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星河看着陆湘一脸忧虑的神情,微微一笑。
世人都想长寿甚至长生,只有陆湘因为活得太久而困惑。
“世人都说彭祖高寿八百,其实不然。”
赵斐神色肃然:“愿闻其详。”
“尧舜时代,纪年方法与如今不同,古人以星宿对照,以六十个星宿轮值一周为一年,是以彭祖的一年只有六十天,所谓彭祖高寿八百乃是后世误读误传。”
赵斐问道:“所以,在鬼谷记载中,彭祖真正的寿命是?”
“一百七十岁。”
一百七十岁。
陆湘和赵斐对望了一眼。
如果她确实是彭祖的后人,又以彭祖的养生之法养生驻颜,是不是说明她的寿命会跟彭祖差不多呢?那么一百七十岁减去陆湘已经活了一百多年,那她是不是还有六十来年可活?六十来年,正是普通人的正常寿命。
她和赵斐,竟然可以携手共老吗?
“那我……”陆湘激动地望向容星河,期盼从他口中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容星河望着她,微笑着摇了摇头:“陆姑娘见谅,我不是神仙,并不知道姑娘寿命几何。但姑娘目前已经历经百年,容貌未变,想来是同彭祖差不离的。”
起初容星河一口一个姑娘的叫着,陆湘还不觉得有什么。
眼下他点出了陆湘历经百年,陆湘的面子就有些挂不住了。
明明自己跟他们俩比是个老东西,偏生还要人家叫姑娘。
也不知道容星河看到自己跟赵斐在一起,心中作何评论?
赵斐瞧出了陆湘的不适,拿起桌上的那本书翻了起来,刚翻几页,便看到后面被撕了大半本:“容先生,这是……”
“鬼谷人少,书多,许多书都是堆积在后山,这书就与其他书混杂着放在一处。当初韩方离开的时候,将此书撕去了大半,亦无人察觉,后来知晓时已经晚了。”
“这后半本写的就是彭祖养生之法?”
“不错。彭祖擅长烹饪,为庖厨之祖,他设计出了许多药膳,材料多样,烹调方法多样,此外还需按照节气、时辰服用,十分繁复。”
陆湘记得,她的膳食都是韩方亲自打点的,她知道是药膳,味道不好,的确每一顿都不太一样。
“鬼谷之中可还有抄本?”
“只有这一本。”容星河道,“先师们曾经仿照着彭祖旧方试过,可以高寿,却不能像彭祖一样长久,只有东汉时候有一名弟子高寿一百三十七岁,他祖上可溯源至有彭祖,至此祖师爷们方才明白,这药膳是彭祖为自己所设计的,旁人吃了,未必有大用,只有他本人以及他的子孙可以受益。明白这一点之后,这书便被放在了后山。试想,书里用到的食材实在太多,云梦泽生活清苦,哪里能长久供应?”
“所以你们并没有按照书上的药膳进食?”赵斐问。
陆湘亦忍不住插话:“那你为何还能……”说到便没了声。
容星河笑道:“虽然不能照单吃饭,书中倒有一些简单的药膳,大多是些烹鱼之法,云梦泽别的东西没有,鱼虾蟹却是不缺。鬼谷门人靠着这几道药膳,大多高寿。”
听到这里,陆湘终于忍不住问:“我已活百年,如今容颜未变,我只是好奇,莫非我至死都是这般模样?”
“就我亲眼所见,师祖和师父过世时都是鹤发童颜,若与常人相比,约莫五六十的模样。若陆姑娘寿数与彭祖看齐,算起来再往后该会有变化了。”
会变老了吗?
陆湘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自己的脸颊,刚一抬手便被赵斐握住。
她侧头看向赵斐,见他朝自己微笑,顿时舒了口气。
老有什么可怕的呢?
从前总觉得自己是个怪物,如今知道了,她不是怪物,只是身上留有彭祖的血脉,依着他的养生之法所以才能驻颜。
她一直觉得孤独,如今想来,竟是为着赵斐的出现吗?
