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事房悠闲日常——沈青鲤
时间:2020-03-18 09:12:02

  过了筒子河,便是北苑。陆湘和罗平乘上一辆青帷小车,往东行了一里就到了诏狱。
  天子诏狱,关押的都是由锦衣卫和东厂捉拿的犯人。虽是犯官,到底皇上还是体恤读书人的面子,将这诏狱修得不错。是以陆湘走进去,觉得跟寻常的衙门差不多。
  “唷,罗少监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值守的锦衣卫认识罗平,见他进来,急忙上前招呼。
  罗平倒是端足了敬事房的架子,“还是为着晚上的事,想趁夜再问几件事,明个儿一早好跟陛下回话。”
  那锦衣卫叹口气:“罗少监有所不知,这人看起来文弱,竟是个硬骨头,连咱锦衣卫压箱底的家伙事上了,硬是没撬开他的嘴。”
  罗平笑道:“这不我就来了吗?有些人吃软不吃硬,有些人吃硬不吃软,我且去试试。”
  那人听得佩服,目光转向陆湘:“这位是……”
  “这是我们敬事房的大姑姑,干爹叫姑姑跟我一起过来问话的。”
  “行,罗少监,姑姑,这边请。”
  诏狱的牢房是分成不同品级的,抓进诏狱的犯官按照自己的品阶住进不同的牢房。沈约这样的六品起居郎,关的地方自然是最次的。
  陆湘和罗平跟着领路那人进了后院,又穿过一条回廊。
  “罗少监,你现下没带着旨意过来,按我们这儿的规矩,原是不能让你审的,不过敬事房姑姑都亲自过来了,自然是要破例。不过,您问话的时候得有我们的人在旁边。”
  罗平自是没什么意见,只拿眼睛看着陆湘。
  陆湘要问的话,别说锦衣卫了,连罗平都不能听,一时间倒是犯了难。
  锦衣卫见他们俩都不吭声,也不着急开门,只含笑站在门口。
  “一起进去吧。”陆湘终于发话。
  “姑姑请。”锦衣卫拉开了房门。
  这是一间极其简陋的屋子,没有床铺,只有一张垫着铺盖的木板,沈约就躺在那木板上。
  若说先前陆湘在慈宁花园见到沈约的时候他是气若游丝奄奄一息,那么眼下陆湘见到的沈约跟一个死人无异了。
  “这……”罗平看向那锦衣卫。
  “罗少监放心,还活着,弟兄们知道轻重。”
  活着……
  陆湘心里下了决断:“把人带回宫里吧。”
  罗平迟疑片刻,看向锦衣卫。
  那锦衣卫道:“这案子原是宫里的案子,送回宫里审也是应当。不过人是东厂送来的,敬事房要提人,还是跟东厂知会一声,叫他们来办,文书上也清楚些。”
  这锦衣卫说话客客气气的,却是粗中有细,绵里藏针。
  “姑姑看?”罗平询问地转向陆湘。
  “回去叫东厂把人领回来吧。”陆湘不忍心再看沈约一眼,走到门口有对那锦衣卫道,“今晚你们不必再审了。”
  “卑职知道了。”
  这一趟诏狱算是白来了,回到马车上,罗平瞧着陆湘眸色深沉,轻声道:“各处规矩不一样,等回了宫我就去司礼监要人,姑姑别急。”
  陆湘一直在想别的事,听到罗平的话,转头笑了笑:“有劳了。”
  “姑姑为何如此在意此事?”
  “倒不是在意,只是我个性如此,事有蹊跷,必得询问。”
  罗平听出陆湘这话只是敷衍,没有再追问下去。
  等回到玄武门,陆湘便与罗平分道扬镳,一个去司礼监要人,一个回敬事房。
  等回到敬事房,王德全已经歇下了,只有小顺子迎出来。
  陆湘随口问:“玉漱回屋了?”
  “玉漱姐姐去筒子河那边督工了。”小顺子道,“爷爷下了死令,天亮前必须把河道清理干净,玉漱姐姐怕东厂的人惫懒,过去督着了。”
  陆湘看着一脸倦容的小顺子:“你怎么不去?”
  “我……这玉漱姐姐想立功,我怎么抢得过?”小顺子瘪嘴道。
  陆湘有些奇怪:“这差事是她抢着去的?”
  小顺子面上讪讪的:“是啊,玉漱姐姐说,姑姑在用心查案,她到河边守着他们捞人,也好见机行事。爷爷对玉漱姐姐可是连声夸赞,说她一个,顶得上过去盼夏和雪瑶两个人了。”
  盼夏雪瑶跟小顺子一向关系不错,见玉漱如此吃得开,心里自是不悦。
  “还没捞上来?”
