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温女士之间,大抵只剩下了这样流于表面的平和和亲近。事实上,后来的生活如同从前一样,温女士一个月之中和她说的话,还不如和一个普通的外人一天所说的。
她们之间,像是有一种默契的存在,除了必要的交流,比如叫对方吃饭、问询一些必须问询的琐事以外,几乎都不怎么说话。
温女士照旧忙碌着工作,偶尔对陆之韵下达一些指示。
陆之韵在学习之余,但凡有时间,总是力所能及地做自己能做好的家务,以此来减轻温女士的负担。
——哪怕这并不是真实的世界,陆之韵依然做不到对温女士不管不顾。温女士毕竟是她的母亲,而她被温女士抚养,仿佛有一种巨大的负债感,令她身体力行地,一日复一日地,在自己不曾经济独立前,争取能少欠一点。
在节假日的家里,陆之韵是这样一个乖孩子。
除开她在学校和孟飞白谈恋爱以外,她的好样貌、她的好成绩、她的好修养、她的好性格等,又成了温女士同人在人际交往时炫耀的资本。
人到中年,炫耀的、攀比的,无非就是房子、车子、票子、配偶、后代。
温女士收割别人的赞美和夸赞,陆之韵在不在场不知情的情形下,高帽子被戴了一顶又一顶。
当然,温女士是不满足的。
因为陆之韵是她仅能用来炫耀的资本。而周围的人,要么婚姻表面上看幸福美满,要么儿女成双,要么家中资产丰厚……
她只能打女性独立牌,听着别人嘴里大部分时候夸赞艳羡的话,偶尔也听他们发出这样的声音:“如果遇到合适的,你也可以考虑下再婚。少时夫妻老来伴,虽然平时看着也挺烦,但有时候没个人陪着也挺孤独寂寞。”
往往,温女士在这时就会谈精神之独立,声称自己不愿向生活低下头颅,不愿意将就。然而心里想的却是——世界上哪来的爱?年少时,大家以为的爱情,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是雾里看花,朦胧的,不曾真实接触的,充满美好想象的。一旦在现实的阳光照进来,终将面目全非甚至于溃散。到后来,只有双方条件、利益的考量,只有斤斤计较和防备。
……
这都是温女士的经历。
是陆之韵现在尚未能经历、将来也不一定会经历的经历。她们是不同的人,必将有不同的经历不同的人生。
温女士需要众人的认可、赞美。
曾经陆之韵则因为欠温女士的债太难偿还,而惧怕再欠任何人的债。她还不起,是故不敢靠近。
而通过过去几个世界的经历、通过她对自己和孟飞白这段关系的思考,她终于明白,也许并不是所有事情都要用得失来衡量的,情感尤其不能。
也许不应当说有人对她好、为她付出过,便是她欠了债,要去偿还。
也许,对方只是单纯地对她好,希望她好。
它有的注解应当是——爱。而她要做的,只是发自本心地,去爱,然后被爱。哪怕将来有一天会被伤害,她也应当有跌倒了再爬起来继续前行的果敢与毅力。
当陆之韵拥有了这样的心境后,她过得很快乐,即便生活中偶尔有小小的忧愁也总是很快就烟消云散。
高中生活仿佛一晃而过。
在家时,她仍旧是别人眼中的乖乖牌——为了无愧于心,力所能及地做着许多事去减轻温女士的负担。
在学校时,她认真学习,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经常和同学讲题,时常会和她的男朋友有一些很甜的互动被同学当做狗粮发布在校园网上。
李子仪虽然曾经嫉妒过,但她如同她自己所讲的那样,再也没提及过陆之韵过去的事。
当然,不论她提不提,陆之韵也不会在意就是了。
陆之韵和刘心雨成为了关系相当不错的朋友。
刘心雨和李子仪依旧形影不离。
陆之韵和李子仪便只有同学间的客气了。
在这个大家总是标榜对象多在意自己从而树立优越感的年纪,很多男生在表面上都喜欢对自己的女朋友呼来喝去,以女朋友很听自己的话为傲。这是一种荧屏上和部分文学影视作品中所宣扬的大男子主义,试图潜移默化地树立他们作为男性的威权,甚至很多论坛上的公众号营销号,都会发布相关的软文,声称经营一段感情关系就是“在外面给足男人面子,男人回家就会听你的”,却从未有人提及,如果给了男人面子,那在人前做小伏低的女人的面子又有谁来给?男性在人前被凶、被呼来喝去没面子,女性在人前被凶、被呼来喝去就有面子了?(此段属于文中虚构背景,和现实无关,请不要和现实对号入座)
孟飞白就不这样。
假如有人这样激他:“难道你还怕你女朋友?”
