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莺儿笑着躲开:“我没有。”
这一天晚上,黄莺儿陪着家人守岁,看了一夜的烟花。
当初在赵香君的园会上那惊鸿一瞥,在她心目中的印象渐渐深刻,直刻到了她的心底。这天晚上,黄莺儿也做了一个梦,她梦到了很多,梦中事同现实有差异,但她依然被陆茵梦惊艳,也依然对陆茵梦失望。
后来,得知陆茵梦为了嫁给穷小子吴咤同家里人反抗,她佩服过陆茵梦一段时间,认为她相当有反叛精神,敢于抗争、敢于蔑视规则,于是,失望又变成了倾慕。
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对陆茵梦很好奇,好奇她嫁给吴咤后过着怎样的生活,就悄悄地去看了陆茵梦,没想到,看到的却是吴母对周围的邻居大放厥词,说富家小姐也就是个花瓶儿,看着好看,什么也不会做,配不上他们家的吴咤,看到的是吴咤对陆茵梦表面上深情款款,实际上则不耐烦,通常以太忙太累为由为自己的脾气做遮掩。
她本来是恨吴咤和吴母的,认为他们不应当这样折辱一个女斗士。
可是,再后来,她看到了什么?
她看到陆茵梦竟然相信吴咤对她的“深情”,对吴咤在外面同别的女人偷情毫无所知,对,甚至于听从吴咤的话,处处忍耐粗鲁无礼蛮横的吴母……
她俨然已是一个废人了。
灵气不再,没有自我,永远活在别人的想法里。
那一刻,她不再恨吴咤和吴母,她恨陆茵梦。恨她空有一副好皮囊,空有一身才华,却是天字第一号大蠢人,恨她曾令自己欣赏的抗争都成了愚蠢的佐证。
于是,她接受了吴咤的勾搭,并主动找他,同他在别人家、在花阴下,做了那荒唐事。
她觉得有点恶心。
可是,吴咤得到过陆茵梦,间接地,她也算和陆茵梦有了联系。
为了让陆茵梦悔恨、意识到选择吴咤是一个错误,让陆茵梦意识到她的前半生是一个错误,她让陆茵梦知道了吴咤在外面的情人。
可是陆茵梦和吴咤大吵一架之后,妥协了。
于是,她给吴咤吹枕边风,要他给自己的一个名分,娶她做二太太。吴咤同意了,于是有了陆之韵的车祸和瘫痪。
黄莺儿没想到吴咤会做得这么狠,可即便如此,陆茵梦还是没有和吴咤离婚的意思。于是,为了令陆茵梦醒悟,她在吴咤全程知情的情况下,害了陆茵梦所有的孩子。
那时候,陆茵梦瘫痪在前,日日听她和吴咤的恩爱经,愤怒,却不能有所作为。再后来,她意外得知吴母和吴咤的算盘,才明白,在吴咤和吴母的算计下,不论是为了吴咤的事业还是吴咤的名声,陆茵梦都走不了。
她唯一的机会,是在当初发现吴咤出轨的时候。
那时候,陆茵梦父母的人脉还没能完全被吴咤消化,吴咤还没成为首富,陆茵梦的哥哥嫂嫂们还没有被吴咤收买……
再后来,是陆茵梦苦痛的几十年。
而她日复一日地去嘲讽陆茵梦,去念自己和吴咤的恩爱经,将吴咤和吴母的阴谋诡计一一炫耀地说给陆茵梦听,只希望她能记住,她被毁了的这一生,是因为什么。
没有她黄莺儿,总会有什么蓝莺儿绿莺儿……陆茵梦的下场是不变的凄惨。
不如她亲自来。
至少,可以令陆茵梦记住这个教训。
虽然鬼神事都是封建迷信,但大部分人总相信人死后会成为鬼,会有魂灵。包括黄莺儿。
阳间事了了,总还有阴间事。她等着陆茵梦向这恶心的一家子复仇。
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吴咤和吴母竟然是将事情做绝,捐资修巫蛊娃娃楼镇压陆茵梦的魂魄,令她不能投胎,也不能回阳间报仇。
而原因么,竟然是为了留着陆茵梦个继续旺吴咤,顺便杜绝她成为厉/鬼前来报仇。
做尽亏心事,总怕鬼敲门。
说的,就是吴咤了。
再后来么……