  小顺子打了个哈欠,“没呢,爷爷叫我在这里等着,有消息就进去通传。姑姑也赶紧歇着吧,捞上来了我去敲你的门。”
  “那倒不用,一会儿罗少监回来,你到我门前来说一声。”
  “师父还没回来吗?”小顺子问。
  陆湘没有回答,径直便回了屋。
  这一夜,实在是太累了。
  陆湘连洗漱更衣的心情都没有,只喝了几口凉水润嗓便大喇喇倒在了榻上。
  想闭上眼睛歇口气,不知怎么地,心里却想着赵斐。
  答应的好好的,他真的能把沈平洲的书稿救出来么?
 
 
第23章 
  小顺子是一个时辰后敲门的,回话说人已经从诏狱提出来了,跟郑采女一样扔在了善岚苑。
  又说人送过来的时候瞧着不太好,东厂派人去太医院传医女了。
  沈约那模样,确实是不太好,想审是审不了的,等医女先替他瞧瞧再说。
  陆湘放下心里的大石,安安心心地躺下了。
  躺下是躺下了,偏生心里记挂着许多事,一件件,一桩桩,搅得她脑仁疼。
  倘若赵斐可靠,真的把沈平洲的书稿交给她了,她拿到手里该怎么办?还有,沈约和郑丝竹到底救不救……
  陆湘平时太懒,极少这般费脑子,单单这两个问题,便搅得她一夜难以安睡。在榻上辗转了两个时辰,终是放弃了睡觉,爬了起来。
  陆湘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静坐了一会儿想让脑子清醒些。
  正混沌着,外头又来了人。
  “谁?”
  “姑姑,是我,冷宫那边递消息来了。”外头是小顺子的声音,听着有些焦急。
  陆湘顿时一凛,但尚未描妆,自不能给他开门,只能起身走到门口,隔着门问:“出什么事了?”
  “昨儿个夜里,沈约突然发起烧来,传了太医过去,喂了药见好了,谁知早上突然口吐白沫,眨眼的功夫,人就没了。”
  没了?
  “你说什么?沈约没了?”陆湘大惊。
  “是的,报信的人还在敬事房,我没回爷爷话就来报姑姑这儿说了。姑姑慢起,我去知会爷爷。”
  门外小顺子的步伐渐渐远离。
  其实直到今日早上,陆湘都没有想好到底要不要救沈约。
  于情,她与沈平洲是朋友,于沈约并无什么瓜葛。于理,沈约觊觎宫妃是真,去慈宁花园见郑丝竹也是真。即便处死,他并不冤枉。
  这事情若是放从前,陆湘绝对不会皱一下眉头。
  人要想活得好,就得独善其身。
  可能人老了就是会心软吧,满了一百岁之后,陆湘觉得自己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比如,听到沈约死了,她莫名其妙地空落落的。
  她飞快地描妆、更衣,等到班房正厅的时候,王德全和罗平俱在。
  “姑姑。”
  “方才小顺子已经过来说了,昨夜里芸香找到了吗?”
  “找到了,她不在筒子河里,快天亮时清扫御花园的人在假山后头看到了。”
  不用问,定然是死了。
  “干爹,相关人等都死了,如今这事情可还怎么查?”罗平询问道。
  陆湘亦看向王德全。
  王德全道:“我去一趟景阳宫,等着陛下起身,一切交给圣裁吧。”说完,他从桌上拿了一块萝卜糕,塞进嘴里就出门了。
  小顺子追出去,边跑便说“爷爷别噎着”。
  屋里只剩下陆湘和罗平。
  “沈约……怎么处置的?”
  罗平初时没明白一个死人怎么还处置,对上陆湘的视线,便明白陆湘的意思。
  “他是犯官,自然不能随便扔出去,这些事东厂和诏狱那边都是有经验的,左右会给他安个罪名,省得横生枝节。”
  事关皇帝的名声,对外自然不能说沈约是犯了什么事。
  陆湘起先还想着去看一看沈约的尸身,想想,也就算了。
  既然人家说是病死了,那就是病死。
  死都死了,看了平添烦恼,倒不如琢磨活着的人。
  因着王德全不在,陆湘在堂中坐着安排了会儿日常事务,约莫一个时辰后,王德全回来了。
  “王公公,如何了?”
  王德全没有吭声,径直端起桌上的茶壶,喝了一大口,方才舒了口气。
  “皇上口谕,就这样吧。”
  就这样?
  沈约死了,一了百了。那郑丝竹呢?
  “皇上的意思,就这样让她留在冷宫?”
  王德全点头。
  “那她肚子里的?”
  “皇上没说,我们自然不会动手做多余的事,便如上谕,就这样吧。”
  就这样?让有身孕的郑丝竹留在冷宫?
