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乎,赵谟虽然走得极快,等他走到允阑轩的时候,岳天意已经打着哈欠在院子门口等他了。
“九爷,这么晚了,你可真是好兴致。”岳天意懒洋洋说道。
他身上穿着寝衣,蜜合色的杭绸,看起来格外舒适。
“叫人把院门关上。”
赵谟丢下这一句,径直往院里去了。
岳天意见他这般低落的模样,自己伸手将门拉上,跟了进去。
允阑轩的位置在镇国公府并不算多好,甚至有些偏僻,但允阑轩的院子在阖府的院子中最为宽阔,岳天意素爱习武,这院子自是他最好的选择。
院子里立着梅花桩,靠墙的地方立着一排兵器架,上头挂的十八般兵器,皆是岳天意的珍藏。
赵谟进了院子,没往屋子里走,而是往兵器架那边走去。
岳天意被人半夜从榻上喊下来,这会儿困急了,打着哈欠跟过去。
“九爷,大半夜的,你想练练?”
赵谟没有吭声,只拿起了一柄长刀在手中把玩。
“九爷?”岳天意见他闷声不语这模样,想了想,便道,“今日六爷离京,你难受了?”
赵谟闻言,手上的动作停滞了几分。
难受吗?
赵谟从昨日到今日,并没有对赵斐离开的事多难受。
上午在城墙上遇见陆湘,他的确难受了。但并不是因为赵斐,而是因为陆湘对他的无情。陆湘可以毫不留情地在他跟前转身离去,却会跑到城墙上偷偷送别赵斐。陆湘凝望銮舆的神情,深深刺伤了赵谟。
他难受得在塔楼下坐了许久,午膳的时辰都耽误了方才回到北苑。
用了膳,他在殿内小憩,等到一觉醒来,他如往常一般开始念书,念完书洪安开始传膳,这个时候他仍是没有什么感觉。
直到天黑……
平常天黑后,他都会去长禧宫转一圈,赵斐胃口不好,尚膳监每日不呈晚膳,只给他精心准备一些羹汤小点,样样都很精致。赵谟每日踩着点过去,正好可以挨着赵斐吃一些。
也不知道是不是什么东西都是别人的好。
赵谟总是觉得,长禧宫的摆设比长信宫更雅致,长禧宫的吃食比长信宫更可口,连带着长禧宫的宫人,似乎都比长信宫的更机灵。
六哥的床也很舒服,料子是最柔软的,也不知是拿什么香料熏的,躺在上头就觉得凝神静气。
更何况,还有赵斐。
他每日遇到不懂的功课,跟赵斐说几句,赵斐轻而易举地就能把他点拨明白,如今他在礼部担了个行走之职,提起礼部的差使人事,赵斐也能到点子。
入了夜,他在北苑里溜达了一圈,鬼使神差地,还是走到了长禧宫外。
长禧宫素来就是极安静的,但不管如何安静,宫门上都会点一盏灯。
今夜这盏灯,没人点。
赵谟站在黑漆漆的宫门外,吹着凉凉的夜风,突然意识到,赵斐离开了。
这一瞬间,他突然坐立难安起来。
长信宫他是不想回了,他牵了马,径直往镇国公府来。
“其实六爷去扬州,那是好去处,指不定来明年皇上南巡,咱们也能跟着去凑热闹,到时候就能见着了。”岳天意陪着赵谟发了一会儿呆,被夜风吹着,睡意一点点散去,渐渐清醒起来。
他拍了拍赵谟的胳膊,“走,我叫人温一壶酒,咱们边喝酒便说。”
赵谟将手里的刀放回兵器架上,却没有动。
岳天意吃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目光动了动,只好说了些闲话:“这回六爷的确是很匆忙,封王封得匆忙,离京也离得匆忙。九爷,你跟我一样,是在朝会上才知道封王这事的吗?”
赵谟点头。
岳天意鼓了股腮帮子,没说话。
这事的确有些复杂。
赵谟对赵斐的感情,岳天意知道。但皇帝给赵斐封这个越王的分量,岳天意也知道。
昨日散朝回来,镇国公就与岳天意说了许久。
镇国公说,帝王之术在于平衡,万岁爷这是要分化六爷和九爷,叫皇后两难。
只是镇国公不明白,赵斐久居北苑养病,皇帝怎么会突然在意起他,皇子不少,但历来朝中有力一争的皇子,只有四、七、九。
赵斐这一次,可谓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六爷当真深藏不露!”岳天意叹道。他跟赵斐的往来并不多,小时候赵斐还没出事的时候倒是经常玩耍的。只是因为玉儿喜欢赵斐,岳天意才会多留意他几分。
在岳天意看来,赵斐只是生了一副好相貌,身为男子,别说骑射了,连走路都困难,着实不堪为夫君。
但上一回悦宾楼的事,令岳天意大吃一惊。
他一心想帮赵谟找到景兰,派人把守在悦宾楼外,居然还被赵斐抢了先。
“九爷,有句话我知道你不想听,可是我不得不说。六爷这些年虽然一直病着,可他该下的功夫他没有少下过。”
“天意,我六哥是不是很厉害?”赵谟笑着问。
“当然厉害。”
岳天意怎么都想不通,为什么赵斐会比他动作更快,他连见都没见过景兰。
“是不是比我厉害得多?”