他基本都会皱了眉,故作认真地反问:“我不怕吗?我太怕了。”
假如有人这样激他:“难道你还要看你女朋友的眼色行事吗?”
他基本都会对有对象的人说:“难道你不会看吗?如果做事情不考虑对方的想法和心情,很容易重新变成单身狗的。小老弟,你自求多福。”
会对没对象的人说:“难怪你到现在还是单身狗。”
甚至于,当别人约他去打球,或者异性请求他帮忙时,他都不会直接接受或者拒绝,而是毫不避讳地问陆之韵:“这段时间你有安排吗?我有空去打球吗?”
“我给她讲还是你给她讲?”
“这瓶盖我要是拧了你会不会吃醋?要是会的话我就拧一下。”(故意皮)
……
他对陆之韵的尊重和爱护总是体现在生活中的点点滴滴。
当然,偶尔也会有些霸道。
譬如,但凡陆之韵穿的是V领吊带衫或者是超短裤,他都不肯让她出门,一定要让她换。有时候,就算陆之韵和鹿山齐悟俩人聊得太欢乐而忽略了他,他也会不高兴。但他并不在当时表现出来,只是照顾她,给她和鹿山齐悟添添茶水和小点心。
等他们说完,送鹿山齐悟时瞪他们两眼,关上门对上陆之韵,便一副“我很生气,你最好现在就来哄我样子”:“你还记得你有个男朋友吗?”
于是,陆之韵连忙去哄。
在学生公寓时,便是陆之韵和孟飞白单独的时间。
在这里,陆之韵没有在家时的小心翼翼,也没有在学校时矜持、洒脱、优雅、从容的女神范儿。
在这里,她只是她自己。
她终于找到了一个人,在这个人面前,她不必有任何的伪装,不必害怕他会因为了解她不够好之后厌弃她。
他们在彼此的面前都是自己。
不必伪装,不必矫饰,不必担心欠下还不起的债,却又能相处得格外融洽,像是凹凸二字镶合在一起的完美。
陆之韵常问孟飞白:“你是不是喜欢我?”
孟飞白总会不厌其烦地以各种句式肯定——“嗯”、“那还用说?”、“对”、“我喜欢你”、“这不是废话?”……
偶尔,她也会问孟飞白:“你爱我吗?”
答案永远是肯定的。
她问:“你烦不烦?”意思是烦不烦她总这样问。
孟飞白却总是故意曲解她的意思:“不许烦。”
旋即,脸上露出个神秘的微笑,用阴森的语气冷淡的声音说:“你敢觉得我烦,我就关你小黑屋,让你每天只能看到我,直到你觉得不烦为止。”
如果她说“你好可怕,我想退货”,他就会得意地扬起唇角,说:“晚了!”
……
在高二下半学期,一班的所有学生和其他班级的部分学生,都在当年的6月7日提前高考。和现实世界一模一样。
这一年,他们十七岁。
高考结束后,他们进行了一场毕业旅行,共同尝试了一些他们在这个世界不曾有的尝试。
高考成绩刚出来,便有名校招生办前来游说他们报志愿入学。陆之韵和孟飞白选择了相同的学校相同的专业。
比较巧合的是,他们的生日是同年同月同日。因此,在十八岁的成人礼,他们完成了这个世界的人生第一次负距离亲密接触。
在他们二十岁的那年,孟飞白做的系统已有雏形。
陆之韵在这个世界,不仅仅弥补了现实中的遗憾,还了解了她在现实中即使不敢靠近也不肯放下的孟飞白是怎样的一个人,并见证了从她与他相逢开始,他的所有成长与经历。她看着他怎样从那样一个单薄的少年快速地在高中两年快速长高;看着他肩膀渐渐变得宽阔,看着他漂亮的眉眼开始有了棱角,令他看上去平添几许冷淡与清冽;看着他从一个夺目的天才少年怎样吸收知识、怎样一步一步地产生天才的构想并去完成他;看着他经历许多个日日夜夜的勤劳和汗水,迈过了数不尽的艰难险阻,打磨出系统的雏形和设备舱的初代图纸。
孟飞白二十三岁那年,系统在这个世界面世,第一代设备舱也生产出来。
而习惯了自由习惯了无拘无束、不耐烦与人交往、不耐烦职场上的人情往来尔虞我诈的陆之韵,依然成为了自由职业者。
她始终是她。
即便重来一次,即便她的心境、处境皆有了改变,大方向上的选择依然没有偏差。只是,这一次,当她在外旅游,看到了美好的风景、看到了奇人奇事、听到了带有各地风情的故事时,有了可以分享的那个人。
她在外面不再是漂浮的无根浮萍,不再看上去自由心底却没有依托,不再迷茫。