大年初一,黄莺儿醒来时,梦中事仍旧历历在目。她神色如常,像从前一样,下楼吃汤圆,吃完同家里人一起去祭拜祖宗。
仍旧是在大年三十这天晚上。
吴咤感受到了比从前更多的尊重,他的胆子比从前更大了。同时,为陆茵梦坚持来这边过年,令他不能陪伴吴母,令他仍旧在生陆茵梦的气,可他又不能把气撒陆茵梦身上,便以别的方式来报复。
如果说,陆茵梦要求爱情的忠诚和唯一,那么,吴咤对他所做的一切都充满了复仇的快/感。他用报仇的名义,以自己出色的容貌和身材为诱饵,和半推半就的五奶奶偷了,同时,前后隔得不久,还和久未和三少爷同房、勾搭过他的三奶奶偷上了。
吴咤是当真体会到了什么叫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对他而言,陆之韵是妻和偷不着,黄莺儿是妾,三奶奶四奶奶五奶奶是偷。
事后,他照例懊悔了一番,在她们说陆茵梦的坏话时不假辞色。
这些事,大家都不好声张出去,因为吴咤并不担心。他认为,三奶奶四奶奶五奶奶守了数年的活寡,也许外面早有自己的情人,她们的丈夫可以明目张胆,她们是女子,到底不敢挑战道德和舆论,只能低调行事。
陆之韵倒是浑然未觉。
她在人群中依然是最闪亮的,最引人注目的。
她的美貌并未因这场婚姻有半分减损,甚至更美丽了,有了成熟的风韵。
吃过年夜饭后,陆太太拍拍陆之韵的肩,低声说:“跟我来。”
此时,满堂都是人们说笑的声音,小孩子正在玩着烟火,好一副三世同堂其乐融融的景象。
陆之韵起身,跟着陆太太进了陆老爷的书房。
她刚进去,门就在她身后关上了。
陆老爷气得胡子都在抖动,却没说话。陆太太显得心事重重,她勉强和蔼了笑了笑,让陆之韵的坐下。
“啪——”陆老爷拍了下桌子。
“坐什么?你问问她干的那些事儿,有什么资格坐下?!”
说完,手负在背后,揉了揉。
有点痛。
陆太太提高音量:“我说的话不管用了?”
陆老爷气焰低了些儿。
陆之韵心内微微叹了一口气,知道他们要说什么,坐下了。
她会选择同庄南生不再避着人,一是为了加强复仇的戏剧性,令吴咤将来深刻地痛恨于自己的愚蠢,就如同原身的上一世;二是不想委屈庄南生,令他见不得人;三么,则是为了令陆太太陆老爷脱敏,发现她和陆茵梦的不同,对她和庄南生的事更容易接受一点。
总比将来所有的事一齐爆发的强。
陆太太问:“你和阿咤,最近过得怎么样?”
陆之韵微微一笑,反握住陆太太的手,道:“妈,爸,你们放心,我知道我的在做什么。”
陆太太皱眉:“你和庄家那孩子……”
“是真的。”
“你和阿咤……”
陆之韵用力握紧陆太太的手,说:“您放心,我心里都有数。只是,我和阿生的事,暂时就不要告诉表哥了。我唯一能说的是,妈看人的眼光很准,如果可以多一次机会,陆茵梦不会选择你们不同意的那条路。我也请你们相信我,虎父虎母岂有犬女?有些事,我暂时还不能讲,只是我要做的事,还请爸妈打个招呼,行个方便。不出一年,就会尘埃落定。没有人能从我们陆家手里讨到便宜。”
陆老爷本想说陆之韵的所作所为有辱家声,陆之韵却偏头一笑,对陆老爷道:“我和六位哥哥都是爸的孩子,希望爸不要偏心。”
陆茵梦的六位哥哥虽是青年俊杰,可也是花名在外,是经常在风月场所流连的风月子弟。
陆老爷严肃道:“你是女人,怎么能同男人相提并论?”
陆之韵好脾气地笑道:“爸,我记得当初是你和妈教我的,说是现在男女平等了,难道只是一句空话吗?”
陆老爷冷着一张老脸,流言蜚语他倒还能忍受,只是:“如今你是已婚妇女,你和庄南生能有什么结果?他会不会负责?”
“结果会有的,他会对我负责,我也会对他负责。爸,你放心,我不会拿自己的终身大事开玩笑。”
“你这话,说得能让人服气么?”
