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灯前坐着的靓女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开口问。
掐着秒表一样,一窝蜂全涌向她,一瞬间她不属于她自己,每一寸皮肤每一缕发丝都任由别人摆布。待再站立,她和先前一样,容光焕发。
Penny不无遗憾地说:“白色那件特别配你,马蹄莲样的礼服只有你这腰身、这腿长能驾驭。”
白语薇望向全身镜里的自己,全黑晚礼服勾勒曲线,裙摆及至脚踝,单侧开叉至大腿根,她试着伸了伸腿,效果卓然,胸前的钻石项链在水晶灯下加倍夺目,像是penny请的托似的,周围一圈人都在鼓掌——
“陆太太美了。”
“我觉得比刚才那套要好看。”
镜灯前一三十多岁的女人掐着港腔扬声道:“陆生今天看见陆太肯定要挪不开眼了。”
“哎哟,陆先生的眼睛一直就长在陆太身上,什么时候挪开过。”
“对对对!”
他们这行天天嘴上开花,谁知道呢?众人捂嘴笑得真诚又浮夸,白语薇却像被人扬了巴掌,整张脸充血到恍惚,他们一口一个深情无两的陆先生,不过是......
荒诞。
她绽开入夜后第一个微笑,不论真假,她笑了,周围人顷刻松了口气。
***
S市的鼎山塔园是一座欧式老庄园,取如此中式的名字不过是名流崇洋的遮羞布,没来过的人在报上扫见名字多以为是一座古景庄园。
两年前,白语薇和她的先生陆淮修在此喜结良缘,举办了轰动全城的婚礼。
据附近居民掰掰手指的可靠统计,鼎山塔园近五年举办过十场婚礼,离了八对,一对今年刚分居,最后剩下的独苗也就白语薇陆淮修了。
白语画说,如果你们也离了,那我是打死都不会在鼎山塔园办了。
白语薇对妹妹向来嘴利,也不屑同家里人秀什么恩爱。她将白语画推至镜前,扯了下她的背带裤,“就你天天穿成这样,要找有能力负担塔园婚礼的丈夫并不容易。”
白语画翻了个白眼,全S市都知道姐姐姐夫恩爱。倒是陆淮修上前拥住白语薇,轻嘬她的唇角,替妹妹挽回面子,“语画找喜欢的就好,想在塔园办的话姐夫包,当做结婚礼物。”
多好,挑不出错的人。
白语薇高跟落落,快步走在百年石砖上。今晚这个浪漫初遇的地方与往日截然不同,阴冷的叫她犯恶心。
塔园中央的贤秀楼里,音乐声漂流至耳畔,应是首什么上海舞女歌,唱着婉转哀愁的情殇。
她听不懂,但陆淮修一定懂,他总说,“陆太太,你听的那些都太吵了,我还是喜欢听点老旧的,对心脏好。”
一道沉重的高门被里外打开。
这里所有的建筑和名字都透着诡异,贤秀楼是塔园里的教堂式建筑,不伦不类的还保留着左进右出的习惯。
风口的侍者为她打开左侧大门,她提起裙摆将将踩上台阶,右边一身火红的宋茗心走了出来,她脖子偏短,礼服将短脖颈和V型锁骨露出,气质打折。她见是来人是白语薇,倏然挺起弯驼的背脊,讶异道,“薇薇,都等你呢。”
已经迟了,错过了整个开幕。
白语薇未多寒暄,快步走入。
踏进温暖的那一刻,礼堂骤然炸起雷动的掌声,几乎要错以为是为她而起的。
暖色吊灯将整个两层空间照得通亮,自带几分温度。演讲台前陆淮修正在做最后的欢迎致辞,他颈前的黑色领结被他自嘲像是服务生,不知今晚是否会有人让他添酒。
陆淮修目光远眺至大门处,隔着一条长长的教堂走廊,他温柔注视白语薇,款款道:“谢谢各位光临,也感谢我太太——今天的寿星终于姗姗来迟,”他顿了顿,松了松紧绷的肩头,“亲爱的,生日快乐。”
一如初见,心跳雷鸣。
掌声再次响起。这次是为白语薇而鼓。
她扯起嘴角,满目含情,在夹道人群的艳羡目光里走向陆淮修。
第3章 塔园
企业名流高调做慈善也不是什么新鲜事,钱都出了,博点版面和流量何乐而不为呢。
陆氏的慈善拍卖第一轮结束,几位新人的书画作品多拍到了五位数这样不错的价格,到场的亲友甚是赏面。
白语薇从侍者手中接过香槟向竞拍者一一致谢。茶歇时间很短,白语薇立在门口待众人陆续归位,美丽的天鹅颈才微微转动,泄出疲意。陆淮修上前箍住她的腰将她揽入怀中。
她美丽的躯壳内里早已虚滞,背部贴上他胸膛时差点没站稳,他忙稳住,将她扶坐至一旁的钢管沙发,单膝跪地,手心亲昵地搭在膝骨上,关切道:“怎么了?”
