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她刻意拿了赵香君的香烟问他要火。
比如她请他一起跳舞。
在此刻,他们靠得这样近,近得他能闻到她身上极浅淡极自然的幽香。
旋转的舞步间,陆之韵轻轻笑着,吐气如兰,温热的气息扑扑地打在庄南生如玉的脖颈间,伴随着她的声音,仿佛要烘出一层绯色。
“我本以为,你会拒绝我。”
庄南生心中了然,头与她的头错落着,只隔着微微的距离,若不仔细看,亦或是拍成照片,倒像是正在拥抱的模样,而他们,互相靠在彼此的肩上,宛若一对热恋中的情侣。
但他们毕竟没有。
庄南生微微笑着,毫不留情地戳穿她:“不,你知道我不会拒绝。”
哪怕他在外的名声被传成什么样儿,不论别人说他多难以接近,当他接了“有没有火”的钩子,她便知道,他不会拒绝她。
她与他都心知肚明。
陆之韵心跳失序,对上他那双清澈潋滟的眼,唇角便止不住上扬,只把眼神错开,脸上倒比他的脖颈先飞了红霞,眼睑低垂,仿若少女的不胜娇羞。
她抿唇嗔道:“你这人,说话也忒直白了些。”
他睨她,嘴角微扬:“不叫你猜,却不是好?”
“你们男人,惯会说甜言蜜语。不论说什么,扯来扯去,都是你有理。”
他不答,只是微微笑。
笑得她怦然心动,近距离、无法抵抗地领略了“香城第一绝色”的风采。
留声机转动着,悠扬的钢琴乐变成了新近的流行歌曲。
他们仍在舞池里,他揽在她腰上的手热意更盛了些,与她交握的手也略略用了些儿力,他的头和她靠得那样近,一呼一吸间,他呼出的气,都经由鼻腔入了她肺腑,他那诱人的荷尔蒙,仿佛织就了一张天罗地网,将她围困。
热意上浮,从心底起,到脖颈,再到耳根,而她犹自矜持,嘴里只问:“你和香君是怎么认识的?”
“我们的母亲是手帕交。”
陆之韵笑了声,说:“你很不错。”
庄南生问:“何出此言?”
陆之韵笑道:“你在我这里这一关,姑且过了。”
庄南生不明何意,不待问,便听陆之韵说:“她巴巴儿的叫了你来,又介绍你我认识,想必是她要我考校你,看你能否做她的男朋友。”
这话儿一出,便成了铁板钉钉的胡搅蛮缠,倒是打破了适才的温情和暧昧,使那差一点的尘埃落定,又变得不可捉摸起来。
庄南生清澈的目光看着她,默然片刻,无奈地说:“不要闹。”
像是在和颜悦色地教育小孩子。
陆之韵似笑非笑地抬头看他:“我闹什么了?”
庄南生风度犹在,唇角微微的弧度令他瞧上去更美了几分。见他不说话,她又问:“许是我说中了,又或者,你们已经是男女朋友?”
“若我果真有女朋友,绝不会同你跳舞。”
“照你说,这倒成了我的荣幸。”
他揶揄地反问:“你不荣幸么?”
陆之韵嗔了他一眼,低头,抿唇笑了声,那声音像是无形的毛羽,轻轻地挠在了庄南生的心尖儿上,令他心口微微发痒。
他总算是明白了,为何浮浪子总爱与女人调/情。往昔他总觉着粗蠢且无益,今日倒领略到其中的意趣。
一是调/情的对象,总归是要能吸引他的,方能令他有同她说话的热情。
二是不可捉摸,彼此的意思似乎两下都知道,却不知道对方会说出些什么话,便都变得神秘起来,喜怒哀乐都因为对方的不可测而变得不可测。
彼此的性情,也尚需在这样的你来我往中渐渐熟悉。
所有的美感,都在于不可说破、互相琢磨。
他们仍旧在跳舞,却再没说话,于是,这一瞬朦胧的美感便得以延存。这一曲结束,他们仍旧去沙发上坐下,赵香君注意到他们的眼眉官司,故意翻了翻自己的手提包,笑对陆之韵说:“我倒不知道,你竟会抽烟。”
陆之韵并不看庄南生,说的话却意有所指:“你不知道的,可多了去了。至于你,我不知道的,也多了去了。”
赵香君看破不说破,只管扯别的。
宴会还未结束,便有庄家的人来找庄南生,说是有件要紧的事需他处理,他还没怎么吃东西,便先行离席。
他一走,陆之韵和赵香君坐了半刻钟,也起身告辞了,陆家的司机还没来,赵香君便送陆之韵回家。
她们坐在车子的后座上,赵香君笑着说:“没想到,不过跳几支舞的功夫,你们便两下有意了。我就说,在香城,唯有你同他,是最般配的。你老实和我说,你觉着他怎么样?倘你愿意,我便替你们撮合起来。”
陆之韵望向窗外,窗外是各种摊贩的叫卖声,那一张张灰扑扑、油腻腻的脸,浸在燥热的空气中,天空像是一望无际的大锅盖,整个世界都成了蒸笼。
这样的烟火气。
这样的普通人。
仿佛都是苦命人,在为生活挣扎着,从小儿苦到大,到了年纪便结婚生子养孩子,然后继续苦,孩子大了再娶妻生子……像是一个无解的循环。
这便是普罗大众的生活。
苦吗?
