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昏黄,不但没有将幽长的小路照亮,反而将其衬托的更加寂静幽深了。
雨虽然已经停了,但是地上还差留着大大小小的水坑,无声地反射着昏暗的灯光。人一步步地走在这条小路上,耳畔除了回荡着脚步声,还有“哒哒”的踩水声。
许东若双手插在校服兜里,慢悠悠地跟在孙梦颖和章玉娇地身后,和她们俩保持一个固定的距离,但是走着走着,她忽然停下了脚步,因为孙梦颖和章玉娇忽然停下了脚步。
三位小姑娘停下脚步的原因是前方的路上忽然冒出了来的三个男人。
光线虽然不太好,但是许东若还是能看清楚这仨人的面色不善,而且从他们的穿着打扮上来说,轻而易举地可以判断,这三人绝对是地痞流氓。
为首那一人的穿着打扮尤为非主流——渣男锡纸烫,耳朵上还打着耳钉,破洞牛仔裤,嘴里还叼着根点燃的香烟,一副浪登徒子的猥琐表情。
许东若登时反应过来了什么——她们三个被堵了。
流氓堵人的原因无非两条:第一,为了私人恩怨堵人;第二,为了勒索学生的钱。
为了钱还好说,要是为了人那就难办了:谁知道他们是来堵谁的?目的是什么?
思及至此,许东若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绝望地发现后面的路也被两个小流氓堵了。
看来这伙人是有备而来。
许东若的心口猛地揪了起来,深吸了一口,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决定静观其变。
孙梦颖和章玉娇显然也被吓坏了,紧紧地挽着彼此的胳膊,紧张又害怕地看着面前的几人。
为首那个流氓头子叼着烟走到了她们俩面前,轻笑一下,吊儿郎当地开口:“小妹妹,怎么这么晚才放学呀?”
章玉娇已经吓得不敢说话了,孙梦瑾到还有点骨气,抖着嗓子问了句:“你、你要干什么?”
流氓头子抬起手,将叼在嘴里的香烟夹到了手指间,轻轻掸了掸烟灰,吐了口烟:“也不干什么,就是手头有点缺钱,想问问小妹妹能不能借我们点?”
许东若暗自舒了口气,劫钱可比劫人好处理多了。要是被劫人的话是生死未卜,被劫钱好说,花钱消灾就行。
虽然郑不凡教她的人生道理是该反抗时就反抗,绝对不能任人宰割,但这句话的前提是敌我势力均等,像现在这种敌我势力悬殊的情况,还是量力而行比较安全。
再说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不过这帮小流氓确实是不要脸,五个大老爷们堵三位小女生,亏他们干得出来这种事。
许东若兜里只有二十块钱,还是今天交完资料钱后剩下的钱。小流氓可能会嫌少,但是多的她也拿不出来了。正当她准备乖乖给钱的时候,孙梦颖竟然不屑地反问了句:“我们凭什么要借给你钱?”
这不是废话么?就凭人家人多啊!
许东若长叹了口气,真心希望孙梦颖不要再说话了,小流氓是不会像学校里的那帮舔狗一样惯着你的。
果不其然,流氓头子听完孙梦颖的话后,先吸了一口烟,然后抬手就抽了她一巴掌,神色阴沉:“凭什么?就凭老子缺钱了!”
孙梦颖一下子就被打哭了,她的小姐们章玉娇也开始跟着哭。
然而流氓头子可不吃她那一套,冷笑威胁:“今天你们要是拿不出钱,就别想从这条路上离开,看见那边的胡同了没?”他抬起手,用香烟指着旁边某处黑黢黢的胡同,阴恻恻道,“那是条死胡同,你们仨今天谁拿不出过路费,谁就去胡同里用逼还钱。”
许东若她们三人还都是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这样的威胁可谓是又恶心又恶毒,实在是令人作呕。
孙梦颖和章玉娇哭得更厉害了,她们俩似乎除了哭,就再也不知道该有什么别的反应了。
流氓头子显然是被他们俩哭得不耐烦了,不悦地蹙起了眉头,一把拉住了孙梦颖的手腕,扯着她就往胡同里走。
孙梦颖开始尖叫,死死地拉着章玉娇不放。
章玉娇也开始害怕的尖叫,她怕的是孙梦颖会连累她,开始反向从她的手里扯回自己的胳膊。
许东若本想秉持一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但最后她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孙梦颖被拉进胡同糟蹋吧?
