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车开走,留下一群焦急的人,他们有的穿旧长衫,有的穿短褂子撒腿裤儿,头发也乱蓬蓬的,脸上因劳累繁忙出了油,几乎能反光。街边还有穿破布烂衫的乞丐乞讨,映衬着街边红的、绿的广告牌,加上那出口成脏的刺耳说话声,便成了嘈杂与腌臜。
只是,这等匆忙拥挤嘈杂腌臜,从来都是下等人独有的,和陆茵梦这样的上等人无关,和从前的吴咤也无关。
但吴咤就是挤电车来公园等陆茵梦的。
他习惯每一次都早些到,这样,他便能提前整理仪容,尽量抚平因挤车而变得皱巴巴的衬衫,使他看上去还有几分风度,令她看不见他的狼狈。
每一次,她那清澈中又带着几分娇媚和上等人的尊贵的目光从人群中扫过时,他总觉得她高高在上,像是自己被审视着,被轻视着。
仿佛她应当是看不起那些人的。
她看不起那些人,便是看不起他。
但。
他明明,曾是和她同样的人。
他要使她看得起她。
唯有她看得起他,他才有希望令她不仅仅和他维持情侣关系,还会嫁给他。当然,他和其他男人一样倾慕她的风采,爱慕她的容颜,甘愿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但,他比其他男人自信。他在风月场上向来无往不利,即使落魄了,也能撩得富家女倒贴。只是,他若要娶妻,定然是娶最好的,娶自己喜欢的,娶对自己最有利的。
只要她肯嫁给他,他便有了本钱,在政商两界都有了关系。他相信,以他的能力,可以让自己重新变回上等人。
吴咤很自信,他的节奏拿捏得恰到好处。
仅追求两个月,陆茵梦便答应了他的追求。目前,他们已经交往了三个月,只是还瞒着家里人。
眼下,他先夸了她的名字,说她的名字和她一样美。待她笑着说他会说话时,他便微微笑着说:“我的名字虽然不很好听,但有个典故。”
陆之韵有意配合,便问:“什么典故?”
“‘咤’是天地间的第一个声音,蕴含着天道至高无上的圣威,是万邪、诸恶的克星,有无可匹敌的力量。传说,盘古陨落后,各方妖邪纷纷前来吞噬盘古血肉,可是盘古此时早已化身山河动弹不得,危急之际,他怒吼一声‘咤’,竟将各方妖邪纷纷诛杀。家父望子成龙,对我寄予厚望,故为我取名吴咤。”
陆之韵通过原身的记忆知道,这是吴咤最喜欢说的一句话,也是他的泡妞利器,更是在他在人际交往上的利器。
女孩子听了这话,往往会折服于他的男性魅力,男人或者长辈听了他这番话,便觉他颇有抱负,从小的家教亦很好。
陆之韵依然配合着:“吴叔叔很会取名字。你如今这么优秀,倘或他泉下有知,必定颇感欣慰。”
吴咤突然拉住陆之韵的手,手心儿是湿濡的,彰显着他的紧张和野望。他湿濡的手心儿贴着她的手心儿,和她十指相扣,用那希腊雕塑般俊美的脸深情地望着她,说:“茵梦,你信不信,我必如家父寄望的那样,成人成才。我不会令你受委屈,会尽我最大的努力让你过上好日子。”
陆之韵微微偏头,一双美得如梦似幻的眼睛看着他,走着原主上一世的剧本,分明已心动,偏要似笑非笑地问:“你同几个女人说过这话?”
“你这话问得叫我伤心。倘或是别人问我,我一定要翻脸。偏你问时,我却半点气都生不起来。”吴咤叹了口气,“除了你,还有谁能令我心甘情愿说出这番话?”
陆之韵抿唇笑:“那我可不知道。”
吴咤说:“反正,我同你交往,是奔着结婚去的。只不知你是不是在消遣我。”
陆之韵的笑渐渐住了,和他对视,声气儿低了下去,像极了女孩子的矜持与娇羞:“我对你怎么样,你不知道么?”
吴咤脉脉的目光注视着陆之韵,旋即,倾身在她的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幽邃迷人的眼真挚地看着她,嗓音刻意放低,变得柔缓,像最真挚的恳求,又像引诱:“茵梦,你愿意嫁给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我还没出场,老婆就先被别人求婚了,想打人。
之韵:手动@作者,请尽快让我男人出场天凉王破,谢谢。
作者菌躲墙角瑟瑟发抖碎碎念:啊,我什么都没听到,我一定不能说男主还莫得姓名
第87章 重生复仇的白富美
“茵梦,你愿意嫁给我吗?”