像是脚终于踩在了实地上,不论她去哪里,总有一个人会和她通话,会和她谈天,或者闲了来陪伴她、找她,或者等她回家。
她不仅仅见证了系统的诞生,也见证孟飞白的系统公司的诞生,看着孟飞白怎样在系统完成测试面世时大放异彩,看着他为了融资上市而忙碌。
她喜欢这样一种感觉——他忙工作时,她为他找资料、为他润色论文和发言稿。有时候看他疲惫时便故意捣乱,说他眼里只有工作没有她,然后闹起来,最后以亲吻收场。有时候,他也会把她放在他的工作台上,深情款款地凝视着她,而后,目光渐渐升温,渐至于,整个室内都升温,充满了他们的浓情蜜意。
成为自由职业者后,温女士曾多次教育陆之韵,认为她没有追求,没有理想,没有目标,整个就是一无业游民,并教育她,一个人无论如何都要经济独立,要有经济支撑,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后来,陆之韵证明她是能养活自己的,甚至于,她这个自由职业者收入不错,生活相当宽裕。
于是,温女士又认为陆之韵应当找一份稳定的工作,有一份事情做,整天无所事事实在不成个体统。
但,孟飞白从不这样,他从不过问这些。
偶尔,在话题带到理想时,陆之韵才会说:“我不会刻意去想我要做什么、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我希望不管什么时候,我都是我。我喜欢散漫,就顺其自然,在当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至于未来,等它来了,那时想做什么再做什么。”
她能接受孟飞白的追求卓越、在商场上的好胜争强,甚至还会在他忙不过来时帮他。
孟飞白也能接受她的“少欲无为,身心自在”,不论有多忙,总是会抽出时间陪伴她、总是在各种节假日、他们俩的纪念日准备惊喜。
她常在他工作时画他,他也常在工作之余听她讲她的见闻。
某种程度上来讲,他们都是心无旁骛的人,认定了一个人一件事,总是会坚定地去追求。
他们在一起的第七年没有痒。
第八年也没有。
第九年、第十年、第十一年、第十二年都没有。
甚至没有倦怠期。
他们只是,从青涩到彼此熟悉到浓情蜜意到习惯成自然。
他们成为了彼此生活中的一部分,成为了像呼吸一样不可或缺的存在。
曾经有一段时间,陆之韵经常在每天早上醒来问孟飞白:“今天还爱我吗?”
孟飞白的回答丰富多样——
“废话。”
“爱。”
“你说呢?”
“这还用问?”
“我当然爱你。”
“我是会将就的人吗?”
……
到第十二年时,陆之韵早已不问了,问这句话的人,又变成了孟飞白。
这一天,这个世界的时间已经来到了现实世界中二十七岁的陆之韵参加同学会的这天。
陆之韵有赖床的习惯。
清晨,孟飞白将醒未醒之时,翻了个身,习惯性地去搂身边的陆之韵,谁知,这一搂,却搂了个空。
他顿时便醒了过来,却见陆之韵早已洗漱完毕,在梳妆台前擦脸。
他当即走了过去,将陆之韵从椅子上提起来,从背后搂住她,将她抵在梳妆台边,声音因尚未睡醒犹带沙哑:“老婆,今天还爱我吗?”
陆之韵手上的动作一僵,垂眼:“你走开。”
她早就习惯孟飞白的套路了。
如果她说爱,孟飞白便会说:“我也爱你。”然后么,他会身体力行地证明这个“爱”字。结局就是她腰酸腿软。
如果她说不爱,孟飞白便会更直接:“这样呢?也不爱吗?”一样的结局。
这一次,孟飞白皱眉:“你嫌弃我?”
陆之韵点头:“对。”
然后就被……了,伴随着他气息不稳的沙声儿:“这样呢?还烦吗?”
“……烦……烦烦!”
“那肯定是我不还够努力。”
最后,饱经摧残的陆之韵脱力地任由孟飞白给她做清洁工作,恨恨道:“你也就是欺负我还没到如狼似虎的年纪。你还我那个单纯青涩动不动就害羞脸红的单纯少年!”
孟飞白勾唇,餍足地笑:“没了。”
陆之韵躺在天鹅椅上,仰头:“我现在就是后悔。”
孟飞白得意地轻笑出声:“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