他们是占据少部分生存资源的大部分人,当然苦。而原身作为占据大部分生存资源的少部分人,曾经比他们还苦。
至少他们是自由的。
而原身,空有资产又如何?还是只能看着自己一切都被吴咤剥夺、据为己有,最后还被困在病床上,屎尿无人管,全都臭在床上,生死不由己,分秒都是煎熬。
毫无疑问,共情能让陆之韵暂且忽略她自己的顾虑,在情感方面克服困难,易与人接近,这是益。但有益必有弊,那过于惨痛的前世经历令原身产生的巨大悲痛、懊悔与痛愤,像是潮水一般,时时刻刻在她心头翻涌,吴咤一日得不到报应,那潮便一日不会退。
陆之韵回头,抬眸一笑,仿佛什么都动摇不了她的心志:“你忘了?我前不久才答应表哥的求婚。”
赵香君皱眉:“这么个穷小子,你图他什么呢?”
“他对我很好,是真心爱我的。”
赵香君冷嗤一声,不屑地说:“好?真心?这些都是个屁。说真的,我见过太多忘恩负义抛弃糟糠的男人,一开始都只有那颗真心。等你经的事多了,就会知道,男人的钱,总是比他们的情可靠。他们要变心,你拦不住,但钱,握在你手里,就是你的。”
也正因为如此,那些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只要父母不太昏聩刻意坑害女儿,女人最后过的日子总是要比嫁给后来发达的穷小子好。
陆之韵的手指轻轻刮着手包,低垂了眼,静默片刻,方缓缓地一笑:“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赵香君一看她这样儿,便当她油盐不进,心内恨铁不成钢,刚要再说道几句,又听陆之韵道:“我只希望,倘或我做的事太过惊世骇俗,你还能把我当朋友,别不理我。”
赵香君定定地盯着她,看了一瞬,哂笑一声,自嘲道:“罢了。你要做的事,我向来拦你不住。倘你果真跳了火坑,我还能不管你不成?”
陆之韵知道,赵香君会管。就算她当初各种骂吴咤,和陆茵梦不欢而散,后续陆茵梦还是没和她绝了往来,而她也确实一直在帮助陆茵梦。她们之前的友谊,是经过了岁月的验证的。
眼下,她却也不能多说,只在下车时反复地重复一句:“你放心。”
她这么一说,赵香君便更不放心了,一想到陆茵梦要嫁给那个吴咤,她心里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却不好强硬地横加干涉,只能看到她窈窕的倩影进了陆公馆的大门,还回头对她挥了挥手。
于是,赵香君唇角边便挂了一点笑。
翌日下午。
陆之韵打扮停妥,出门前,陆太太又问:“你去哪里?”
陆之韵在玄关处回头,说:“表哥要练英文口语,请我指正。”
陆太太蹙眉,正要说些男女有别的话来,陆之韵的几个嫂子便相继笑道:“七妹这是心里有人了。”
“女大不中留,往日我便说,七妹这样的容貌和谈吐,配谁都委屈。吴家的这个小兄弟倒是不错的,我们五爷平日里常夸他,说他将来必有出息。”
……
陆太太不耐烦,皱眉道:“你们罗唣什么,且打你们的牌听你们的戏去。”
身后的声音都关在了门里。
陆之韵深吸一口气,她知道,要复仇,要将吴咤加诸在原身身上的原原本本、甚至变本加厉地还回去,她一定会伤陆太太的心。
庄南生一定会生她的气。
半小时后。
香城公园门口,陆之韵一下车,便看到吴咤双手插在裤兜里,长身玉立地站在石碑旁候着她。
仍旧是如希腊雕塑般俊美的面庞。
当她下车时,他眼中似有惊喜之色,嘴角亦挂着微笑,仿佛心里眼里只有一个她。
然而,在昨日见过庄南生后,此时再见吴咤,吴咤的帅气便平常了。
陆之韵一步一步地走近吴咤,同时,脸上也扬起了微笑。她知道,该她上场表演了,接下来,是她与他同台飚演技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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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重生复仇的白富美
陆之韵一走近, 吴咤便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看, 那双眼仿佛会说话, 幽邃的目光中全是深情。
但因原身前世的经历,陆之韵却知道,什么深情?都是谎言。
然而此刻,她却不能做无动于衷的那个人。
于是, 她站在他面前, 面庞渐渐地浮上红晕,唇角挂着娇羞的笑意:“怎么, 我脸上有脏东西么?”
