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跑了一趟,这年代的火车站人又多,隔了一条队伍里还有人拎着鸡鸭畜生排队,整个环境都让李月明忍不住想捂住自己的鼻子。反正问不到什么,她也懒得再陪李深深排队了,又多说了几句话就借口有事先离开了。
深深是在朝着检票口的位置排队,李月明转头向火车站外面走的时候,要经过一条工作人员通道。从那儿路过的时候,李月明不经意的扫到一个眼熟的身影从员工通道那儿进去。
寸板头,高个儿大长腿,看背影和侧脸貌似是周霆。
那人走得快,身边还跟着个火车站的工作人员挡着,几十秒的时间,李月明也不能肯定自己的猜测。
摇了摇头后,李月明觉得可能是自己眼花了,上次舞蹈教室那件事之后,她本来还担心着周霆和李深深两人又有了牵扯,可提心吊胆到期末考试,周霆和李深深这期间都连见面都没见过,更别说发展出什么感情了。
这次也该是她想多了,周霆怎么可能出现在火车站?
拿到黎叔查到的资料后,周霆揉了揉额头,吩咐黎叔帮他安排去沪市一趟。
这时候软卧的火车票,都要有点关系才搞得到手,所以就算周霆要的时间比较紧,硬座的票已经卖完了,但软卧的空位还剩了好几个。
工作人员把周霆领到车厢后,笑容满面的帮他打了壶热水,“周霆同志,您有什么需要尽管找车上的乘务人员,我们都尽量帮您解决!”
这可是上头领导亲自吩咐下来要好好关照的主儿,工作人员可不敢怠慢。
忙前忙后把东西都收拾好,工作人员走后,周霆才朝前面的车厢走过去。
深深好不容易挤上车厢,按着车票上的座位号,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她座位旁边是个大约四十来岁的中年女人,怀里抱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挨着他们俩站着的是个约摸十岁左右的女孩子,听三人之间的对话,应该是一家三口,中年女人带着一儿一女。
见深深过来,中年女人客气的朝她笑了笑。深深也对她回了个笑,把书包放下来抱在怀里,心情忐忑的看着窗外的风景。
过了会儿,车上的乘务员推着小推车走过,坐在深深对面的一个小年轻看了深深一眼,朝乘务员招招手,“来两个卤鸡蛋!”
“好嘞!”
香喷喷的卤鸡蛋一剥开皮,就露出卤成深褐色的蛋白,一看就是卤入味儿了的,光闻着这味道都让人流口水。可惜深深只顾着看窗外,朝都不朝这边看一眼。
小年轻想了想,干脆主动开口,“这位女同志,我鸡蛋买多了,能请你吃一个吗?”
说着还把手里剩下的那颗卤鸡蛋朝深深那个方向递了递。
手伸到眼前,深深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和自己说话,忙摆摆手,“不用了,谢谢。”
小年轻只当她是不好意思才推辞,手又往前递了递,“就一个卤蛋,不用这么客气!”
他在京市长这么大,还没见过长得这么周正的姑娘,几乎是深深一进车厢他就眼前一亮,而且人还恰好坐在他对面,小年轻更觉得这就是缘分。
深深推辞的时候,旁边的小男孩正眼珠子一动不动的盯着那个卤蛋,口水都流到了中年女人的袖子上。
中年女人感觉到手上湿湿的,一看,眼珠子就转了转,一巴掌拍到了小男孩头上,“老娘是短了你吃还是短了你喝!盯着人家一个卤蛋流口水,怎么这么没出息!”
声音之大,生怕深深和那个小年轻听不到似的。
被她这样一说,再加上她怀里的小男孩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手上的卤蛋,小年轻也不好再说送给深深,讪讪的笑了笑之后,把手收了回来。
那中年女人和怀里的孩子还虎视眈眈的盯着他手里的卤蛋,再加上深深也还看着这边的动静,小年轻虽然把卤蛋又拿了回来,但也不好意思再剥开这个卤蛋自己吃。不过平白无故的把这么个卤蛋送出去便宜了别人,他又不乐意,卤蛋这玩意儿他平时也不能常吃,更别说那中年女人打的什么主意他心里门儿清。
不就是想让他把手里的卤蛋给他儿子吃吗?小年轻撇撇嘴,偏不如她意,把卤蛋往中年女人旁边的小女孩面前一递,“小妹妹,吃卤蛋吗?”
他来得比深深早,对面这一家三口什么情况都看在眼里,都是一家人,这母子俩怎么好意思自己坐着,啥事儿都使唤人小姑娘,完了还让人小姑娘一个人站在旁边?
对面一家三口都一愣,小姑娘看着眼前的卤蛋咽了咽口水,抬起头眼神胆怯又渴望的看着小年轻,没说话。
她旁边的中年女人楞过之后,脸上马上露出个笑,“二妮儿,还不快谢谢哥哥!”
给谁不都是给他们家?反正都是要吃到她宝贝儿子嘴里!
