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是要召见赵斐。
陆湘一面为赵斐难受,另一方面又想,早见了早好,把东西呈上去,最好今日就离开长禧宫回京城的越王府。
走出长禧宫宫门口的时候,赵斐下意识地往后看了一眼。
配殿的门开着,有个人影在门口晃了一下。
是她么?
赵斐心下苦笑。她都亲口承认心里有他了,站在门口看他一眼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王爷,还有什么东西忘了么?”封勇礼见赵斐顿住脚步,恭敬问道。
“没什么东西,只是许久没回长禧宫,有些感慨罢了。”
封勇礼道:“十日前工部就递了折子说越王府修葺完毕,听说那边的正殿与长禧宫无异,到时候王爷过去居住,不会不习惯的。”
赵斐颔首,扶着陈锦的手上了步撵。
宫中的步撵制作得十分精巧,夏日的挂着凉棚和皮席,冬日的便挂了挡风帐和虎皮垫子。
赵斐身上裹着狐裘,一路上只咳了两三回,其余倒没什么不适。
一路畅行无阻地到了养心殿。
“王爷,请。”封勇礼扶着赵斐下了步撵,将陈锦留在院子里,领着赵斐进了养心殿。
养心殿中四季如春。
夏日有冰块,冬日有炭炉。
赵斐进了殿门便觉得有些热,抬眼便看到皇帝坐在龙椅上。
“儿臣参见父皇。”
皇帝并不如上回在养心殿相见时站起来迎接,只是脸上一脸慈爱,见赵斐进来,笑道:“这一趟,你辛苦了。”
“儿臣无能,何言辛苦?”
皇帝叹了口气:“也不是一无所获。扬州府和江北大营都跟朕上奏,说你到了之后处理了许多积年事务,很是辛苦。朕本想着让你在扬州好好休养着,只是你母后太过思念你,你走后没多久便病了,想着老九就要大婚了,你能回来,也算是双喜临门。”
“是儿臣不孝,让父皇母后担忧了。”
寒暄几句过后,皇帝道:“后来还从福地找出什么东西没?”
终于问到了。
上回竹影回京之后,除了带回那颗从高祖嘴里掏出来的东西,还给皇帝带了消息,说赵斐这边会带人把垮塌的皇陵挖开。一方面是为着把赵冲的棺木找出来重新安葬,另一方面自然是为了把墓里的东西再挖出来。
“回父皇,福地之中,机关重重,儿臣以为,应当是竹影取东西的时候碰了什么机关才导致山体倾覆,此番儿臣命江北大营五百兵士以抓捕盗墓贼的名义在山中清理,找出来的东西多已被腐坏。”
“那就是一无所获了?”皇帝脸上的慈祥渐渐散去。
赵斐道:“福地里如今的确,没剩下来什么有用的东西。”
皇帝听出赵斐话里有话,眼角一挑,“那别处?”
“儿臣刚进福地之时,在正殿中翻看了一本书,上头记载了一个仙药丹方。”
“书呢?”
“福地中的东西儿臣不敢擅动,看完便放下了,预备着叫人记录造册一并带回来献与父皇,可惜后来福地垮塌,逃生之时无暇他顾。”
皇帝眯了眯眼睛,眸中精光乍现:“你记下来了?”
赵斐垂首:“儿臣记了大半,因记得不全,不敢擅自献给父皇。”
皇帝静静看着赵斐。
赵斐道:“儿臣斟酌了许久,终是写不全,只能姑且将记忆中的方子进献父皇,若能找到化外高人,便可补全此方。”
“拿来看看。”皇帝说话一点没有拖泥带水。
赵斐从袖中拿出丹方,呈给皇帝。
皇帝看了一眼,眸光越发深邃:“千年的太岁,千年的人参,千年的灵芝,千年的龟壳。”
“这几样都是极珍贵的东西,儿臣确信无误,只是后面那些就……”
皇帝不动声色地收下了丹方,“别的就没有了?”
“那本书讲都是如何炼制仙丹,只有一个方子,后面都是记载着火候、时辰、丹炉等事。当时时间匆忙,儿臣的确记不清了。”
“能记下这个丹方,已经是难能可贵了。你今日才下船,回去好生休息,也不必去坤宁宫请安。过几日等你休养好了,朕会办宫宴,庆贺你归来。”
“儿臣确有身子不适,不便去坤宁宫请安,多谢父皇体恤。”
“封勇礼。”
封勇礼一直候在殿门外,听到皇帝的声音走上前来。
“你亲自送斐儿回去。”
不等封勇礼应声,赵斐便道:“封公公事务繁忙,这等小事就不必劳动封公公了,儿臣自己回宫就成。”
“也好。”皇帝点了头。
赵斐心中冷笑。
才献了丹方,皇帝必是迫不及待要同封勇礼商议炼丹之事。
他自己出了养心殿,陈锦扶着他上了步撵。
出玄武门的时候,正好碰见赵泰和岳天玉出来了。
“六哥怎么没歇着?”