等着他,同他一起变老。
陆湘心中的那抹紧张和忧虑登时化作了一片甜蜜。
她眸光一动,想起了另一件顶顶要紧的事,她攥着赵斐的手,晃了晃他的手指,提醒他去问。
赵斐自然会意。
其实这一桩顶顶要紧的事,早在他见到容星河的时候便问过了,但既然陆湘关心,他不介意再问一次。
于是,赵斐看向容星河:“先生,关于炉鼎一事……”
“无稽之谈。”
陆湘心中的巨石终于落了地。
其实容星河说出彭祖之事时,陆湘便明白,这长生血脉是天生带着的,若以彭祖养生之道调养,便能如彭祖一般长寿,两者不可或缺。
“既如此,为什么我能救赵斐呢?”陆湘把心底最后一个疑惑说了出来。
“这我也说不清楚,但我想,你们家人的血脉是有些不同的,许是有什么解毒功效也未可知。”容星河说着,反问陆湘,“你是什么时候留意到自己的血有些不同的呢?”
“我是从韩方那里得知的。”陆湘低着头,“有一日,他炼出一炉废品,在宫里大发雷霆,见着我,便割破了我的手腕放了些血,眼神十分奇怪,过了会儿他一个人神神叨叨的说话,我当时十分害怕,因此听得不太分明,隐隐约约听了几句,像是他说这血是药,切不能叫人知道。”
容星河闻言颔首:“想必被他撕掉的那些书页上提过。陆姑娘血脉特殊,有此功效并不奇怪。”
陆湘忽然道:“我还有一事不明。”
“王爷请说。”
“韩方既然一直知道我的血脉特殊,为何不直接告诉赵冲,反而要炼丹,说什么炉鼎,费这么大力气编造这些谎话做什么?”
不等容星河回答,赵斐便冷冷道:“若是直言相告,赵冲直接将你的血饮尽,哪还会有他谣言蛊惑的余地?”
这倒是,赵冲为了炼丹,几乎对韩方有求必应,要银子给银子,要宝贝给宝贝,连乾清宫都交给韩方全权管控。
陆湘忽然留意到,赵斐今日没有称“高祖”,而是直呼“赵冲”。
是因为听到她说韩方割破她的手腕吗?
有人为自己担忧,这种感觉久违又熟悉。
其实陆湘一点也不生气。
韩方割她手腕的那天,赵凛正好在乾清宫,他毫不犹豫地上前将韩方痛打了一顿。
“我知道的也只有这些,若是王爷和陆姑娘还有疑惑,我也只能推测而已。”
赵斐征询地望向陆湘,见她微微笑着眼神却很飘忽,便起身道:“先生自云梦泽奔波而来,一路辛苦,今日就到此为止,明日我们再谈沈平洲先生书稿之事。”
容星河自然察觉了陆湘的异样,心知今日告知那么多事,陆湘和赵斐未必能够立即接受,自是颔首应下,由着陈锦把自己领下去了。
赵斐原以为,陆湘是因为提起了过去的伤心事难受,可看陆湘的神情,怎么都不像是难受的模样。
眼睛怔怔地,不知道在看什么地方,脸颊微红,唇角甚至还挂着笑。
“想什么呢?”赵斐见她出了神,伸手在她脸颊上戳了一下。
陆湘这才回过神,见只有她和赵斐二人,下意识地问:“容先生呢?”
赵斐脸色一沉,陆湘却是一脸茫然。
想生气,却不知道怎么发出来。
无奈之下,赵斐只得道:“他赶路辛苦,我让陈锦带他下去休息了。”
陆湘“噢”了一声:“大老远的过来,的确是辛苦了。”
“你在想什么呢?”赵斐不死心的追问。
“想起了一些从前的事。”
“怎么觉得你从前的事回想起来还很开心的样子。”
那……得看是跟谁的回忆呀。
陆湘自然不会傻到把心里话说出来,只低头笑道:“发生了那么多事,总有一两件开心的。再说了,我开心不只为着想起以前的事。”
她能如此轻松,当然还是因为容星河的话。
她不是怪物,也不是什么炉鼎。
她是人,只是寿命比普通人更长的人。
“对了,我刚才还忘记问容先生了……”
“他又不走,往后在这里的日子长着呢,有什么话改日再说。”
陆湘鼓了鼓腮帮子,有些不满,不知道赵斐为何这般不耐烦。
“容先生往后要一直留在这里吗?”
“嗯,他对沈平洲留下来的书稿很感兴趣,他们鬼谷有许多工匠留下的手札,他很想把这些手札里记载的工法写进沈平洲的书稿里。”
“那倒是,这些工法留在云梦泽不过是废纸一张,若能编进书里,也是功德一件。”
陆湘说完,见赵斐望着自己,顿时有些奇怪:“这样看我做什么?”