“谢谢哥哥!”道了谢之后,小姑娘仍然不敢伸手去接这个卤蛋。
小年轻冲她露出个笑,“你人小,让这个姐姐给你剥完壳再吃!”说着就把卤蛋往深深手里塞,示意她帮人小姑娘剥壳,还冲她递了个眼色。
看了会儿旁边的动静,深深也了解了这边一家三口的情况,顺着小年轻的话,专心帮小姑娘剥壳。
中年女人脸上的笑僵了僵,“怎么好意思这么麻烦你们,我自己来给我们家二妮儿剥就行!”
“不麻烦,”卤蛋卤得熟,壳一拉就能剥下来,深深三两下就剥好了,站起来朝小姑娘眨眨眼睛,“啊——张嘴!”
趁着小姑娘下意识的张嘴,一口把卤蛋给喂进了她嘴里。
眼睁睁看着香喷喷的卤蛋进了别人的嘴,小男孩哇的一声哭出来,还不住的嚷着要人赔他卤蛋。
喂都喂进了嘴里,中年女人也没那个脸让人把卤蛋吐出来,听见小男孩的哭叫,不耐烦的骂了一句,“哭什么哭,不就是一个卤蛋,稀罕成什么劲儿!”
说着白了深深一眼,又拉长脸一副别人欠他多少钱的样子,不给深深和对面的小年轻好脸色看。
第33章
经过这回事, 深深和对面的小年轻略微熟络了一些。
“你是京市人?”
“算是。”
“好巧,我也是京市的,你住那块儿啊?”
深深还没回答,旁边就走过来一个列车员,“请问是李深深同志吗?”
“我是,有什么事吗?”
列车员笑笑, “是有点事要麻烦您。”
等深深跟着列车员穿过车厢到了工作人员的休息室后, 列车员给她倒了一杯水,“是这样的,之前这趟车卧票比较紧张, 李建国同志来问的时候我们都已经卖完了,哪知道现在有位乘客退票, 正好空了一个铺位出来!”
李建国就是李月明的父亲, 当初深深要去沪市的时候他的确提过一嘴要找关系帮深深买卧铺。
列车员的意思就是空出来的床位可以优先给深深,不过要补差价, 问深深愿不愿意。
深深手里有卖玉佩和做家教的钱,还有广播站干活的补贴,还算是比较宽裕, 她本来一开始就是想买卧铺但是没买到, 现在能补个卧铺票当然愿意。
列车员跟着深深回座位拿行李,小年轻见深深拎着行李要走,有点着急,“怎么这么快就收拾行李?你到站了?”
两人也才说了几句话,都还没问对方的目的地是哪里。
“没到, 是有点事。”
她想了想还是没把补卧铺的事说出来,毕竟列车员这算是给她开了个后门,怕给人带来麻烦。
两人也就才认识,小年轻也不好追问到底是什么事,讪讪的客套了一句,“都是京市的,相逢也是缘分,以后回京市见。”
说完只能眼睁睁看着深深收拾行李跟着列车员离开,真是天意弄人,好不容易遇到这么周正一姑娘,可惜有缘无分!
卧铺的环境要比硬座车厢要好很多,人也少,两天的火车,乘卧铺也没那么难熬。
只不过深深总觉得周围有人在看自己,回头的时候,又分明没有人。
只当自己是马上要回沪市了压力比较大,深深没多想。
第三天一大早,天气还灰蒙蒙的,火车行驶进站台后,广播里传来播音员字正腔圆的报站声:“各位旅客,前方到站沪市站......”
听见到站声,车厢里的乘客都收拾东西到车厢门口等待,深深跟在人群身后,顺着人流出了站。
这个年代的沪市和她记忆里像,又不像,分明是同一个地方,亲切感扑面而来,但放眼望去,却没有一样建筑是眼熟的。
她站在火车站门口茫然四顾的时候,旁边走过来一个留着络腮胡的男子,“小姑娘,第一次来沪市啊?找没找好住的地方?”
现在政策变了,火车站外面有不少等在这儿拉客的生意人,看见深深一个小姑娘,孤身一人出火车站,络腮胡子就留意上了。这小姑娘细皮嫩肉的,穿得也不差,是个能狠狠宰一笔的肥羊。
深深眉头皱了皱,“谢谢,不用了。”
看络腮胡子还想过来继续纠缠,深深摸了摸肩上的书包带子,径直朝公交站牌走去。她来沪市之前专门弄了一张现在的沪市地图,大致知道到招待所要怎么走。
周霆跟在深深后面,出站就看见一男的拦着她在说什么,深深脸上的表情明显不乐意,看得周霆差点就冲上去把人给扯开了。
还好小姑娘聪明,知道不理人,那男的说了几句看人根本没反应,还理都不理他的往前走,也就没继续自讨没趣了。
周霆压低帽子跟着深深上了公交车,这时候车上人多,两人之间隔着不少乘客。直到亲眼盯着深深进了一家还算正规的招待所之后,周霆才离开。
深深从书包里掏出开好的街道证明、介绍信等文件,招待所前台的大姐眼皮子撩了撩,扫了一眼后把文件往旁边一推,“行了,二楼左数第二间房,喏,钥匙!”