他靠得那样近, 她一呼一吸间, 都是他温热的气息, 是他身上淡淡的古龙水的香味, 暧/昧极了。在这个时代,尽管大家已提倡自由恋爱, 但未婚男女总还是守着旧时的规矩, 总还是有礼有矩的。
于是, 以吴咤这样英俊的面容使出这一招,乍然的亲密总能令女子意乱情迷。
在前世, 这样的求婚将原主惑得五迷三道, 令她不胜娇羞的同时,心头一层一层地漫上喜悦,以为她将同这个俊美、有能力有抱负的男人开花结果。
她本以为, 她的爱情,是和上一辈人不一样的,冲破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盲婚哑嫁的藩篱, 是自由恋爱,定能走向幸福。
可以说, 前世, 陆茵梦听到这样一句话有多喜悦,这一世,和陆茵梦共情的陆之韵便感觉有多讽刺。
她用那双美得如梦似幻的眸子专注地盯着吴咤:“你是认真的么?”
吴咤信誓旦旦:“此心昭昭,天地可鉴。你再要不信, 便只有把我的心挖出来给你看,方能证明。”
他的话说得很好听,神情间亦灼/热了些,握住陆之韵柔胰的那只大手也微微用力收紧,似有几分急切地恳求:“茵梦,答应我,好不好?”
在前世,话到这里,原主便答应了他。但此时,那画面涌现在陆之韵的脑海中时,却是因共情而产生的悔恨与痛愤。
于是,陆之韵唇角微勾,一双如梦似幻的眼中带着一点清醒的笑意,像质疑:“你的心的不诚。”
吴咤心里一个咯噔,旋即心跳都加速了几分。在此之前,陆茵梦在他眼中,是一个不识人间疾苦的名门闺秀,他能手到擒来,任她怎么扑腾,都翻不过他的五指山去。
然而今天,不过短短两刻钟的功夫,她便令他有了一种棋逢对手的感觉。
他心头一热,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的眼睛:“若我这样儿的,还叫心不诚,天底下也没有诚心实意的人。你还要我怎么诚心?”
他们面对面站着,她一只手被他拉着,另一只手提着一个精致的手袋。饶是穿了高跟鞋,陆之韵还要比吴咤矮十公分,却并没堕了气势。
她眼中的笑意不变,像是在说一件最平常的事:“举凡电影之中,抑或是现实中,自由恋爱、自由结合时,求婚一方皆要单膝跪地,奉上一枚戒指,现场须有鲜花和亲朋的见证。鲜花戒指或可免,以咱们的情况,亲朋的见证亦不能实现,但……”
陆之韵故意住了口,嘴角噙笑,只期待、鼓励地看着他,言下之意已十分明显。吴咤适才因棋逢对手隐隐产生的兴奋,霎时便成了不宜宣之于口的屈辱。
他笑了笑,说:“我本以为,你并不会愿意要一个会下跪的丈夫。”
在前世,原主确然是不要的,她喜欢的就是他这样的自尊,认为他不当向任何人低头,到头来,却是那样一个下场。
陆之韵面不改色,唇畔依然挂着那点笑意:“一个男人,倘若在求婚时都不愿下跪,他对我又有几分真心?倘或果真结了婚,待我岂会有几分好?”
她在将他的军,却期待地看着他,那双如梦似幻的眸子,仿佛比从前更亮了些,带着些儿令他心悸的光芒。
此时,夕阳西斜,有不少年轻学生和青年男女在公园中走着。因吴咤和陆之韵的容颜太过精致,陆之韵又是上过杂志、报纸的头等名媛,便有许多目光频频投望过来。
吴咤每次和陆茵梦约会,都选在公园,是因为,这是最经济最实惠的约会方式。从前,旁人每每投来这样的目光,他都会有种胜利者的骄傲和喜悦。此刻,这些目光却又令他犹如芒刺在背。
屈辱感一层一层地漫上吴咤的心头。
倘使他家和她家一样是正得势的名门贵胄,陆茵梦决计不会对他提出这样的要求。从前,家道尚未中落时,他看别人,总有一种上等人的优越感。
后来,他那个短命的爸没了后,他便成了任人嘲讽作践的下等人。他早已学会了能屈能伸,却不愿在她面前低头,她本该在他的掌控之中,是他的囊中之物。
吴咤脸上的笑飘了些,竟能让人咂摸出几分苦处。然而那张希腊雕像般的脸毕竟还是英俊的。
“你果真想要么?”
他知道,为了和她结婚,为了他们的婚姻能带来的巨大利益关系,他会屈服,但这并不妨碍他为此感到压抑、屈辱。
他很清晰地体验着,他的自尊心正一点一点地被蚕食,而她窈窕的倩影,也越发和那些所谓的上等人——富家太太小姐们重合,仿佛他此时没了钱没了地位,便是头等应当被欺负的人。
陆之韵笑吟吟地看着吴咤,落落大方但又尊贵地颔首,看在吴咤眼中,此刻她的笑容,和那些对他冷嘲热讽的嘴脸没什么两样。
吴咤只觉膝盖重逾千斤,却还是一点一点、艰难地向下弯。
陆之韵偏又瞅着他,似笑非笑地说:“你要是不愿意也没关系。我就知道,你对我,也就是嘴上的认真。”
她这话一出,吴咤心一横,噗通一声跪了下去,膝盖被鹅卵石砌成的小路磕得生疼生疼的,他强忍着,脸上的笑容倒还是“真诚”的,目光中的爱慕也不似作假,极有磁性的声音中满是深情:“茵梦,嫁给我。”
但在他心里,却像是有什么东西碎了。
而他发誓,今日之种种,将来他一定会找回来。
陆之韵一看他的样子,结合上一世原主的遭遇,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他注定不会成功。
这只是第一步,一小步。
他现在就感到屈辱了吗?