“方才容先生说,你不是什么炉鼎,你身上最有用的是你的血,那你是怎么救我的?”
没想到他在问这个。
陆湘一时不知作何解释,只得低下头。
“你什么时候给我饮过你的血?”赵斐追问。
陆湘知道他已经猜到大半,瞒也无用,只得含糊道:“就是那晚。也没多少,早就好了。”
“你以为我没看到么?”赵斐抓起她的左手,抚着她的食指,“你跟我说是在厨房里不小心割破的。”
赵斐当时就看到她包扎的手指,只是她随口解释,自己便信了,如今想来,竟是她为了救自己而划破的手指!
那一晚,她用尽了她所知道的所有办法来救自己。
她的血,她的身,她的命!
第151章
“这事翻篇了,别说这个,你要是再说,我的手又该疼了。”陆湘说着,便把手从他掌中缩回来。
那晚上的确是很疼,不止割破的伤口疼,哪里都疼。
可是都过去了不是吗?
她疼有所值,当真把赵斐救回来了。
“头先我跟流姝说,要在池子里放一条小船,你觉得如何?”
“想采莲?”
陆湘点头,“如今到了江南,自然要入乡随俗。”
“好,我一会儿叫陈锦盯着点。”赵斐见她特意打岔,顺着她的话接了下去。
要弥补她,岂是三言两语能弥补的?往后,有的是时间慢慢来。
“若是采莲,这池子怕是小了些。”赵斐又道。
“不小了,若真是雁池那么大,划一圈岂不累死了,就这小小一片最好。”
划船是体力活,陆湘是个怕累的人,这么个小池塘,便是不划,任船飘荡着也无妨。
赵斐颔首,见陆湘脸颊微红,伸手便将她拉到怀里。
“你是这里的女主人,你想把王府弄成什么样都行。”
女主人?
陆湘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什么主人。
她在宫里住了那么多年,对皇宫的每一个角落都无比熟悉,可她只是一个寄居在皇宫的过客。
如今她离开了皇宫,居然有这样好的一座王府,而她是王府的女主人。
“你是男主人,王府该怎么弄你也得想。”陆湘笑道。
赵斐的手不安分起来:“院子里的事都归女主人管,屋子里的事归男主人管。”
陆湘被他捉弄得脸烫,忙道:“这里可是院子里,你得听我的,不许乱动。”
“湘湘,我忍了那么久,好不容易等到所有的顾虑都不复存在,咱们不是应该……”
“应该什么应该啊!”陆湘涨红了脸,“再是怎么样,也该是晚上再说。”
先前在马车上就由着他胡闹。
只是因为那会儿还担心炉鼎之事,只是闹腾,并没有真的做什么,如今甩开了炉鼎之说,赵斐自然要走那一步。
陆湘觉得,每次到这种时候,赵斐脸上的神情都跟平常不太一样了。
之前他一直克制着,陆湘觉得很有趣。
如今知道他不必克制了,陆湘忽然感觉到了一丝不妙。
仿佛是一只落入陷阱的猎物,只等着被猎人宰割。
“赵斐,如今是国丧,咱们在府里这般自在,要紧吗?”
“你都说了,是在府里,旁人怎么知道?”王府里留的都是赵斐的亲信,什么风都透不出去,赵斐漫不经心道,“回头我叫他们把院子里这些东西都扔了。好好的一个园子,倒弄得乌烟瘴气的。”
陆湘掩面道:“且挂着吧,我倒不觉得糟心,只当是庆祝了。”
赵斐不置可否,在她发丝的吸了吸气:“沐浴了?”
沐浴本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此时赵斐的声音压得很低:“怎么不等我?”
陆湘的耳朵烫得慌,脑子里里面浮现出上回沐浴的情景。
跟他一块儿,哪还能正经沐浴?
“先回去歇会儿,晚膳我去蔓华阁用。”
他这话,颇有些要来临幸她的味道。陆湘道:“你晚上歇在哪里?”
赵斐听得好笑:“你歇在哪儿,我自然歇在哪儿。”
“不行。”陆湘立马拒绝。
“那你想怎么样?”赵斐见她一副受刺激的模样,顿时软了语气,“湘湘,我们在京城,不也是这样的吗?”
是倒是……
可是那会儿因着炉鼎的事悬而未决,两人夜里都是各睡各的被窝,耳鬓厮磨而已。
如今再要同塌而眠,谁都知道会发生什么。
“可你要守孝三年,若是……若是我……”
“你是怕会有身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