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容舟同他离得是万分的近。
他平平的躺在床榻之上,大腿骨不知何时已经被捆绑好,而现在床榻边的女子一声不吭的沥干净药汁,正在往他的伤口涂抹去。
华容瑨当即心都快要跳到嗓子眼,华容舟早就脱去了昔日的稚气,在他身边肃着脸面,手上动作极快。
他的大腿骨之前已经被正位了,也许是之前的条件仓促,无得何时的木板,现在华容舟小心翼翼的换了新的木板,然后抹些草药,又将他的短腿重新固定住。
动作还算是熟练,但也十分没有耐心……
华容瑨吸了一口冷气。
勒的伤口阵痛。
专注于大哥的伤口,华容舟心里头像是到处都是混杂了的五谷杂粮,而现在的她要重新将它们归为回去一般,积郁着气,手脚也不那么和缓。
最后她思来想去,还是又解开了包扎好的布条,白布散开之际,华容舟皱着眉从怀袖中取出了一个瓷白的小素瓶。
上头什么特殊的标志都没有,独独印着一朵黑色玉莲花。
只消一眼,华容瑨就知道这药是来自何处,孙曲安的药丸大多都是装在特定的瓶子中。
开了塞子,华容舟将瓶子中的碎粉轻缓的洒在血污之上,一边倒还一边喃喃的心疼:“这回可真是亏大了,这药我都没舍得怎么用……”
言罢华容舟又是将她大哥的伤口重新包扎起来,看着剩了小半瓶的伤药心间一阵舍不得。
“治好以后,大哥可得离我远远的才好……”
看着塌上人的伤口瞧上去没什么大的问题了,可老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断筋断骨一两年”,她能做的都做到了,剩下的就看她大哥自己了。
捣取的药汁气味不算好闻,华容舟收拾好了东西,准备转身离开。
但她刚刚抬眼,入眼就是她大哥清醒过来的面容。
左眼昏暗,右眼清明。
华容舟:……
华容瑨:……
两双眼直直相对。
华容瑨突然身子一颤,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压下去的喘息让他咳嗽起来,似是将心窝子都要咳出来。
“大哥……”嘴上唤着大哥,华容舟回神之后却是立刻往后退了几步,后背紧紧地靠着竹门。
华容瑨看她躲闪的那般快速,心间又是一沉,宛若巨石猛地击上他的心头。
尽量缓和了语气,华容瑨想将自己嘴角勾到他少年时的那般弧度,可是最后却扯出了个怪戾无比的笑面。
“我不伤你……”
华容舟:……
“这是何处?”华容瑨咳嗽之余还在抖着身子询问。
华容舟微微蹙着眉打量着她大哥,怕大哥又是要误会她,开口回道:“这儿是红枫山后头的竹林间,是安全的地方,大哥被人追杀,侯爷和我将大哥……救了回来。”
不好说是捡了回来,话到嘴边,华容舟生生的换成了“救”:“大哥不必担心,此处是安全的,若是大哥愿意,就在这处养伤……若是大哥不愿……”
“我就在此处!”华容瑨当即回道。
但华容舟迟疑片刻,其实这也是无奈之举,这处是她两辈子仅存不多的快乐之处,现在大哥还要住在这里……
“那大哥就在这处好好养伤。”华容舟微微顿首,还是妥协了。
看着大哥无事以后,华容舟当即准备抽身离开。
“舟舟!”
“舟舟”二字好似惊雷乍破。
但这熟悉的亲昵称谓从她大哥嘴边唤出,华容舟忍不住挠挠耳朵。
“舟舟”,多么亲密的称呼。
她大哥早就不这般唤她了,现在突然这般,有点让人心头一麻,就像是竹林之间竹枝青翠,可万般美好之间她回头却见淬着毒的竹叶青正在吐着信子。
心间燃烧着孽火,她回过头去,看到的不是竹叶青,而是面色惨白的大哥,明明华容瑨的唇畔已经干裂开来,他眼中的热火却不见消减。
她有些受不住了,大哥那样的眼神是为何。
活生生的就像是要撕裂了她一般。
“大哥还有何事?”华容舟歪着头困惑道。
华容瑨想要将她拦下好好谈一谈,所以他端看着华容舟的表情,想将她脸上的微小神情的变换都一一纳入眼中。
他的面上还是荡着那抹古怪的笑意,同时也是潋滟开来儿时对容舟的那般温和善意:“咳……舟舟,我不放心别人照顾我……”
若是第一声“舟舟”惊的华容舟说不出话,那两声“舟舟”下来,华容舟又恢复了平常心态。
华容舟挑眉道:“我会安排人好好照顾大哥的。”
“舟舟,你能不能留下来照顾……”
“大哥,九思学堂,书铺和商街都离不开我,我在这儿也待不了几日的。”
果断的拒绝,华容舟不去看她大哥此刻受伤的模样。
“可是……”
“大哥之前中了那么重的氲毒的时候,也是我不在身边;所以现在大哥也不需要,有这闲工夫,大哥还是闭了眼早些休息吧,晚膳的时候我再来给大哥换药。”
“舟舟!”