咬了咬牙,她开口了:“等等,我们给钱。”
流氓头子已经把孙梦颖拉到胡同口路,闻言停下了脚步,半眯着眼看向许东若。孙梦颖哭得梨花带雨,看向许东若的目光中满含期望与哀求。
许东若深吸一口气,朝着流氓头子走了过去,从兜里拿出了仅有的二十块钱,递给了他:“我们今天交材料费了,我身上只有这么多,我同学身上也不会有太多钱,你们要是觉得不够的话,我们可以明天补。”言毕,她又冲着孙梦颖说了句,“哭什么呀?拿钱!”
孙梦颖就像是抱住了救命稻草,此时对许东若唯命是从,立即从兜里拿出来了五十块钱。
章玉娇也是一样,开始从兜里拿钱。
三个人的钱加起来,也就一百一十块钱。
流氓头子也没客气,全单照收,还命令她们三个翻口袋、翻书包,确定她们确实只有这么多钱之后才罢休。
但依旧没放她们走,而是威胁:“你们穿着一中的校服,肯定是一中的学生,老子想找你们,随时能找到。你们仨谁敢把这件事说出去,老子就带人开你们的苞。”
许东若点了点头:“恩。”
看到许东若答应了,孙梦颖和章玉娇也连忙点了点头。
“走吧。”流氓头子给另外几个人使了个眼色,他们这才把前后路口让开。
许东若见状赶紧拉住了孙梦颖的手,带着她往外走。章玉娇紧随其后。
然而流氓头子却忽然挡了许东若的路,垂眸看着她,带着些许调戏的语气说道:“小妹妹,我觉得你特别有胆子,哥哥想跟你交个朋友,你同意么?”
我他妈敢不同意吗?
许东若只能回道:“怎么交朋友?”
流氓头子:“跟我说说你叫什么名字,哥哥有空了就去你们学校看你。”
是有空了再来堵我吧?
许东若肯定不能说真名,正思考着随便编个名字,然而就在这时章玉娇却替她回答了问题:“她叫许东若。”
流氓头子轻笑了一下,看着章玉娇:“小妹妹,你也是个人才。”
章玉娇害怕地咬紧了双唇,没再敢说话。
流氓头子挥了挥手,终于肯放她们走了。
许东若拉着孙梦颖就走,然而走出一段距离后,章玉娇却追了上来,亲昵地挽住了孙梦颖的胳膊,还关切地询问了句:“梦颖,你没事吧?”
孙梦颖没理她,一言不发地抽出了自己的胳膊。
章玉娇十分尴尬。
孙梦颖却挽住了许东若的胳膊,目光怔怔地望着她,轻轻启唇,声色轻柔地说了句:“东若,谢谢你呀。”
许东若实在是受不了孙梦颖那种眼神,总感觉她在含情脉脉,看得她鸡婆疙瘩起了一身,赶紧把自己的胳膊从她怀里抽了出来,面无表情地说了句:“你赶紧回家吧。”
言毕,她转身就走,潇洒的像是个渣男。
孙梦颖却站着没动,目光一直定格在许东若渐行渐远的背影上。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在下午六点
第26章 为爱痴狂(三)
被几个小流氓堵的时候,许东若看起来从容镇定, 其实心里慌得一匹, 回家的这一路上心都是慌得, 时不时还要回头看一看身后有没有人跟踪尾随。
到家后,她依旧心有余悸,但又不敢把这件事告诉爷爷, 毕竟爷爷都这么大年纪了, 身体也不太好, 她怕爷爷会担心, 所以强忍着把这事憋在了心里, 尽量在爷爷面前摆出一副平静自然的模样。
然而吃晚饭的时候,爷爷忽然问了句:“东若, 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啊?”许东若还当爷爷看出来什么了,神色中闪过了慌张, 不过却还在极力掩饰, 故作茫然道, “没有啊,什么事都没遇到呀。”
爷爷:“那你怎么不理你哥了?你俩是不是吵架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
许东若长舒了口气, 回道:“我怎么那么闲呀?我才没工夫得跟他吵架呢。”
爷爷无奈一笑, 劝道:“你哥那人脾气直, 不懂你们小女生的心思。你不理他,他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不理他,你生气,他跟着干着急。他要是真做错事了, 你就直接告诉他,别自己憋在心里生闷气。”
既然爷爷都已经帮着郑不凡劝她了,她也不好再这么继续冷战下去,闷闷地回了个:“恩。”
吃完饭,她就回屋写作业了。
今天作业不多,写完才九点多一点,距离郑不凡回家还有一个多小时。许东若没睡觉,也没关台灯,想了想,她拿出了郑不凡送给她的那个牛皮本。
本子很厚,深棕色的封皮,复古样式的设计,本子中部还缠着一圈牛皮绳,看起来很有质感。
许东若早就想要个牛皮本了,但是她一直舍不得花钱买,因为牛皮本很贵,她觉得自己不应该再买本子这种事情上面浪费爷爷辛辛苦苦赚来的钱。但是她真的很喜欢,所以每次去学校门口小卖铺的时候总是会忍不住多看两眼。
郑不凡给她买的这个本子,是学校附近所有小卖铺里最贵的一个。他平时也不是乱花钱的人,肯定也是省吃俭用攒下来的钱给她买的。
想到这儿,许东若的心软了一些,稍微原谅了一点他那天中午单独给陈乐渝讲题的行为。
随后,她翻开了牛皮本的第一页,拿起了笔。
那个年代,上初中的小女生都有抄歌词的爱好,许东若也不例外。
那个时候,她们听周杰伦,听许嵩,听高耀太,追东方神起,爱Super Junior,迷恋少女时代。
但是许东若最喜欢听得一首歌,却是刘若英的《为爱痴狂》。
她们家穷,没有电脑,甚至连部能上网的手机都没有,唯二的信息通讯设备是一台大屁股电视和收音机。
每当电视里或者收音机里响起《为爱痴狂》这首歌,许东若都会不禁跟着哼唱起来。
她把《为爱痴狂》这首歌的歌词,默写到了牛皮本的第一页上。
想要问问你敢不敢,像你说过那样的爱我……
——你以后要是嫁不出去怎么办?