赵斐道:“父皇叫我过去问了几句话。”
他答得简单,赵泰和岳天玉自然不追问。
岳天玉看着赵斐一脸疲倦,转头对陈锦道:“快些送六哥回去吧,再有人找,都别通传了。”
“奴婢知道了。”
赵斐朝岳天玉淡淡笑了下,便坐着步撵匆匆前往北苑了。
赵泰和岳天玉的马车停在玄武门外,送了赵斐,两人便登上了马车。
见岳天玉一直出神望着北苑那边,赵泰轻声道:“以前只知道大哥跟老九关系要好,看起来你同六哥也是熟悉的。”
岳天玉听到赵泰此言,迅速收回目光:“我哥在京城的时候,九弟每月都要往我们公府跑两三回,六哥就来过一回。”
说着,岳天玉就叹了口气。
“那回出什么事了?”
那一回,岳天意要她宴请沐霜霜和沐青青上门赏花,赵谟来了,赵斐也来了。也是那一回,岳天意瞧中了沐青青,可很快沐青青就进了宫,从此岳天意就浑浑噩噩的,自请去了江北大营,一年有一半的时间不在京城,爹娘也管不着他。
“没什么,就是想起了,那回我真不该请客。”
见岳天玉一脸失落,赵泰伸手将她揽在怀里:“没说实话。”
岳天玉吐吐舌头:“跟我哥有关的。王爷,你应当听过传言吧?”
传言?
赵泰蹙眉:“你说大哥的传言么?我只知道他夜夜出入青楼。”
“我大哥只是喜欢喝酒,可不是那种人。”
“你跟着去过?”赵泰笑道。
岳天玉知道他在戏弄自己,伸手推了他一下:“没正经的。往后你听到别人说我哥坏话,可得帮他说话。”
“那是自然。”见岳天玉又笑起来,赵泰方安了心,“前儿母妃还说,要给大哥说亲。”
“你可别叫母妃张罗这事。”
“怎么了?”
岳天玉满脸为难,斟酌了一下,缓缓道:“我哥心里有人了,这几年我爹娘每回给他张罗亲事,他就捣乱,他这人认死理,不知变通,喜欢一个人,娶不到就不肯娶别人,一条道走到黑。”
赵泰眸光闪了闪,忽然道:“跟你不一样,对吗?”
第123章
陆湘一直在屋里没有出门,夏晚送了些小食进来,用过之后,躺在榻上昏睡了会儿。
再睁开眼睛,外头天已经暗了。
夏晚见她起了,忙给了她递了碗茶。
“现在什么时辰了?”陆湘问。
夏晚道:“主子回来好一会儿,想是也在睡呢!不过陈公公先前来问过,姑娘晚膳要不要去正殿用?”
“今晚秦王不是要过来用膳么?”
陆湘先前可听到赵谟说了,要过来用晚膳。
夏晚眼巴巴地望着陆湘道:“若是秦王不来,姑娘就要去了,是不是?”
陆湘无言以对,她当真是活得累,身边尽是聪明人,连丫鬟都机灵得要命。
见她不说话,夏晚高高兴兴地跑出去了,想是去找陈锦回话了。
陆湘独自在屋子里坐了一会儿,等到觉得腹中空空了,才转头见夏晚回来。
“秦王来了?”
夏晚点头,“王爷请姑娘过去。”
过去?