深深接过钥匙,弯弯嘴角道了一声:“谢谢。”
这么客气,前台大姐打量了一下深深,长得挺白净的,穿着也体面,顺嘴又提了一句,“多打点热水备着,我们这边太晚了不提供热水!”
“嗯,谢谢大姐。”
招待所的小单间只有一张床,一个柜子,装修得比较简陋,公共卫生间在走廊尽头。
深深上楼把东西放下后,又去打了壶热水,洗了一把脸。卧铺的环境也只是相对比较好,乘了两天的火车,她可以明显的感觉到身体的疲惫,但在招待所的床上坐了一会儿后,深深却一点都休息不下去。
她想要快一点去找到父母。
简单的收拾了一下,现在还是沪市的上午,深深下楼给前台的大姐打了个招呼,又确认了一下公交路线,才深呼吸一口气出门。
现在的时间线是一九七九年,她如果想找到父母的话,只能先去外公外婆家。深深爸爸妈妈都是土生土长的沪市人,两家是街坊邻居,从小一起长大,深深爷爷奶奶走得早,她记得最清楚的就是妈妈说过两家以前住在静安寺这一片。
外公外婆都是钢铁厂的老人,她听妈妈提过,那时候很不容易申请到住房,外公外婆住的单位房还是两人结婚一年之后,因为是厂里的双职工才批下来的房子。妈妈给她指过位置,还说过她小时候一直是住在那里。
有很大概率外公外婆还住在妈妈小时候生活过的单位房里,深深打算先去那里找找,如果没找到,再去钢铁厂里问问。
下了公交车后,深深朝弄堂里走去。周围都是熟悉的口音,但不少人家门口摆着竹榻乘凉,小贩挑着冰块走街串巷的叫卖,街边摆着的冷饮摊子,深深看了一会儿,是冰水里面加醋。
和记忆里一样又不一样,唯一熟悉的是走过的时候,弄堂里飘在空气中的炒毛蛤的香味。
钢铁厂的家属楼这边,可能是中午都在厂里吃饭,深深走进去都没遇到什么人。等了一会儿,才有个阿嬷拎着袋子进去。
揪了揪衣服的下摆,深深上前问:“您好,请问蒋玉如陈辛一家,是住在这里吗?”
第34章
深深是个小姑娘, 而且穿着体面,言辞有礼貌,是那种让人第一眼看了就下意识的不会防备的类型。
阿嬷上下看了深深一眼,“小姑娘哪里人?来这儿来找人?”
深深点点头,有点紧张的看着阿嬷。
“你说来找谁?”那一大串名字,她耳背没听清。
“蒋玉如陈辛。”清晰的吐出这两个名字, 深深又不由得加了一句, “都是钢铁厂的老员工,应该就住在这附近。”
静安区的钢铁厂不大,深深一路走过来的时候确认过, 只有这一片家属楼,如果外公外婆还在的话, 大概率就是住在这里。
“哦, 蒋玉如陈辛啊,”阿嬷听清楚了, 侧着脑袋想了想,“钢铁厂里没这号人啊!”
看深深不信,又补充, “我在钢铁厂里待了大半辈子哩, 里面大大小小的人我都认识,是真没有叫蒋玉如的。”
“您再好好想想,真没有?”她有点着急。
“真没有。”阿嬷说得肯定。
垂了垂睫毛,深深勉强扯出一个笑,“我再找找, 谢谢阿嬷。”
她想妈妈是一九七六年出生,到现在一九七九年,外公外婆应该已经结婚至少三年了。钢铁厂的单位房据妈妈说是在外公外婆结婚的第二年才批下来的,中间的这段时间,一直到几十年后重建拆迁,外公外婆都是住在单位房里。无论如何,现在的钢铁厂家属楼里都不应该找不到外公外婆一家。
阿嬷走后,深深又在家属楼大门口问了好几个人,越问脸色越苍白。这时候正是大中午,一天之中最热的时候,她在太阳底下站了这么久,午饭也没吃,额头上都是汗,还是进出的一个大姐看不惯了,从家里拿了块西瓜给深深。
“喏,小姑娘,找人也不是这么个找法啊!何必跟自己身体过不去?”
深深看了看递到眼前的西瓜,动了动嘴唇推拒,“谢谢大姐。”她现在真的吃不下。
她本来就乘了两天的火车,下火车后又没怎么休息过就在太阳底下站了半天,现在的脸色看着实在是不好。大姐人热心,看不得小姑娘这么糟蹋身体,又劝了几句,非要看着深深回去休息才走。
深深搓了搓有些冰凉的指尖,想着在这儿再待下去也没问不到什么,还是得去钢铁厂问问。抿了抿嘴唇,顺着大姐的话往公交车站方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