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她原来的计划,出了悦宾楼就叫一顶软轿送自己去宅子。
只是没想到这馅饼和汤一起下肚,竟是格外的撑。
陆湘为了消食,在悦宾楼坐了约莫一刻钟,才喊来掌柜的结账,走出了客栈。
悦宾楼位置当道,是京城里最热闹的一条大街。
这边来来往往的客人多,因此门口有许多马夫和轿夫等着接活儿。
陆湘在客栈门口驻足片刻,便有人上前询问是否要雇车。陆湘是喜欢坐轿子的,可是有上回的前车之鉴,毅然决然地选了一辆马车。
这车夫看起来忠厚老实,陆湘预付了一半车钱,同车夫说了街巷的名称,便登上了车。
马车并不宽敞,只是套了一匹马的青帷小车,陆湘独自坐在里头都略显拥挤,马一跑起来,人就特别容易撞到木板上,远不如软轿舒适。
想着地方不远,倒也还能忍耐。
陆湘坐在马车里,一手扶着车窗,半闭着眼睛养神,迷迷糊糊,总觉得自己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等到梦醒,发现马车还在摇晃着,懒懒打了个哈欠,方才挑起这帘。
这一看,顿时惊呆了。
这……这是哪里?
第33章
马车外头是层层叠叠的翠绿,隐隐约约还能听到溪水哗啦和鸟鸣的声音。
陆湘突然觉得天旋地转。
这,这是哪里?
京城里怎么会有这样的山?
“停车!停车!”陆湘急忙喊道。
马车丝毫没有停下的迹象,外头有人回话:“景姑娘稍安勿躁,一会儿就到地方了。”
景姑娘?
陆湘脑中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
他们叫自己景姑娘。
会叫自己景姑娘的人,要么是镇国公府的人,要么是赵谟的人,他们怎么会……难道说,从那天自己离开之后,他们的人就一直在悦宾楼的门口守株待兔吗?
怎么会这样……
陆湘觉得自己的头都要炸了。
“你们是什么人?你们要带我去哪里?”陆湘仍不死心的问道。
她本想冲出马车,可身上酸软无力,只能勉强扶着马车坐稳。
外头的人朗声道:“景姑娘不必着急,一会儿见到主子就知道了,姑娘放心,我们没有恶意,不会伤害姑娘的。”
没有恶意,那你倒是放我下车啊!
陆湘只觉得自己脑子都要炸了。
然而片刻之间她着实想不出什么办法。
外头驾车的人,她指定打不过,就算偷袭把他推下去了,自己也不会驾车,这荒山野岭的,带着傍身银子也不好使。
“你主子是谁?是岳天意吗?”陆湘问。
外头的人答得挺干脆:“不是。”
见他还在答话,陆湘又问:“那你是,你是宫里的人?”
陆湘本来想直接问他是不是赵谟的人,想了想,上回赵谟并没有向自己表露皇子身份,若是贸然问起,定然会惹来怀疑,只能这边迂回曲折地问。
“姑娘稍安勿躁,一会儿见到主子姑娘就知道了。这里有些水粮,姑娘若是渴了,可先用些。”
有人撩开车帘,放进来一个包袱。
马车继续前行着,陆湘这才发觉,外头不止一人,而是并排坐着两人。
两个身强力壮的侍卫,即便刚才偷袭,亦不会得手。
想着他们不是劫匪,陆湘稍稍镇定下来。
赵谟的话,一会儿见到他时,跟他讲讲道理,应当能凑效吧?
她捡起那个包袱,打开一看,里头有一个水壶,一个油纸包,这个水壶制作精良,是贵族男子使用的式样,油纸包里则是装着陆湘在悦宾楼用过的羊肉馅饼。
陆湘拿起馅饼咬了一口,饼已经凉了,远不及在悦宾楼吃得美味,然而陆湘一口饼下肚,发觉自己竟然有点饿。
她心里一震,她在悦宾楼吃得那么撑,怎么会觉得饿,除非……
“你们带我走了多久了?”陆湘急忙问。
外头的人依旧答得干脆:“景姑娘,我们出京城已经行了三个多时辰。”
三个多时辰?
从悦宾楼出城大约需要半个时辰,出城行了三个时辰,岂不是已经走了大半日了?他们要带自己去……陆湘忽然想到,几日前赵斐和赵谟去了西山行宫避暑。
完了,他们要带自己去西山。
百味杂陈。
上回在京城,她尚且可以利用密道玩一招金蝉脱壳,这一次……远离京城,陆湘实在是回天乏术。
活了这么久,她还是第一次离开京城。
该怎么办?该怎么脱身?