——那我就赖着你,吃你家大米,吃一辈子。
——好像也只能这样了,要是放你去祸害别人,不太道德。
——我又不是小孩……
——谁说你不是小孩?你永远是我们家小孩。
天花板上的顶灯没开,台灯发散着暖黄的光,仅照亮了书桌所在的一角。
卧室里十分静谧,是她一个人的世界。
许东若又想到了小时候发生的一件事。
那时她刚上小学。小学是就近分配制度,院里有好多小孩都在同一所小学念书,也不知道是哪个小孩的嘴快,把她的身世告诉了别的小孩,就这么一传十,十传百,没过多久,几乎全年级的小孩都知道了她是捡回来的孩子。
他们开始把她当另类对待。
还有个别小孩子自以为是的造谣生事,斩钉截铁地给她打上了“坏孩子”的烙印,因为只有坏孩子才会被爸爸妈妈扔了。
没有人喜欢坏孩子,她不仅被班里面的同学孤立了,还会被他们联手欺负。
这令她心里很难过,也很委屈。
某天晚上,她实在是忍不住这种委屈了,就把学校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了郑不凡。
那个时候他们已经开始分床睡了,只不过中间还没有挂白布帘子而已。那天晚上,她哭着爬上了郑不凡的床,哭哭啼啼地跟他诉苦。
郑不凡很有耐心,一直在安慰她,还信誓旦旦地保证一定会帮她出气。后来他也确实这么做了,从四年级来到了一年级,把那些经常欺负她的孩子全收拾了一遍,从那之后,所有人都知道了她又一个厉害的哥哥,学校里再也没人敢欺负她了。
不过许东若对于这件事最深刻的印象还是那天晚上她哭着哭着就抱着他睡着了。那年她七岁,他十岁。
上了学的孩子基本都有了性别意识,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她还特别认真地说了句:“我爸爸妈妈说过,男生和女生只有在结婚后才能睡一张床,不然不可以睡一张床。”
郑不凡显然没想过这点,昨天晚上他是想去另外一张床上睡觉来着,但是她抱他抱得太紧了,实在是推不开,他只好放弃,和她睡一张床。
“那该怎么办?我们已经睡一张床了。”他困扰地挠着脑袋,不知所错地问。
许东若想了想,道:“要不这样吧,我们结婚就可以了。”
郑不凡:“可是我们太小了,没办法结婚。”
许东若:“长大后就可以结婚啦。”
郑不凡想了想,觉得只能这样了:“那好吧,我们长大后就结婚。”
许东若道:“我爸爸妈妈还说,男生和女生结婚,是因为他们相爱,所以你必须要爱我,我也爱会你。”
小孩子的感情都很真挚,他们的爱很纯洁,如同钻石一样,不掺杂任何世俗杂质。
郑不凡点了点头:“行,我也会爱你。”
从那时到现在,已经过去七八年了,许东若不清楚郑不凡还记不记得这件事了,但她却记得清清楚楚。
他答应过她,会和她结婚,会好好爱她。
怕他抵赖,她又把这件事详详细细地记录到了本子上。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了开门的声音,许东若心头一慌,立即把本子合上了,匆匆地将本子塞进了书包里,快速打开了语文书,装模装样地学习。
郑不凡回家后先跟爷爷打了个招呼,然后就去卧室了。许东若还是没理他,也没抬头看他一眼,专心致志的样子像极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三好学生。
郑不凡无声地叹了口气。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惹着这个丫头了,她已经接连冷却他好几天了,无论他怎么主动讨好求和,她就是不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