看着容舟走得毫不留情,素白的身影都已经消失在门外,华容瑨终于是忍不住的大声咳嗽起来。
每一声的咳嗽,他的身子都在颤着,带动着大腿骨的剧痛。
屋子里全然都是药草的味道,不算好闻,可华容瑨闻来还有些熟悉,女儿家身上清浅的香气混着药草味。
缓缓的让他感到妥贴。
好在现在舟舟的人就在他身边,该是如何挽回舟舟的心?
这着实让人觉得棘手,华容瑨的眼前浮现睁眼前容舟给他换药的模样,他还以为她会愿意留下照顾他的。
可是容舟最后留下的话生生的打着他的脸。
过去他得到了不珍惜,情谊霍霍完了,现在才知道后悔……
四肢涌上来的痛楚无可附加,华容瑨自虐一般,狠狠的动了一下受伤的大腿骨,汩汩的血流又是止不住的往外渗去。
华容瑨无需低头,就感知到腿边的木板已经移了位置。
这般伤势惨重的模样,才好多让容舟的视线在他身上多加停留。
*
华容舟出了房门以后狠狠的吐纳了自己的气息,踏出步子,外头的顾罹尘正在一边候着她,言语之间都还在酸味着:“说好的让暗卫去帮你大哥换药就好,何必要亲自的动手。”
他还没有被容舟那般的对待过。
华容舟听出顾罹尘话语之间明显的醋味,脚步一滞。
抬眼看去,这个比她高上许多的大男子汉似乎一向是醋味不小,之前是对着她反复的追问顾齐渊是否还有情谊,现在又是因为她为大哥换药就醋味四起……
但顾罹尘这般紧着她,让她心间微暖:“我是给我大哥换药,又不是给旁的男子换药,再说大哥的衣物都是暗卫换下得,我不过就是将衣袖子掀开上药而已。”
华容舟好心的慢慢解释着,可面前的顾罹尘就是不理解她的意思一般,上个药的这种小事都要争个不停。
“以后我若是受伤了,容舟也要这般细细照料我!千万不能就将我扔在一边,然后看着我痛。”
华容舟:……
这人比她大上近有十岁,二十五了都,怎么还带着这等的少年稚气。
华容舟从他身边走过,将从屋子里带出的废弃药草杂碎堆在一边的腐土上。
“容舟听到了没有啊?”
“我要是受伤了,一定要给我细细的包扎。”
顾罹尘在一边滴喋喋不休,但或许是他言语中对她的依赖让她有些留恋,华容舟应和着:“好好好!若是侯爷以后受伤,我肯定会好好照顾的,日夜不眠都要伺候在侯爷身边。”
“无论大伤小伤?”顾罹尘得寸进尺的追上她。
嘴上这么说,华容舟心里叹道:
啧……
老醋包。
忍不住剜了他一眼,“老醋包”三个字就缭绕在华容舟的嘴边,最终还是给眼前的玄衣男子留了几分面子。
华容舟无奈道:“无论侯爷大伤小伤,我都细细照料……但我还是愿侯爷能身无大病,小恙也绕着侯爷走,能健康安稳的一辈子。”
顾罹尘只听见她愿他后半辈子都无灾无病,又是因为得了她的换药福利,脸色这才好了些。
这会儿又是将她领到竹屋的后头,像是给她什么惊喜一般:“看……拿处有一新的竹屋,回头就把你大哥扔在这处!前头的屋子别让他住着了。”
华容舟走上前仔细的看着,惊奇:“侯爷什么搭的?”