将来只会更屈辱。
陆之韵脸上浮现出欣喜的神色,低头看他,却不说话。他一不做二不休,又重复了一遍:“茵梦,嫁给我。”
两日后。
在金碧辉煌的别墅里,衣香丽影之中,陆之韵穿着礼服长裙,和梳妆打扮极时髦的一位年轻女子坐在柔软的沙发上。女子叫赵香君,亦是香城中出了名的名媛,什么舞都跳得,还会昆曲,会作诗,会写文,新体诗旧体诗现代诗小品杂文散文通俗都来得,是香江四大才女之一,是陆茵梦唯一的一位交心的朋友。
前世陆茵梦出事,只有她肯站出来指责吴咤,也是她在积极营救她,但陆茵梦为了自己的孩子,没走,却没想到吴咤能那么狠,连孩子都不肯顾惜。
陆之韵将原身的遭遇编成故事,隐去了主人公的名讳,隐去了自己这个穿越者的情节,只说是女子被丈夫背叛后还魂复仇的故事,讲给赵香君听。
眼下,正巧讲到了吴咤求婚一节。
赵香君点燃一支长长的女士香烟,将那细白的烟身含在嫣红的唇瓣间,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拉住陆之韵的手臂,艳丽的眉眼中是明艳的笑,似嗔非嗔道:“你倒也学会卖关子了,快说,她到底答应没?”
陆之韵侧靠在柔软的沙发扶手上,旗袍的裙摆侧开叉,露出一双圆润笔直白皙纤细的长腿,一条伸展着,一条垂在地上膝盖弯成九十度,坐姿优雅娴静中又带着几许妖娆意,是直白的美,是令人第一眼就能看到、越看越惊艳的美。
她挑眉,笑吟吟地看向赵香君,不答反问:“你说呢?”
赵香君吐出一口香烟,皱眉思索片刻,说:“这男人既如此不堪,她自然不能答应。”
陆之韵眼眉中似笼着雾:“她答应了。”
赵香君诧异:“为何?她不是要复仇么?怎么反倒往火坑里跳?”
陆之韵微微笑着说:“复仇的要义,不在攻身,而在攻心。”
赵香抖了下肩,笑着在陆之韵的手臂上拍了下,说:“你这个故事听得我毛骨悚然的,后续呢?”
“后续自然是报仇成功。举凡,大体是这个路子。先不提这个,”陆之韵眼眉间笼着如烟似雾的笑,偏头看着赵香君道:“前几日我表哥向我求婚了。”
赵香君当即便蹙了眉,道:“可是你姑妈的儿子?”
“是他。”
赵香君当即冷笑道:“这可真是癞□□想吃天鹅肉了。此人看着一表人才,我一看他,就知道他什么货色。这人骨子里就刻着两个字——名利。”
陆之韵说:“你悠着点儿说,我可是应下了。”
赵香君坐直身,一手夹着香烟,一手扶着沙发扶手望着陆之韵:“你可别犯糊涂!”
在前世,陆茵梦和赵香君提及此事时,赵香君第一时间也是反对,也说了这番话,陆茵梦觉着赵香君低看了吴咤,俩人甚至为此争论了一通,闹了个不欢而散。
陆之韵收了笑,认真地说:“我省得。”
赵香君简直是恨铁不成钢:“满香城家底殷实的青年才俊无数,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偏要在穷人堆里找男人。”
陆之韵只靠在沙发背上微微笑着不说话。
香烟的雾从赵香君的口鼻间逸出,一篷一篷地上升,她又皱着眉头问:“叔叔阿姨也必不能答应。”
“我会说服他们。”
“那你可真是鬼迷了心窍。”
二人正说道着,便有惯常在社交场上厮混的世家子弟前来邀请赵香君和陆之韵跳舞。然而,跳舞是假,趁机调/情却是真。
陆之韵都一一拒了,赵香君便也没去,留在沙发上仍旧和陆之韵说话。
赵香君端起酒杯,食指上戴着一颗鸽子蛋一般大小的钻石戒指,映衬着酒杯中暗红色的酒液,显得煞是好看。
她轻抿了一口葡萄酒,又放下,转身看着陆之韵道:“这你可答应得不巧,今儿我请你来,本有别的打算。”
今天主办宴会的,也是这个圈子中的一户颇有名望的人家。在前世,原主经历过社交场上的追捧后,对出席宴会的事并不热衷,也就是赵香君给她捎了话儿,让她今天务必出席,她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