  见陆湘似有失落,王德全不解的摇了摇头。
  他认识陆湘有十几年了,彼此相熟也有七八年了,他是不知道陆湘为什么突然就对沈约和郑丝竹上了心。
  只是碍着跟陆湘的情面,劝慰道:“能保住性命,已经是天恩浩荡了。左右没有上谕褫夺她的封号,她还是皇上的采女,也还怀着龙嗣,只当是挪了个地方住,将来孩子生下来,指不定还有转机。”
  的确。
  有孩子就有转机,昨日之事敬事房和东厂封锁了消息,皇上没有发话,谁也不能质疑郑丝竹腹中孩子的血统。
  或许等孩子生下来,她还有重回长春宫的机会。
  “既然没有褫夺封号,她在善岚苑该有的份例也不能减。”
  王德全看着陆湘,笑着摇了摇头:“这宫里的人都是拜高踩低,姑姑这般雪中送炭真是难得。”
  “风水轮流转,谁都不会一直得意,谁也不会一直倒霉。”
  陆湘在宫里呆了这么久,见过趾高气昂的大太监被转天赐死,也见过浣衣局的宫女最终成为宫斗的赢家。郑丝竹没死,孩子也在,一切都有机会。
  “回来的路上我也琢磨了这事,日常份例那是尚膳监和御用监的事,但芸香和苹香都死了,咱们还得再派人过去伺候。如今郑采女有孕,依照宫规得有一个大宫女,两个贴身宫女。若是姑姑得空,这事就请姑姑来办?”
  郑采女如今是个烫手山芋,王德全不想沾。
  宫女都是要派到冷宫去,选人家就是坑了人家,谁都不乐意去。
  若是昨日,陆湘即便心中感慨,也必然不会插手。但今日……沈约之死,到底还是让她有些难受。
  死者已逝,为活人张罗张罗吧。
  “行,我去掖庭局看看。”
  王德全眼光一动,抚掌笑道:“姑姑想得周全,挑几个新进宫的比老人强,心眼没那么多。”
  新进宫的宫女年纪小,好指使,安排她们去冷宫做事也不会闹。
  陆湘倒不是图这个,郑丝竹明显是被人陷害,若再在宫里找旧人,指不定还会出什么幺蛾子,也只有安排这种出身干净的新人过去方才能安心些。
  她并不是想着往后就要看顾郑丝竹,只是略尽绵薄之力。
  郑丝竹这小妖精整天幺蛾子,陆湘要是跟她一块儿,指不定哪天就被她拖下水了。
  不过,陆湘自不必把这层心思向王德全挑明,他乐意怎么以为便怎么以为。
  “如今敬事房也缺人手,若在掖庭遇着有资质的,我也一并挑过来。”
  王德全听得连连点头:“正是如此,劳姑姑费心了,当真得好好选几个人尖子过来,可别又叫其他宫其他处抢了先。如今人尖子都想往皇上、皇后身边钻,殊不知敬事房才是最缺人尖子的地方,别宫别处伺候一个主子便罢,咱们这可是伺候一宫的主子,哪个都得罪不起!”
  陆湘听着他絮絮叨叨了一大圈,等到王德全说得口干舌燥了,方才补上一句:“公公有罗少监做帮手,倒是省了不少心。”
  “难得听姑姑夸他。”王德全嘿嘿一笑。
  陆湘固然不喜欢罗平,但不喜归不喜,罗平这个人足够聪明,能掌得了敬事房这艘大船的舵。
  闲聊了一会儿,便各自告辞回屋了。
  郑丝竹与沈约的事,陆湘睡不好,王德全照样睡不好。
  如今事了,彼此都松了口气。
  陆湘回到屋里,想起沈约,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沈平洲,又想到了那些书稿。
  “明晚,到承岚亭来。”
  赵斐的话言犹在耳。
  一天的时间,一个病恹恹的皇子,他能把书稿弄出来吗?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那张绝美的面孔似乎又出现在她面前,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这个人……
  要说他厉害吧,确实是个连路都不能走的病鬼,你要是说他孱弱吧,偏生他又有一种震慑人心的气场。
  陆湘活了这么多年,还真是没见过这样的人。陆湘总觉得,要再跟他来往几次,他那双眼睛真能看透自己的秘密。
  也罢,只要他能把沈平洲的书稿保住就行。
  还有半年,还有半年陆湘就要离开了,换个身份换张脸,还能怕他勒索自己不成?
  更何况,十五年换身份的规矩是陆湘自己定的,也没人管着她,真把她逼急了,今晚拿了书稿她就离开皇宫。
  陆湘在腹诽了许久,总算是安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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