“你们会知道的。”
这天晚上后,陆太太因为同陆茵梦有心灵感应,下意识地不想阻止陆之韵。另外,陆之韵虽语焉不详,陆老爷和陆太太便知道有内情,只是陆之韵不说,他们又算是开明的父母,便道了一句“儿孙自有儿孙福”,就不再提起了。
这天晚上,陆之韵一夜未眠,人多眼杂,零点时分,她同庄南生通了一个电话,匆匆聊了几分钟,就挂断了。
之后,在漫天的烟火中,她开始给庄南生写信。
吴咤原以为,在陆公馆,他能和陆之韵同房,结果陆家的仆佣们应陆之韵的要求,收拾的是两间房。
于是,他错愕之下,想了想,也许是因为那老道士的一句话,陆之韵和陆家的仆佣吩咐了。
为此,他有些失落,同时又有些感动于陆之韵的心细,当真以为她是为自己着想的。
他没和陆之韵说的是,自新婚第一天去道观上香、得了老道士那一席话后,他就花重金请了老道士为他做事。比如用一些邪法为他聚敛财运,还有一些说不得的道术……
而他事业上的腾飞,也确实证明了老道士是有真本事的。
如果仅有陆之韵的本钱、陆家的人脉和资源,他发展不了这么快。人脉和资源只能让他在谈生意办一些手续时不被为难,能顺利办下来。
可生意的好坏、有没有客人,这些都是人脉和资源决定不了的。
为此,吴咤并不怀疑老道士当初的话,也不怀疑陆之韵为什么不同他接触。
这天晚上,吴咤做了长长的、清晰的一个梦。
他梦到了前世。
他梦到前世在老道士出现前,他的公司虽然办得好,发展却不如现在迅猛。上一世三年才能达到的规模,这一世他半年就达到了。
上一世的第四年,他遇到了老道士,才开始走上腾飞之路,并在不到十年的时间里,成为香城的首富。
原本一直在香城势力最大的庄家,突然迁往海外。
这才有他发展的机会。
他把那归功于老道士做法灵,道法高深,才为他带来了好运势。
他梦到前世他对陆茵梦并不好,陆茵梦却一直对他死心塌地,知道她发现他在外面有了人。
可是,在陆茵梦提出要离婚后,他慌了。
因为老道士明确地和他说,一旦和陆茵梦离婚,他的运势将呈衰败之相,借再多的运势,也会如装在漏斗中一般流逝。
于是,他策划了陆之韵的车祸,令陆茵梦瘫痪在床,并娶了他钟情的黄莺儿为二太太。
后来,他又听到风言风语,说陆茵梦不堪忍受,让她的几位已经长大不再需要父母几位儿女想办法,帮她同吴咤离婚,可因为全家上下的动向全都在吴咤的掌控之中,走漏了风声,于是他默许了黄莺儿的行为,害了他和陆茵梦的儿女。
再后来,他甚至没怎么想起陆茵梦,和黄莺儿厮守了数年之后,又开始流连欢场。
他是首富。
他从被人唾弃嘲讽的底层一步步地往上爬,成了首富,黑白两道都要看他的脸色,政府高/官收受了他的贿赂也要给他几分薄面……
他爬到了现在的庄南生才会有的位置。
曾经所有看不起他、嘲讽过他、奚落过他的人,在饭局上,都要谄媚地在他面前摇尾乞怜,企图能让他从指缝中漏出一点商机给大家。
……
那一生,他过得太风光。
他又很会收买人心的那一套,他身边的人都对他很忠心……
晚年时,各房的子女孙子孙女都承欢膝下。
……
梦境中,吴咤功成名就,家庭美满幸福。
那一幕幕,都像是真实发生过的一般。
大年初一早上,吴咤醒来,仍旧沉静于梦中的富贵与成功。他认为,尽管有差异,可他看到了未来。
他有能力,还有老道士的帮忙,他必然会成为全香城的首富。
但他一定不会像梦中那样对待陆茵梦。
他发现,在成功的愧疚之余,因为这一世对陆茵梦的爱,上一世陆茵梦的遭遇令她十分愧疚,甚至是心痛。
他想补偿她。
他决定,不论是现在和将来,他不会娶很多太太,不会再策划车祸,他会说服陆茵梦,同黄莺儿和睦相处。
这一生,他有陆茵梦同黄莺儿两位太太就够了。
吴咤从卧房里出来,看到陆茵梦正坐在餐桌边,那双似笼着烟雾的眸子仍旧美丽,她坐得笔直,身姿纤细美丽,像一个幻梦。
可她又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那双眸子里,还没有对他的失望,没有伤痛,没有愤恨。
那是他的妻。
吴咤心头一夜,微微含笑,靠在墙壁上叫她:“茵梦。”
陆之韵温声回头,看见他的那一刹,眼中顿时浮起了星星点点的笑意,声音亦温柔:“阿咤。”
一如他对她一见钟情时的模样。
吴咤眼睛没瞎,他看得见。
他还没有对不起她。
她爱他。
大年初七。
吴咤和陆之韵回家后,吴母惊魂又起。
陆之韵和吴咤打情骂俏了几句,就指着卧房说:“我进去看书了。”
吴咤有一点不舍:“不陪陪我么?”
陆之韵却是轻轻笑了一声,道:“我们在爸妈那儿待足了七天,还不够么?总要给你留时间和姑妈说说话。”
“那七天也只是祭祖、陪大家说话打牌,都没什么时间相处。”
陆之韵说:“我们来日方长嘛。做人最怕子欲养而亲不待,你多陪陪姑妈。”
这话,在吴咤听来是孝顺,在吴母听来,却是□□的威胁。
她瞪大了眼看向陆之韵,脸上是乌黑的两个眼圈,仿佛在诉说她的惊惧。看在吴咤眼里,却是怒气和不满。
因为上一世的吴母,吴咤对这一世的吴母很有些意见。当他开始在意陆茵梦时,才觉得,吴母实在不当对陆茵梦鸡蛋里挑刺难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