见陆湘疑惑,夏晚解释道:“秦王想听听江南小曲,王爷便说把四位姑娘都请上。”
“王爷说的?”陆湘问。
夏晚点了头。
陆湘不会唱什么小曲儿,只是喊上了,自然得去。
走到正殿外,见水仙她们三人已经盛装候在门外了,她们跳舞的衣裳是极薄的,即便外头裹着带毛的披风也冷得发抖。
陆湘原是上了妆的,跟她们一比,顿时素淡起来。见她来了,水仙朝她颔首,陆湘看得出她的嘴唇有点发紫的,便把手炉塞到水仙手里。水仙感激地朝陆湘一笑。四人站了一会儿便看见陈锦出来道:“进来吧。”
四人一齐进殿,赵斐不能吹风,因此在正殿门口摆了一架座屏,在座屏外解了披风,绕过屏风,方才见里头对坐的两人。
两人身份虽然贵重,但今日仍是弟弟到哥哥家吃饭的样子,中间摆着一口羊肉锅子,两边还有几碟小菜,看着跟在外头酒楼吃酒的人没什么两样。
“奴婢给王爷请安。”四人齐齐朝他们行礼。
赵谟放下筷子,目光在四个人身上逐一扫过,笑道:“六哥,哪个是你一掷千金买下的歌姬?看模样,我可挑不出来。”
水仙的样貌并不算出众,甚至可以说四个女子都称不上是绝色。
赵斐扬了下巴,轻声道:“水仙,九爷小瞧你呢,给九爷露一手。”
水仙上前,朝赵谟福了一福。
云仙和琴仙都是捧着乐器进来的,见状,各自寻了椅子坐下。云仙用的长笛,琴仙抱的琵琶,待水仙站到殿中,云仙的笛音一起,水仙便行云流水般地翩翩起舞了。
她们三人各就各位,陆湘退到一旁,倒有些手足无措了。
陈锦扯了扯她的衣裳,示意她坐到赵斐身边去。
楞站着着实扎眼,陆湘只好坐到赵斐身边。
赵斐并没有扭头看她,只把手中的筷子递给她。
原以为帮他布菜,他这阵势,还要她喂?
陆湘只好给他夹菜,喂到嘴边,他却不开口,淡淡道:“汤匙给我。”
他给自己筷子,原来是要汤匙。
陆湘觉得他是故意戏弄自己,只是没得跟他置气,把旁边的汤匙递给了他,待他喝过了汤,陆湘重新把筷子递给他。
这时候,水仙一曲舞毕,领着云仙和琴仙上前拜谢。
“九弟,要赏么?”赵斐问。
“赏,自然要赏。江南的歌舞果然跟宫里的不同,看着更加柔美些,六哥,你这十万两银子,花得值了。”
赵斐望着水仙等人,“秦王有赏,还不快谢恩。”
“多谢秦王殿下赏赐。”她们三人今日才进北苑,兰喜给她们说了些宫里的规矩,从前在扬州见过不少达官贵人,基本的礼数能够保持。
“下去吧。”
赵斐说罢,她们三人便带着乐器退下,只留下陆湘还坐在旁边。
他自己在吃着,也不用陆湘布菜,连倒酒都是自己倒,陆湘静静坐在一旁。
“再有七日,就是你大婚的日子了,看你怎么一点也不紧张。”
提起婚事,赵谟的神色滞了滞,“这些都有人在操持着,我跟着把前头的仪程走完,也就没我什么事了。”
成婚这么大的事,居然说没他什么事。
坐在这里的两个人都是明白赵谟心事的,听出他的惆怅之意,却都无话可说。
“往后也是有家室的人了,可不能再这样说话。”
“是啊,往后我是有家室的人,六哥你还是孤家寡人,”赵谟很快笑了起来,替赵斐斟了酒,“六哥还不知道吧?你离开扬州后没多久,陆姑姑就离宫了。”
陆湘心中诧异,赵谟怎么突然跟赵斐说起“陆湘”的事了。
“是么?”赵斐没什么特别的反应,神色泰然,“她在宫里呆了那么久,想是呆腻了,离开了也好。”
“六哥不想去找她么?”赵谟问。
陆湘心底的疑惑越来越浓。
赵谟这是什么意思?他是知道自己真面目的,照理说,“陆湘”是他喜欢的人,他这么说,是故意试探赵斐么?
在赵谟心里,赵斐应当不知道陆湘就是景兰的,既然如此,赵谟为什么还拿这话来问赵斐呢?
陆湘强压下心底的疑惑,刻意不扭头去看赵斐。
“天大地大的,她要跑,我能拦得住她么?”
赵斐话里有话。
他的言外之意是说给陆湘听的。这话陆湘对他说过,她要走,谁都拦不住。
赵谟显然对赵斐的反应有些意外:“六哥,这可不像你。”
“怎么?”
赵谟笑道:“当初说起陆姑姑时,你可是势在必得。怎么去了一趟扬州,就放下了?”
陆湘的心,因为赵谟的这句话怦怦跳起来。
赵谟居然知道赵斐喜欢“陆湘”吗?是赵斐告诉他的么?赵斐居然把喜欢自己的事说出去,还说给赵谟听?
也不能怪他,那会儿他不知道自己就是景兰,说出来跟弟弟分享心情。那个时候,赵谟就什么都知道了。
陆湘莫名心疼起他来。
这会儿赵谟提起这事,显然又是在试探他,他今日才见了皇帝,晚上跟赵谟一块儿用膳,还要试探来试探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