陆湘活了这么久,还是头一回这么着急。
然而这马车之中,似乎放了安神助眠的香料,陆湘急了一会儿,又觉得困意袭来,她强打起精神,在坐垫底下翻出来一个香囊,她撩起车帘,将香囊扔出去,整个人也趴在车窗上透气,过了好一会儿方才觉得恢复了清醒。
车外头的风景当真是美。
官道旁边是一条小溪,溪中乱石密布,溪水被石头左挡右堵,发出叮叮咚咚的天籁之音。
小溪两旁皆是参天大树,阳光透过密密麻麻的树叶,往林中撒了一把碎金子,着实是美不胜收。
从前与沈平洲相识的时候,陆湘就常常听他说起宫外的事。
沈平洲年轻时科考不顺,心中郁结,带了些盘缠便出门游历,在大江南北行走了三四年,回来之后,心胸豁然开朗,放下了科考一事,安安心心入宫做了起居郎,开始修书。
他曾跟陆湘说,山河辽阔,皇城气象远不及,陆湘还没见过比皇城更雄伟的山,但是眼前的一溪一道,就已经胜过御花园景色万分。
马车越往前走,风景不断变换,没多久就看到了一片辽阔的草场。
这里就是镇国公府的西山马场吗?
陆湘的心突突突的跳起来。
他们把自己带到马场……而不是西山行宫吗?
如果在行宫,或许行为会有所约束,可是在马场……
应当不至于,应当不至于,陆湘在心里不断安慰自己。
不管是赵谟还是岳天意,起码人品是没有问题的,绝对不可能直接把她关起来对她做什么。可一转念,他们若是真君子,又怎么会直接让人把她迷晕了带过来?
陆湘脑子里乱得很,努力摒弃杂念让自己镇定些。
正如陆湘所料,行到马场,马车的速度渐渐缓了下来。
片刻过后,马车终于停稳了。
“景姑娘,请。”外头的人先跳下了马车。
陆湘怀揣着复杂的心情,挑开车帘迅速扫了一眼四周。
没有看到赵谟,也没有看到岳天意。
陆湘稍稍松了口气,跳下了马车。
驾车带她来的果然是两个人,看起来身材高大,约莫二十来岁的模样,身上都是一式的玄色锦衣,根本不是先前接生意的车夫。
为了抓自己,他们到底安排了多少人手在悦宾楼?
陆湘的脸色越发难看。
“景姑娘,得罪了。”两个人一齐向陆湘抱拳赔罪。
“那个车夫,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景姑娘放心,他没事,车钱我们也付给他了。”
陆湘点了点头,又往四周打量,并没有见到其他人,“你们主子呢?”
“姑娘先进屋稍后。”个头更高的那人领着陆湘往旁边的院子去了,另一人则将马车牵走了。
这座院子不大,修葺装潢得十分雅致,料想是平常供主人歇脚的庭院。
那人将陆湘带到边上的厢房。
“景姑娘可在此休息片刻。”
他看起来着实训练有素,态度极为客气,可言语之中根本没给陆湘留商量的余地。
陆湘毫不怀疑,如果自己不肯配合,他极有可能在主子到来前客客气气地用神秘香料让自己睡着。
还是清醒着好一点。
陆湘顺从地进了厢房,那人并没有跟进来,而是守在门外。
屋子里家具齐全,有榻、有桌、有椅、有书柜,陆湘依次推了四周的窗户,都锁得死死的。
无奈之下,她只好老实坐下。
然而坐又坐不踏实,从书架上取了两本,都是些诗集曲谱,陆湘哪有那个闲心去看。
她不知道自己枯坐了多久,在她耐性快要耗尽的时候,外头终于敲了门。
“景姑娘,主子到了。”
他把自己抓过来,还要自己过去拜见么?
陆湘心里不悦,奈何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得站起身开了门。
院子里此刻站了许多人,都是宫中侍卫打扮。
陆湘心情越发沉重。
“景姑娘,主子在正屋,您自己过去吧。”
“我要是不过去呢?”陆湘忍着怒气道。
那侍卫倒是没什么反应,依旧温和的说:“属下只有再请。”
好一个请!
莫名其妙把自己迷晕了带到这马场来,这也是请么?
陆湘越想越来气,恨不得立马去找赵谟理论,径直往正屋闯去了。
正屋的门开着,陆湘风风火火进门,一眼便见到有人坐在正位上喝茶。
那人极为瘦削,白皙的脸庞除了有些病弱之外挑不出任何一点缺点,甚至可以说,这种病弱令他的脸更加完美。
坐在屋里等陆湘的并不是赵谟,而是赵斐!
