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香君笑着说:“那当然。”
她从陆之韵眨了眨眼睛:“都准备好了,你放心。也许今日之后,你又要闻名全香城了。”
昆曲版的《红颜》剧本的作者署名,第一作者是陆茵梦,第二作者是赵香君。
故事大纲、主要架构、人设、情节、人物对话全部由陆茵梦提供,她还写了一部分唱词,再由赵香君汇编、修改、润色。
今天清园的人唱戏,并不会公布创作者的信息。
“我的目的,倒不是为了闻名全香城。”陆之韵微笑着,姿态洒落,仅仅只站在赵香君面前,便是一道风景。
今天已至的宾客无不看向这边,欣赏这个昔日香城第一名媛的风采。
黄莺儿也在看。
陆茵梦还是那样美,不同于梦境中的木头美人,现在的陆之韵身上仍然有那分鲜活气,她是有灵性的,有神采的。
赵香君问:“那你是为了什么?”她很喜欢这个故事。
“这是一出好戏。”陆之韵脸上的笑容像是在轻漾的秋波,“而好戏,就应该让看客欣赏。”
“好吧。”赵香君点燃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抽了两口,说,“要不是我认识你,我几乎要以为这是发生在你身上的事了。”
“也许是前尘往事呢?”
“去你的。我可是信德先生和赛先生的,你少忽悠我。”
陆之韵没再多说,只跟着赵家仆佣的安排在一张圆桌边儿上坐下等开宴。
今夜前来赴宴的男士们都穿着白衬衣西装裤,脚上的皮鞋擦得铮亮。女士们都穿着华贵、优雅的晚礼服,脚上踩着高跟鞋,一个个似轻捷的小鸟儿一般,在园会现场嘁嘁喳喳地说笑着。
领路的仆佣刚走,陆之韵给自己倒了杯茶,认识她的男人女人们都上前来搭讪。
黄莺儿就在另外一桌暗暗注视着,看陆之韵游刃有余地应对着。
不多时,搭讪的人散开后,三位年轻漂亮的女士走到陆之韵面前,也去同她说话。正是陆家的三奶奶四奶奶五奶奶。
她们仍旧对陆之韵意难平。
即便她们都各自和吴咤有一腿,并因此而认定陆之韵可怜而凄惨,心里还是有些酸。
从前她们都说陆之韵嫁给吴咤是脑子拎不清,可如今,她们又羡慕起来,觉得吴咤对陆之韵的态度,算得上是一个良配。
她们并不真心认定陆之韵可怜而凄惨。
吴咤的长相是少见的英俊,又温柔体贴会疼人,哪怕是和她们偷/情,也不许她们说陆之韵的坏话。
她们还打听到,不论再忙,吴咤每天都是要回家过夜的。
这和她们那总不着家的丈夫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同时,她们又认为,吴咤这种自己创业的,如今还能发展得这么好,比三少爷、四少爷、五少爷这种靠父辈余荫的好。
在她们心里,吴咤落魄,陆之韵的日子不好过,或者吴咤有了钱就虐/待陆之韵,她们才能平衡,因为那能证明她们从前说的都是对的,陆之韵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那才是真的可怜而凄惨。
在她们看来,她们的日子犹如一潭绝望的死水,而陆之韵的生活,则是五彩斑斓的。
三奶奶今天做了个手推波浪卷儿,看上去是极衬她的脸型、极好看的,穿的礼服裙是收腰露背的设计,越发显得她纤腰盈盈一握,鲜红色的唇妆令她显得有几分风情几分魅惑。
那双养尊处优、皮肤细嫩的柔胰搭在陆之韵身后的椅背上,微微笑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阿咤呢?”
不等陆之韵回答,四奶奶便笑道:“当初咱们都说七妹猪油蒙了心,不会识人,硬要嫁一个穷小子,倒没想到阿咤果真将事业做起来了。该不会今儿还在外面应酬罢?”
五奶奶虽和四奶奶有龃龉,在外面却从不撕破脸,对抗陆之韵时更是同盟军,眼下接着四奶奶的话说:“全香城事业做得好的,也不只阿咤一个人。该不会是被外面的人绊住了了脚罢?”
四奶奶一边摇着一柄折扇,一边笑道:“可不是。听说男人有钱就变坏,七妹可要好生盯着些儿。咱们妯娌几个都是吃了不会驭夫术的亏,七妹可要重视起来。倘或将来阿咤事业越做越好了,反而看不起你,要抛弃你,你可就成全香城的笑话了。”
三奶奶扬着红唇:“可不是,你可别嫌我们聒噪,咱们都是过来人,说的话总有几句能听的……”
陆之韵今天心情好,倒也不嫌她们聒噪,待她们叽哩哇啦说了一大通,她才微微笑道:“我又不是哈巴狗儿,要在男人面前摇尾乞怜。不过是捡了我不要的东西,有什么好得意的呢?”