怎么了?白语薇也不知道,她扯出笑,摇摇头 ,“可能最近有点折腾,累了。”
是的,没别的,就是拍卖会累的。
一个拍卖会的筹备实在繁累,平日一天四场应酬都可自如的她,偏是这场拍卖会抽筋去骨,累成软骨动物。
是,只是拍卖会累。她在心里又重复了一遍。
“那歇会。”
“唔。”她身体前倾,额挨上他的额。
陆淮修伸手抚上她的脸,拇指在嘴角轻碾,“还以为陆太太折腾了5个小时会把S市最美的晚礼服穿来,我都怕这场地装不下您的裙摆,没想到这么低调。”
一身素黑战袍将身材优势分毫不差地展现,可了解她的人就知这与她惯来的张扬风格不符。“不满意?”白语薇将裙摆掀起,纤白的一条美腿伸至他小腿处,意味分明地磨蹭他。
一阵酥麻蹿起,撩的人喉结滚动。陆淮修轻咳一声往周围扫了一圈,服务生正目不斜视地收拾桌子。
他将裙边拉好,挂笑无奈道:“好,是我不解风情了,我太太高调低调都很美。”
拍卖师的声音从沉木门内传来。
第二场拍卖是重头戏。张一蝶在前台又确认了一遍音响、灯光和桁架,上次失误后她有点强迫症,毕竟这次再失误就要被扫地出门了。
座席上,王珍妮衣着隆重,宛如中世纪贵妇,裙摆两个座椅都盛不下。她不着痕迹地将紫红丝绒手套拉扯了一下,确认其服贴在纤细的手臂,才满意地双手交叉,搭在两肘。
眼角微皱的岁月痕迹丝毫不减这张脸的美丽,摄像镜头晃向这侧,坐在第二排角落的她敏感捕捉,顷刻勾出优雅的淡笑。
镜头右转扫向拍卖师,她表情垮了下来,同身旁的李同知交头低语了几句,促笑后转头又敛去轻浮,正色端望向拍卖品。
正在拍卖的是青花山水纹画缸,左侧幕布后七弦琴一角露出,王珍妮与李同知同时瞥见,余光对撞,会心一笑。
张一蝶又跑到后台,将黑色绒布掀开,借着昏暗光线扫了眼仲尼式七弦琴。
这架南宋古琴距今七百多年历史,是今晚的重头戏。说实话,王珍妮女士对于这场活动纯粹是玩票,毫不上心,全由公司策划负责,她只挂个名头享受善心大使的称号,还不如儿媳白语薇积极。
这架琴下半年倒了几回手,名品价值在高频的转让中收藏价值骤降,只求等会在场的竞拍者可以积极些,别让公司收不到尾款。她最怕的就是借着慈善名义让他们拍行也一起慈善。
张一蝶抬首,见白语薇和陆淮修从旁门走入。
一对瞩目的璧人,均身着黑色礼服。白语薇黑的低调,不修饰分毫,倒是陆淮修的衣领纹了墨金色的边线,在并不亮堂的后台准备区溢出流线金光。
张一蝶忙起身,半弯腰鞠了个躬,“陆先生,陆太太。”
白语薇对于拍卖品的准备很不满意。她知道有些公司捧新人新作品会借由拍卖抬身价,但看到这次拍卖品以新人作品居多时,心里还是免不得升起了火。
说是慈善但到底是一场陆家主办的社交,拍卖品太次就是丢主办者的脸,她知道王珍妮就不是个管事儿的人,所以她们分工,只是没想到她急租到鼎山塔园,把邀请事要一一确认后,再看王珍妮与藏家联系的拍卖品,气得差点撅过去。
她心里有气,撒不到婆婆身上就得怪拍行办事不利,许是带着不爽,所以找茬找的格外准。
她一眼扫到暗处七弦琴。“那是什么?”她说的不疾不徐,语调平平,让人听不出心思。
“那是南宋的仲尼七弦琴,据说宋......”张一蝶认真地背诵,被白语薇打断,“我问的是右上角的白色是什么?”那张琴是什么历史她前天拿着清单看了一遍,这场拍卖唯一一样拿得出手的拍卖品。
“什么?”张一蝶转身望去,心跳顷刻蹿至喉咙口,线雕花纹上一滩白色痕迹显眼得很,她刚刚居然没看到。
几个工作人员围了上来,看着像什么乳白漆料,他们吓得不敢动弹,古董是不可再生的艺术品,近千万的东西,后台登时一阵动乱,均压低声音疾呼四蹿,毫无秩序。
白语薇被陆淮修架出来,“别急别急,这就不是你负责的,大不了这件不拍了。”
她今日情绪大起大落,行至空调吹拂不到位的角落凉快了会,才算强行歇了火。她瞥头看向正在发消息的陆淮修,语气尚带不爽,“怎么样了?”