岳天意没想到赵谟会这么问,想了一下:“都说要文武全才,六爷不利于行,单指这一点,如何能跟九爷比?”
“跟六哥比,我就能跑能跳这一个长处了。母后收养我,就是因为我能跑能跳。”
“九爷……”岳天意想说点什么来劝,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赵谟伸手从兵器架上拿起刀,“文武全才,文我是比不过六哥,可武……”
他将刀朝岳天意扔去,岳天意轻轻一抬手便接住了刀。
“来,试试的武,你不许让我。”赵谟说着,另捡了一把剑。
岳天意面露难色,“九爷,我是武将,你打不过我,实在没什么奇怪。”他不想比,岳天意在读书上头没什么进益,却是个练武奇才,十二岁的时候,镇国公走招就走不过他了,只能凭着力气险胜。
“打不过是没什么奇怪,可我习武的老师比你的并不差,我倒想知道,我到底比你差多少。”
“既然九爷有兴致,那我们就走几招。”
两人各拿着兵器走到院子中间,点了头便开始过招。
赵谟攻,岳天意防。
岳天意原以为赵谟心烦,随意练练而已,然而接了几招过后,便知赵谟竟是剑剑致命,岳天意随之认真起来,如此一来,二十招过后,便将赵谟手里的剑打落在地上。
赵谟的武功并不差,猛攻起来岳天意也无法游刃有余的招架。
岳天意在大昱年轻将领中的佼佼者,上过战场的,又天生神力,他一认真,赵谟自然打不过。
“九爷,承让了。”
赵谟看着地上的剑,忽然苦笑起来。
“天意,你明白了吗?一直以来,我都是在承六哥的让。”
第80章
“盼夏,如今你不缺银子,等出了宫,你就不必伺候人了,雇人来伺候你。”
北苑的角门上,雪瑶拿着帕子拭泪。
盼夏脸上全是泪,只着力握了握雪瑶的手。
“你也是,好好照顾自己。”
陆湘见状,“就送到这里吧。”
雪瑶点了点头,目送着太监把盼夏抬上了马车,这才问陆湘:“姑姑今日也要去吗?”
“等她安顿好了,我再离开。不必担心。”
“有姑姑,必是妥当的。”雪瑶拿帕子抹着泪,笑着说道。
她和盼夏是一起进宫的,当初同在掖庭局学习,尔后被陆湘看中,带回了敬事房。两人同住一屋,情谊自然非同寻常。
见状,陆湘也登上了马车。
这马车是掖庭局安排的,并不宽敞,盼夏落座之后,只能容得陆湘坐下。
等她们坐稳,驾车的太监这才跳上来,赶往赵斐给的那座宅子。
皇城位于京城的正中间,赵斐给的宅子位于城东的青柳巷,虽不是王府公府之处,却也是京官们青睐置宅的地方。
马车一路向东,驶了半个时辰方到了宅子门前。
“姑姑,到您说的地儿了,您看是奴婢过去叫门么?”驾车的小太监问道。
“有劳了。”
“原是奴婢的本分。”那小太监应了一声,便跳下马车上前叩门。
陆湘本欲下车,躺在马车里的盼夏却伸手拉住了陆湘的袖子。
“没事的,若是不喜欢,咱们就走。”陆湘知道她有些担心秦延,柔声安慰道,“我先下去瞧瞧。”
说罢,陆湘也下了马车。这宅子的门并不奢侈,门脸却够大,庭前的几株芭蕉也打理得极好。
“有人应门吗?”陆湘问。
小太监回过头:“还没有。”
说着,又用力叩了几下门,陆湘正想拿出房契看看是不是找错了地方时,有人开了门。
应门的是一个身量极高的男子,长得不甚英俊,但那一双眉眼冷峻,自有一番豪迈刚直的气度。
“你是秦延吗?”陆湘问。
“陆姑姑。”秦延打开门,朝陆湘抱拳行礼。
“我把盼夏带过来了。”
出乎陆湘的意外,提到盼夏,秦延的神情十分平静,只是问:“姑姑先进宅子瞧瞧,看安置在哪里合适?”