说着, 她便打开手提包,要找出她的小圆镜来看看。
还没翻出来,便被吴咤握住了手。
他心猿意马, 她却顾盼了一下四周, 抽回手, 抿着欲拒还迎的笑说:“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不好看相。”
他们往公园里走。
街上犹有行人,公园里多是学生。
吴咤心里一动, 到底还是将她的柔胰握在了手心儿,沙着声儿问:“我同我的未婚妻亲近, 为何不好看相?”
陆之韵便笑。
吴咤又笑了声, 说:“茵梦,你对我,一般的惯爱拿乔。”
陆之韵别过头去, 似赌气又似同他闹着玩:“你若不喜欢,便找那不拿乔的去。”
吴咤笑说:“偏我只吃你这一套。”
陆之韵转回头来看他,忍俊不禁:“你的话儿,倒说得越发好听了。”
吴咤握紧了陆之韵的手,他的手心儿有些黏腻,像是在诉说他的心曲,告诉她他对她怎样意动。
而此刻,他是神气的,唇角志得意满地上翘,目光却深深地看着她:“有人肯信,我才会说。”
陆之韵住了脚,望进他的眼,问:“你是吃定我了嚜?”
吴咤情意绵绵地和她对视:“是认定你了。”
陆之韵低了头,颈项见泛起一层微粉,低声问:“果真么?”
吴咤凑到她耳边,说:“你不信,便让我用一世来作答。”
陆之韵想到自己要做的事,抿了抿唇,抬眼看他:“我只望你不要后悔。”
“虽九死尤未悔也。”
陆之韵便“嗤嗤”地笑,觉得这吴咤有些意思。原身与男人接触得少,又是局内人,才在前世信了他的鬼/话,只把他的圈套都当成是柔情蜜意。她因有原身的记忆,便觉他连头发丝儿都是假的,整个人像是一只饿急了的中山狼,批了人皮,逮着个人就要吸血的。倒是蠢得可爱。
她眼里亦有了笑意:“那我便看着。”
在吴咤眼里,陆之韵虽然容貌才学皆是他接触过的女人中的上上等,但却和其他女人一样的好骗,说几句好听的,便对他死心塌地。
他自觉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爱陆之韵的才学赋予她的书香气韵,又厌她知道得太多,令他敷衍得不容易,一不小心就要现洋相丢面子。
尽管他与她之间你来我往,近些时候她竟能同他势均力敌,令他每次和她见面交锋总是血脉偾张,但他还是喜欢简单的、笨一点的女孩儿。
同陆之韵的势均力敌,刺/激自然是刺/激的,难免劳心乏力。笨一点的却好,说什么她都信。
于是,他对陆之韵便有这样一种矛盾的心理——既得意于她已被自己征服,又嫌她不好敷衍,偏偏又在每一次势均力敌的交锋中,愈来愈容易沦陷于她的魅力。
他重复她的话:“你便看着。”
在公园里转了一圈出来,他们去了公园外一家环境不错的茶馆里喝下午茶。
桌上摆着几盘点心。
茶喝了两口,吴咤便和陆之韵商议结婚事宜,婚期定在七月二十三,今日他们回家,各自和家里人摊牌。
陆之韵蹙眉,迟疑地问:“七月二十三是不是太赶了?”
吴咤虽然还在上大学,但论年龄,倒是比陆之韵还大两岁,今年已是二十有二。陆之韵的这位姑妈并非是一到香城便来陆家投奔的,吴家五年前在海城败落,三年前吴咤考上香城大学,今年他们才因生计艰难找上门来寻求帮助。
吴咤笑着说:“赶么?我只恨时间过得太慢。”
陆之韵呷了一口茶,他便握了她的手,双眼真挚地看着她,说:“茵梦,我真恨不能明天就能娶你回家,唯恐怠慢了你,你能明白我的心么?”
陆之韵似乎是被触动了,只因不好意思,便嗔他:“动不动便说这样的话,你倒也不害臊!”
夕阳的光从窗户打进来,落在陆之韵身上,越发衬得美人如玉,使她的一颦一笑,都越发动人了些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