说是她自私也好,无情也罢,这儿是她同父王母妃最后的净土,哪怕是大哥,她都不想让他踏进来。
这竹屋和前头差不多,但是要小上许多,颜色也略加的亮丽些。
看得出是新砍的竹子修葺的。
华容舟进去以后,发现里头的东西也都是安置好了,床榻,暖炉,还甚至备着好几本兵书。
“我看着这儿的第一眼就想好了,前头是容舟的父王母妃住过的地方,那几间旁人自然是住不得,我就在后头又是新开辟了一间,地方是小了些,但是你大哥他都伤着腿了,不能四处跑动,要住金屋银屋都没什么用……”
其实顾罹尘还是有私心的,这处的竹屋被他安置的离前头几间小屋有些距离,看上去根本不会发现是一处的。
华容舟对此是万分的满意:“多谢侯爷好意了。”
华容舟心间一暖,好在她这辈子还有他在身边。
原先不知,困苦之时有人遮风挡雨会这般让人心间安稳。
……
晚来风急,烛火随着风儿微微的颤动。
苍黄竹台前,华容舟和顾罹尘正在用膳,只见暗卫快步走来,面色凝重:“侯爷,县主,后头那位……伤口又是裂开了。”
华容舟放下了筷箸,不由自主的同顾罹尘对视一番。
顾罹尘的人中会接骨的不少,但接骨后还要换药,这事还得她一起来。
“我去看看……”
华容舟在心间叹了一口气,掸掸衣摆刚要起身就/公/众/号/小/甜/好/文/铺/被对面的玄衣男子拦住。
顾罹尘面容冷峻,修长的指节晃荡在她眼前,她的碗中多了几块酥肉。
“不差这一会儿,容舟你再用些饭后去,万一你哥是苦肉计呢?”
作者有话要说: 大哥:腿伤了,舟舟就会来看我了~
顾罹尘:苦肉计,hei!tu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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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晋江首发(55)
这晚膳她用的心神不宁。
晚膳之前, 华容舟就拜托了暗卫将她大哥挪到新的木屋里。
她的药中放置了不少安睡的药物, 她大哥应当到了现在还没有清醒过来才对。
可暗卫说大哥腿上的伤口又是裂开,华容舟心间还很困惑。
她给大哥的药中麻沸散下的足,就是要防止大哥痛的受不了的时候四处乱动。
安神加麻沸……
按照常理来说, 大哥是不该这般裂了伤口的。
……
走到后头的竹屋, 烛火随着她的走动不断的轻缓着。
华容舟定眼一瞧, 着实是被眼前大哥刚刚换下来的红湿里衣吓到了, 血色晕染的很快, 而且看上去不像是刚刚才裂开的。
华容瑨已经穿上了新的衣物, 整个人也包的严严实实的,刚想掀开华容瑨被褥的华容舟手一愣, 又是唤进来一个暗卫:“帮我把这药给我大哥换上可以么?还有正骨会么?”
“你下去吧, 我来。”
顾罹尘不知何时出现在华容舟的身后,退了刚刚进来的暗卫。
顾罹尘看着华容舟道:"正骨我会, 待会你来上药即可。"
“好。”
华容舟本是皱着眉心情不悦, 看着顾罹尘给大哥重新正骨的认真样子, 心情突然就是好些了。
一边给自家大哥捣碎了新的药材,华容舟一边泄愤一般, 伸出手指暗自戳了戳大哥手腕处刀刃划过留下的血痕。
“容舟,上个药。”顾罹尘顾忌她是女子, 会有所不便,特意是用了剪子剪开了那一块的布料,好让华容舟好上药。
“来了。”
她大哥大腿骨的伤口是这么的深,深到隐隐约约可见里头的嶙峋白骨, 华容舟看得面不改色,将小瓷瓶里的药粉直接的倾倒了上去。
“睡吧,睡吧,睡死了才好!”华容舟小嘴哒哒的说个不停。
“若是你死了,咱们平南王府就直接干脆利落的没落了……”
顾罹尘听在耳朵里,又是啧啧了几声,有些幸灾乐祸。
手中还使了大力气将华容舟递给他的新纱布包裹上去,按紧了了木板,顾罹尘动作利落的给纱布打了个结。
除了大腿骨的伤之外,华容瑨身上零零散散的还有十几道伤口,这些小伤就用不到华容舟的药粉了,华容舟直接是取了刚刚捣好的药汁涂抹上去。
这会儿天气已经早就转凉了,外头天色也暗的早,但在烛火之下,华容舟突然从她大哥的枕头下面瞧着什么东西。
顺手就摸出了一本书册子。
华容瑨本就是装睡,枕头一动,他当即便是警惕的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