什么生赵斐的气,赶忙将自己在码头上遇到萧裕,主动帮忙的事原原本本说出来,“是我缠着萧裕非要他说出来的,当时码头上人多,我一直缠着他大喊大叫的,差点闯祸了呢!”
陆湘闻言,气消了不少。
段萍的确是咋咋呼呼的性子,在码头上遇到了萧裕,必然不会轻易罢休。
“你是不是怕连累我?没事了,咱们都已经出城了。”
的确如此,已经平安出城,再去追究也无济于事。
段萍见陆湘不说话,伸手拽着她的被角,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陆湘忍俊不禁:“罢了,算他过关了。”
“太好了。”段萍如释重负。
她可不希望陆湘和赵斐因为自己闹别扭。
陆湘看着段萍欢喜的模样,心中倒是愧疚不已。
一个段萍,一个岳天意,多次救她性命,不止如此,威远镖局和镇国公府都被搅进了漩涡里,陆湘着实不安。
“还在担心么?”段萍问。
陆湘微微一笑:“我在想小公爷。”
段萍脸一红,说话的气焰顿时软了几分:“想他做什么?”
“我在想,才要小公爷拼着命救了赵斐,这回又是他的心上人救了赵斐,下回见到他,我还真不知道该如何谢他。”
“什么心上人,你别胡说。”
“我可没胡说,这是小公爷亲口说的。”陆湘道。
岳天意亲口说的?
段萍的脸更红了,结结巴巴道:“他……他怎么对别人说这些?”
陆湘噗嗤笑出了声,“可算说了实话,你跟小公爷是自己人,我是别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这种事他怎么能挂在嘴边。”
“的确,他不该挂在嘴边,该放到心里的。”陆湘揶揄道。
“我不理你了。”段萍被陆湘取笑得没脸了,捂着脸钻进被子里。
陆湘见她真害羞了,忙道:“我不说了。刚我只是想起你和小公爷都帮了我们许多忙,着实过意不去。”
段萍听着她叹气,复从被子后头露出眼睛来:“咱们是朋友,就别计较这些了,小公爷,他也是这样想的。”
“嗯,”陆湘看着段萍的模样,又道,“你回京后,小公爷去找过你吗?”
段萍摇头。
她哪里好意思跟陆湘说岳天意要她等两年的事。
“小公爷如今领了要紧的差事,怕是这一二年都不得空。”之前岳天意回京要钱造船,朝廷把银子一拨,马不停蹄地又回江南去了。
段萍不无忧虑道:“香香,你知道他在忙什么事么?会不会有危险。”
海盗的事从江南出售南洋货品的几家商行着手,已经查得差不多了,如今岳天意要做的,是给朝廷练出一支能打海战的水师。
陆湘不懂兵法,但她听赵斐说过几回,岳天意若是能练出这样的水师,便是古往今来的第一人。
“小公爷要做的,是大事,既是为他自己,也是为你。”
“为我?”段萍道,“我不要他做什么事,只要他平平安安的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