“怎么是你?”陆湘惊愕得失声喊出来。
赵斐面色无波地放下手中的茶杯,静静审视着陆湘。
陆湘被他盯得发毛。
他这人惯常向人施加压力,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就那么风轻云淡的看一眼,足以震慑旁人。
陆湘虽不至于害怕,可被他这么盯着,陆湘总觉得自己的秘密被他看穿了。
明明她被他绑架了,为何心虚的人是她呢?
“你认识我?”赵斐盯够了,终于开口说了话。
当然不能承认。
方才陆湘太过惊讶,一时不慎失言,果真叫他揪住了,好在她很快想到了说辞:“我只是以为,我要见的是镇国公府的两位公子。”
赵斐从椅子上缓缓站起来,踱至陆湘身边,深深地盯着她。
陆湘心里愈发的虚,她的易容术得过高人指点,寻常人根本不可能看出破绽,是以在宫里呆了这么多年并无人识破。
但赵斐的这种审视,让陆湘心里发毛……难道他真的能看出自己跟敬事房的姑姑是同一个人?
就在这时候,赵斐忽然抬起手,轻轻掐住陆湘的脸颊。
非但如此,他的手指还在她的脸颊上摩挲了几下。
肤若凝脂,吹弹可破。
他这动作太过突然,陆湘完全没想到他会摸自己的脸,心中更是涌起一阵担忧,难道他真是在看自己是不是易容的?
这个念头划过之后,这才察觉到他的指腹在脸颊上摩挲,顿时恼怒起来,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赵斐反应倒是挺快,立即收回手向旁边避去。
只可惜他那副身子拖累了他,陆湘的巴掌狠狠打在他的下巴和脖子上。
活该!
陆湘看着他的半侧脖子并着下巴迅速泛红,暗骂他自找的,居然敢对自己动手动脚。赵斐如此柔弱,陆湘丝毫不怀疑,要是她冲上去给他十几个巴掌,他能被自己当场扇死。
第34章
她在心里略感可惜。
为什么自己就不是那种泼辣性子?为什么自己就不能冲上去给他一顿摁死呢?
打人这种事,讲究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若是刚才上去一通拳打脚踢也就罢了,这会儿再要去打,气势便弱了几分。
后悔过后,陆湘认定自己不是对赵斐心软,只是因为他的人还在外头,自己下手狠了激怒了会吃亏。
刚那一巴掌过后,陆湘听到守在外头的人动了动。
这些侍卫皆是训练有素,赵斐不喊,他们是不敢进来。
陆湘方才打得畅快,这会儿冷静下来,将方才的事细细回想了一遍。
赵斐为什么摸她的脸?
出于色心?不是,赵斐看她的眼神,至始至终都没有半点色心。
唯一的解释,他是想扯一扯自己的脸皮,看自己是不是易容而成的。
陆湘着实低估了赵斐。
陆湘将最坏的情况推演了一遍:赵斐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景兰”的长相,认为“景兰”跟敬事房的陆湘长相肖似,派人在悦宾楼守株待兔,果然将她抓住。按照赵斐的设想,接下来就是亲自撕下“景兰”的面具,揭穿她的身份。
想到这里,陆湘的心情渐渐平复。
还好,还好现在是她的本来面目。
赵斐虽然极少与陆湘见面,但小时候还是碰到过几回的。更何况,除了他,宫里所有人都是“陆湘”的见证者。在他们的心中,陆湘的的确确已经三十多岁了,因此如果陆湘和“景兰”之间有联系,那么比如是陆湘易容成了“景兰”,而绝不会认为是“景兰”易容成了陆湘。
毕竟他们知道陆湘这个人,已经十几年了。
所以,方才赵斐捏了自己的脸,确认了“景兰”是货真价实的少女,跟敬事房的陆姑姑没有关系。
换句话说,她过关了。
陆湘顿时有了底气,扬起下巴,冷眼看向赵斐。
赵斐刚才被扇得狠了,缓缓地扶着椅子站稳,伸手摸了一下脖子。
他生得白,被陆湘一扇,半侧的脖子跟涂了胭脂似的,久久不能褪去,平素白皙的脖子呈现出红白分明的两种颜色。
以前陆湘赔着小心同他说话,他能从鸡蛋里挑骨头找茬。
今日挨了陆湘的打,他倒是一派云淡风轻。
陆湘见状,决意乘胜追击,演好“景兰”这个角色。
“喂,你倒是说话!凭什么派人把我绑到这里来,还对我毛手毛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