四奶奶五奶奶还没反应过来,三奶奶先蹙了眉,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陆之韵并不回答她们,反而站了起来。
她们顺着陆之韵的目光看去,便见吴咤正在仆佣的带领下往这边走来。
他的身材还未走样儿,瘦瘦高高的,宽肩窄腰,长腿,老裁缝定做的衬衣、西裤穿在他身上,比别的男人更有型。
那张俊脸上的皮肉绷得紧紧的,像是希腊雕塑一般。
头发亦一丝不苟。
周围有不少女眷夸他长得帅气。
待吴咤走到眼前来时,三奶奶溜了个眼风儿过去,四奶奶五奶奶亦含笑注意着。吴咤笑着握了陆之韵的手,同三奶奶、四奶奶、五奶奶打了个招呼,问:“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呢?”
三奶奶张了张口,刚要答,便被陆之韵截了话头:“她们在同我说,男人有钱就要变坏的,喜欢在外面打野食,要我学会讨你欢心。”
她似笑非笑地瞅着吴咤:“表哥,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这样?你果真会打野食么?”
吴咤当即举手表示:“天地良心!我对你怎样,你还不知道么?”
旋即,他又笑着向三奶奶四奶奶五奶奶讨饶道:“茵梦容易认真。还请三位嫂嫂发发善心,别和她说这样的玩笑话,倘或她当了真,大家都不好过。”
三奶奶四奶奶五奶奶听出了他话里的威胁之意,神情当即就僵了僵,旋即面色如常地笑道:“不过几句玩笑话,七妹不要当真。”
吴咤又深情款款地看着陆之韵,笑着说:“应当是我要学会讨你欢心,好叫你别厌弃了我。”
陆之韵斜他一眼,笑说:“你知道就好。”
三奶奶四奶奶五奶奶转开了话题聊其他的,心里却不是滋味。
吴咤的到来,吴咤说的那些话,和她们先前说的做对比,无异于是狠狠地打了她们的脸。她们走开后没多久,吴咤跟了过来,低声问:“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三奶奶冷笑道:“你在七妹面前,还挺会装的!”
三奶奶四奶奶五年互相不知道彼此都曾和吴咤有一腿,也不好明说,倒是像往日那般奚落了他几句,吴咤便放了几句狠话。
陆之韵并不在意吴咤和三奶奶四奶奶五奶奶的事。
吴咤前脚刚走,黄莺儿便走了过来。
今日黄莺儿穿着一身浅黄色的礼服裙,仍旧是学生头,面容姣好。她在陆之韵旁边的椅子上一坐下,陆之韵便感受到了属于原身的痛愤之情。
只是,一年时间过去,陆之韵已基本不受共情效果的影响。
因此,她并没有表现出来。
黄莺儿的笑容年轻美好,像是百灵鸟一样的灵巧:“陆姐姐。”
“你好。”
黄莺儿单手支颐,睁着一双清澈灵动的眼看着陆之韵说:“他们都说你是香城第一名媛,你很好看。”
陆之韵维持着风度,微笑淡淡:“多谢。”
黄莺儿笑容不变,语调不变,目光中却带了一丝讥讽:“但也很蠢。”
“是么?”陆之韵同她周璇,两个人,两种不同的美。
黄莺儿微眯了眼:“曾经是,现在,我有些看不透你。但我还是生气,你怎么可以这么蠢呢?”
“哦?”陆之韵唇角的弧度不变,像是看一个不懂事的小孩,“我很愿意听听你的高见。”
黄莺儿说:“你看男人的眼光太差。”
黄莺儿突然揽上陆之韵的肩,在她耳边道:“你知道有多少次,你的亲亲表哥是在我的床上度过的吗?而你,你还对他死心塌地,用自己的嫁妆去支撑他的事业,这不是蠢是什么?”
黄莺儿紧盯着陆之韵,她以为会看到陆之韵失态,会看到她不敢置信地看着她,表示不相信,也许还会哭,她觉得陆茵梦哭起来也许是美的,至少不是一根木头,至少还是个人。
如果陆茵梦不相信,如果陆茵梦哭,那么,她将在她耳边,将吴咤怎么经受不住她的挑/逗从不乐意到沦陷,将吴咤对她说过的那些情话,将吴咤被她绑着时怎么求她让他进去等细节,全都一一讲给陆茵梦听。
她要看到陆茵梦崩溃。
但是。
陆茵梦没有哭。
她甚至是笑着的,云淡风轻地:“那真是你的损失,我很同情你。”
黄莺儿一肚子的话都被噎了回去。
“你说什么?”
陆茵梦重复了一遍。
黄莺儿当即就炸了!