他见她还沉脸,将她紧在怀里,“我说了你别气。”
“怎么了?”她推开他的肩,又蹙起了眉头。也说不清是气这个,还是借题发挥。
陆淮修抚平她耳侧被他弄乱的头发,说:“直接拿上去拍了,等竞拍结束送去维护,我们会跟竞拍者商量延后交接日期。”
“那拿上台......”她正要说这块白斑不算小,下面的人眼尖点一定可以看到的,可话说到一半被他直接以吻封缄,她那股恨不得把这处拆了的熊熊大火,借吻歇了燃。
今日的白语薇有些失控,这情况在小产后发生过,他只能老方法安抚。她的口红是甜的,自从他们在一起后她的口红都换成了有机,方便他随时行动,白语薇喘气时带着恼同他啃,两人嘴皮子都磨痛,被身后一声轻咳打断。
陆淮修倒是有些感谢那位打扰者,不然他估计怕是要变成东邪西毒的梁朝伟了,看来这拍卖会的事儿真把白语薇气得不轻,她在这类门面事情上向来比较轴。
他转身,是秦毅然。“怎么了?”
“处理好了。”
“这么快?”
“就刚刚,也有个十几分钟呢,不过你们不在。”秦毅然一脸严肃,又轻咳了两声,这次显然是别有暗指的调侃。
原来有位竞拍者今年三度机缘看到这琴,所以有印象,他说原先没有白色的痕迹,提出质疑,慈善拍卖大家多是熟人,在场的商贾倒是有不少真古玩爱好者,几人分析探究起来,拍卖一度中断。
众人忙碌,自然没人注意到主办者王珍妮斑斓的表情。
当然也没人发现里厅的角落处,有对夫妻那会在不合时宜地亲热。
“可以擦掉?”
“对,用放大镜看后他们用棉签轻轻擦了一下表面,很轻的一下,擦掉一角,咨询了专家后用棉签去掉了,现在一点都看不出来。”换做其他物件用手抹一下的事儿,落在七百多年的古琴就像走钢丝一样小心翼翼。
陆淮修说:“可能是他们不小心吧。”
“那棉签保存了吗?”白语薇抄起手来,严肃道:“这种事情肯定是拍行的问题,到时候检验成分后去理赔,虽然没有实质性损坏但到底是保管不利。”说罢她行至酒塔灌了两杯香槟,第三杯被陆淮修劝下了,他手抚上她平坦的小腹暗示,柔声提醒她:“陆太太,少喝点。”
她蓦地烦躁,待长辈将他叫住,她便出去透气,刚走到门口就见张一蝶两手一拍从垃圾桶旁离开。
***
深蓝穹顶将鼎山塔园罩住,天空净得不见丝缕。白语薇紧紧捏着塑封袋,又问了一遍,“是陆太太让你扔的?”
张一蝶点头。她走后白语薇借着月光打量起手中的棉棒,轻笑一声后将手中的香槟一饮而尽。
会场的角落王珍妮在掏烟,白语薇没眼色走到旁边咳了两声,“妈,我备孕呢。”
王珍妮白了她一眼,索性往外走,白语薇亦步亦趋,“妈,这次拍行明显失误,说会帮我们联系藏家,结果拍品一点也拿不出手,按理说鼎山拿不下来可以理解,但场地都由我们来搞定了,两个多月筹备而且他们也有合作的公司,几乎是一条龙轻而易举,也没说要做成轰动S市的效应,就是个二类拍行也不至于这副样子,和年初景湾那几场完全没法比。”
她看了一眼王珍妮,她打火点烟的动作行云流水,压根儿没照顾儿媳的意思。白语薇见她不说话继续道:“所以那事儿不能算了。”
事儿办的这么不牢靠,恰好还在她盛火难撒的关口,可得找个由头压尾款。就是看中这家拍行把景湾那两场拍卖搞得风生水起,霸占新闻重要板块好几日,不仅给贵太们冠了慈善盛名还二次助力推了自家股票涨势,听说陆家要办,宋茗心特意推荐的这家拍行,搞成这样白语薇很难善心地放弃某种方向的解读。
王珍妮吐了口白雾,“算了,这次别追究了,以后还要合作呢。”
“就算以后要合作也不耽误这次算账,不然以为陆家好欺负呢。”白语薇不欲多说,正要转身被王珍妮一把拽住,“我说算了听不懂吗。”
***
暴雨停歇,室外的一切都像被洗过一样。
一辆黑色豪车划过郊区的空旷马路。汪致霆在后座扶额,他喝酒上脸,这会两颊通红,呼吸间满满浑浊的酒气,经过鼎山塔园时他随口问:“今儿塔园这么热闹?”
辉煌灯火将塔园装点成旧上海盛景,四季歌传至马路,行道树的枝条跟着摇摆。
上回这么热闹还是他在车里听的那一整场某人的婚礼。
“陆家今天搞了个慈善拍卖。”匠心传媒的王总嗤笑,“听说拍品次的跟商场里的似的。”这种好笑的消息总是传得很快。
“哟,陆家这么抠了?不是说什么百年企业。”汪致霆一脸轻蔑,司机放慢了车速,但他没再转头,下颌紧咬成一道锋利的弧度。
“吹牛逼的。”都知道汪致霆看姓陆的不爽,顺着他话茬说铁定没错。至于陆家到底是个什么样,“百年企业凤毛麟角,谁知道借尸还了魂还是曲线救了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