“也好。”陆湘留下一个小太监照看盼夏,自己带了一个小太监跟着秦延往里走去。
这宅子门脸修得大,里头也很宽敞,竟是一座三进的宅子,还带着一个花园。
宅子里除了秦延,还有两个小丫鬟和一个厨娘,一个叫二喜,一个叫串儿,厨娘叫阿春,都是秦延刚买回来的。
陆湘问了她们三人几句话,跟宫女自是无法相比,倒是挺老实的。
将宅子绕了一圈过后,秦延便问:“姑姑看中哪里了?”
“你住在哪里?”陆湘道。
“属下如今住在靠宅门的那一间,若是姑姑觉得不妥,属下可以搬走。”
“那倒不用,你在这里,我还放心些。”陆湘想了想,“中间那一进若是无人,便把盼夏安置在哪里吧,她如今不能走动,住那一间闲暇时可以看看花园。”
里头那一进虽是最好最宽敞的,但书房、茶室盼夏也用不上,倒不如中间这一进临着花园。
况且,秦延住在外院,盼夏若住里院,相隔太远,万一有些什么事怕是照应不及时。
秦延恭敬道,“是。”
陆湘见他话少,也不多说什么。除了觉得秦延看起来不像是对盼夏有意的模样,对他并没有什么恶感。
便叫那两个小太监将盼夏从马车上挪了出来,又命二喜和串儿帮忙把箱笼抬下来。
盼夏在宫里的东西其实并不多,不少宫装都是不能带走的,因此只收了两只小箱笼。
二喜和串儿看着憨憨的,力气倒是不小,各自抱着一只箱笼就往院子里走。
两个太监将盼夏安置到了屋里,陆湘便打发他们出去等着了。
“姑姑,你要回宫了吗?”盼夏攥着被子,声音发紧。
“不急,今日我多呆一会儿,晚些再回宫。”
听到陆湘这么说,盼夏的神色方才松弛了一些。
陆湘把二喜和串儿喊到跟前来,问盼夏要不要给她们重新取名字。
盼夏道:“留着本名挺好的,我都记不住自己从前叫什么了。”
陆湘闻言有些恍惚,从前她叫什么,同样记不清了。
收回思绪,陆湘叮嘱道:“往后你们要认真做事,盼夏身上有伤,你们手下的力气且收着些。平常有什么不明白的,只管多问问她,你们若是做得好,往后自然给你们加工钱,若是做得不好,便叫秦延把你们卖出去。”
“姑姑放心,我们记下了。”串儿听着秦延叫陆湘姑姑,也有样学样的喊起来。
二喜听到串儿这么说,也跟着道:“姑姑放心。”
陆湘见她们俩还算乖巧,指挥着她们收拾盼夏的箱笼,把里头的衣物、饰品和药材分门别类地收到屋里的柜子中。
二喜和串儿一面收拾,一面询问陆湘,慢慢学会了,也就有条不紊起来。
陆湘见她们自己会了,这才出了屋子。
秦延一直站在院子里,见陆湘出来了,恭敬地行礼:“姑姑还有什么吩咐?”
陆湘朝他使了个眼色,秦延会意,跟着陆湘往外院去了。
等到周围无人,陆湘问:“我听六爷说,你从前跟他提过要娶盼夏?”
这话问得太过直白,饶是秦延肤色黝黑,脸上仍显出了一抹红。
但盼夏人都过来了,是与不是,陆湘总要问个明白。
“属下的确向主子提过,只是不得盼夏应允,属下便作罢。”
“你已经作罢了?”陆湘有些不敢相信。
若是这么轻易就作罢,那这情感未免太脆弱了些。
不知秦延是不是因为盼夏成了如今这般模样才改了心意。可不管怎么说,强扭的瓜不甜,从前秦延不能强求盼夏,现在也不能强求秦延。
“算了,既然作罢你只当我没问过。”
秦延低头道:“姑姑恕罪,属下蒙受主子恩泽甚多,时刻以办好主子的差事为先,着实无暇顾及旁的事。”
赵斐当时说是秦延想照顾盼夏,怎么秦延的说法跟赵斐对不上呢?
难道赵斐不是特意叫秦延过来照顾盼夏的吗?
陆湘疑惑的问:“六爷给你的差事是什么?”
“主子叫我在他离京的这段时间,听从姑姑调遣,护卫姑姑,不得令姑姑有分毫损伤。”
陆湘大吃一惊。
然而讶异之余,脸颊上不自知地浮上了两抹红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