“你知道什么?你懂什么?你有今天还要感谢我!”黄莺儿蓦地冷笑道,“你以为你会有什么好下场?我知道,你全都记得,上一世的事,你全都记得。但你看看你现在,你是个什么怂包样儿?你有记忆,但你依然嫁给了吴咤,你就这么缺男人?就这么放不下那个人渣?”
她声音低低的,语速越来越快越来越怒:“你怎么就这么贱呢?上赶着倒贴将你撞成残疾、害死你儿女的男人!你以为你的儿女真的是我害死的吗?不,是因为他们要留着你,因为你的命格旺夫,他们怕和你离了婚吴咤的面子不好看,运势走低,他们就失了富贵。没错,害你的,还有害你孩子的,从来不是我,是他们母子二人的迷信。可你,你做了什么呢?”
陆之韵乍一听,瞳孔微微紧缩,有些震惊——没想到重生的不止她一个,还有黄莺儿,会不会还有更多人也重生了?
但她并没有表现出来,脸上依然挂着面具一样的礼貌的微笑。
“你这孩子,魔怔了还是怎么地,胡说什么?”
黄莺儿看陆之韵雷打不动的模样,继续说:“他们不仅仅害死你的孩子,害得你半身不遂,他们连你的魂魄都不放过。”
黄莺儿死盯着陆之韵,说:“你还不知道吧?你死后,他们找道士,给你修了一栋巫蛊娃娃楼,让你永远不能投胎,永远为他们守着财运。最后,是我,是我去找了人,献祭了我所有的寿元,令你从那巫蛊娃娃楼中解脱出来,让你带着记忆重生。可惜的是,你不值得我这么做。”
黄莺儿说到这里,姿态高傲起来,似乎是失望至极的,轻蔑地补了一句:“你太蠢了。”
然而,陆之韵的神情依然没有变化。
她在判断黄莺儿说的话。
从黄莺儿的微表情和肢体语言来看,她说的是真的。从逻辑上来推断,既然吴咤让道士弄了巫蛊娃娃楼镇魂,如果没有外力,陆茵梦是不可能带着记忆重生的,必定有人做出了牺牲。黄莺儿笃定陆茵梦带记忆重生了,证明她所说不虚。
只有是她施加外力促成陆茵梦的重生,她才会这样笃定。
那边在敲打三奶奶四奶奶五奶奶的吴咤突然看到黄莺儿在和陆之韵说话,吓得魂儿都散了,当即丢下三奶奶四奶奶五奶奶朝她们走去。
陆之韵忽然想到了点什么,突然伸手,捏起黄莺儿的下巴,令她抬起头来,美丽的眸子里带着微微的怒意,面上却挂着得体的微笑:“黄小姐,你的故事编得很精彩,不过,我信的是德先生和赛先生,你骗不了我。我更愿意认为……”
陆之韵声音一顿,正赶过去的吴咤和刚到的庄南生看到的是陆之韵捏着一个小女孩儿的下巴,两人的唇靠得越来越近。
吴咤:“???”
庄南生:“!!!”
他们都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黄莺儿的心砰砰直跳,她看着陆之韵越来越近的脸,愣住了,清澈的双眸中微微有些惊,只听陆之韵停顿一下继续说:“你想引起我的注意。”
话音刚落,黄莺儿有些被蛊惑了,她们离得那样近,只要她微微一抬头,就能……
然而,下一瞬,庄南生的手逮住陆之韵的后颈,将她往后一拉,伴随着吴咤震惊的声音:“你们在干什么?”
这个黄莺儿是什么意思?
勾搭了他就算了,还要勾搭他老婆?
几个意思?
庄南生面沉如水,淡淡地说:“有伤风化。”
仿佛刚刚出手的并不是他。
他在赵香君安排的位置上坐下了,就在陆之韵旁边。庄南生在外面是极有气势的,旁人在他面前大气都不敢出,讲话一定要特别客气。
吴咤在他面前,都忍不住要谄媚了。
他并不怀疑陆之韵和庄南生,反而向庄南生拱了拱手道:“多谢庄六爷。”
庄南生瞥了他一眼,略略颔首,没说话。
陆之韵的后颈微微有点红了。
吴咤看向黄莺儿,有些生气地问:“黄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黄莺儿心里有一点失落,但她不敢怨庄南生,只眸子一转,笑吟吟地看着吴咤,没好气道:“你不是看到了?”
吴咤简直气笑了:“你还有理了?”
黄莺儿冷笑:“我为什么没理?”
吴咤说:“我太太不喜欢女人。”
黄莺儿油盐不进:“没试过又怎知?也许我们还能三人行,我不介意。”
吴咤拧了拧眉心,当即被陆之韵踢了一脚,他讨好地笑道:“这不过是一孩子,口无遮拦的,我能和她有些什么?”
陆之韵瞥了他一眼:“你们最好没什么。”
吴咤的骨头都酥了。
缓过这股劲儿,吴咤把黄莺儿揪走,有些气急败坏地问:“你到底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