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故
婚期越来越近, 韩贞儿几乎是大门不出, 二门不迈,安安心心在家里等着吉日的到来,韩侍郎开始还能劝自己贞儿和陛下算是青梅竹马, 无论如何, 他都会好好对她。
可现在, 他却日夜忧叹, 花白的胡子都被捋去了不少, 韩夫人更是经常哭嚎着“我苦命的贞儿”, 并对韩侍郎明嘲暗讽,令韩侍郎烦不胜烦。
这天, 从朝上下来, 韩侍郎踱着步子要往韩府去,刚迈过那漆朱的铜环大门, 便听到墙垣那边匆匆行过一丫鬟, 满脸泪痕, 惊慌不定地哑声道:“小姐,小姐不见了, 快找找……”
府上的家仆和丫鬟沸水般熬的整个韩府油锅似的响,喊人的喊人, 找韩夫人的找韩夫人,听到声音的韩侍郎立即问道:“银丹,你说小姐不见了!”
消息传入宫内的时候,薛慕仪还在御书房, 膝盖上抱着只暹罗猫,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塔塔”舒服地打起了盹。
她蜷翘的睫毛挂在眼帘处,忽而扇子般垂下来,轻盈地眨了眨,她还在认真廖大案子的奏折。
贺朝羽发现,小皇帝其实挺好学,他教她的东西,她都愿意好好去学。
薛慕仪发现,最近民意沸腾,越来越多百姓不知道是受了唆使还是什么,纷纷要求重新审理廖大的案子,一些清流更是一边痛斥大理寺此番作为,一边暗地里嘲讽贺朝羽独断专权。
这几日,请命的奏折雪花一般堆积如山,其中,有一封便是焦虞递过来的,以血书写成,里面还画着许多百姓的押,都是为廖大喊冤的。
“贺卿,既然廖大是被冤枉的,为什么不干脆顺应民意,让大理寺重新审理了这个案子呢?”薛慕仪微微蹙了蹙眉。
贺朝羽默默望着她膝盖上的暹罗猫,“自然是要重新审理,只是,这个时机并非最佳。”薛慕仪继续追问,“那什么时机是最佳?”
贺朝羽却忽然话锋一转,问道:“陛下,你想效仿以前的昭烈皇帝,以女子的身份登上宝座吗?”
昭烈皇帝的故事,还是薛慕仪从胤朝史书中了解到的,她是前朝几百年来,唯一出过的女皇帝,手段了得,在史书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样的人,岂是什么人都可以做到的。
薛慕仪一愣,摇了摇头,“不想,当皇帝其实并没有什么好,况且,孤并不认为自己有昭烈皇帝的手腕,朝中明争暗斗,尔虞我诈太多了,若是一时还好,若是长此以往,孤肯定受不了,况且,皇帝的担子太重了,一想到,孤的每一个决定都会影响天下万民,孤便会觉得如履薄冰。”
薛慕仪很清楚,她只是个写言情的,尽管这些都是她构建的,可当她自己投身到其中,她意识到,这里面的人物都不再是由着她摆布的甲乙丙丁,他们是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有喜有哀。
贺朝羽默了一瞬,“如果,任何事情都有臣帮你,你愿意,永远陪着臣吗?”薛慕仪心底一颤,抬起头笑了笑,语气有些怜爱,“那这样,贺卿就不觉得累吗?”而且,她觉得,贺朝羽的位子太危险了。
贺朝羽唇角微微动了动。
话音刚落,颤抖的尖细嗓子战战兢兢地从帘子后面烟丝似的漫了过来,“陛下……不,不好了,韩府传来消息,韩小姐不见了!”
“塔塔”警觉地从薛慕仪跳了下来,薛慕仪掀开帘子问道:“怎么回事?”贺朝羽也起身,漫不经心地望了过来。
两人都望着自己,那传话太监不由得有些发怵,“奴才是听韩侍郎府上传来的口谕,韩侍郎一回到府中,听到这个消息,便派府上的小厮丫鬟翻遍了整个韩府都找不到韩小姐的影子。”
贺朝羽吩咐道:“那便传令给冯将军,让他拨出金吾卫,找寻韩小姐的下落,只是,兹事体大,让他尽量不要声张。”
传话太监如蒙大赦,连忙照贺朝羽的吩咐去做,薛慕仪回过头来,望着贺朝羽却有些发愣,贺朝羽见她这个样子,手忽然伸了过来,牵住了她,“陛下,此事金吾卫自然会办妥,陛下不必忧心。”
说完,他又牵着她回到了案牍前,继续翻阅起奏折来,薛慕仪眼神落在奏折上,心思却有些发飘,她漫不经心般问贺朝羽,“贺卿,你觉得贞儿姐姐为什么会忽然不见?”
贺朝羽不答反问,“陛下觉得呢?”
“孤……觉得,很有可能和陆未言脱不了干系。”薛慕仪试探道,“自从他来了皇城,好像一切都变得不再太平,”
贺朝羽笑了笑,“陛下可真是三句话不离他。”薛慕仪轻哼了一声,“孤只是实话实说,贺卿未免也太小心眼了。”
贺朝羽也不介意,漆黑的眸子直勾勾地望着薛慕仪,唇角依旧笑意慵懒,手指有意无意轻轻点在她心口处,可眸色却透着不容置疑的认真,“臣就是如此小心眼,恨不得陛下眼里心里永远都只有臣一个人。”
薛慕仪脸色一红,连忙拍开了他的手。
小太监快步出了皇城,来到驿馆同冯喻传话,彼时,陆未言正在楼上推开窗子,神色慵懒地望着他们,身后的九叔道:“世子,那姑娘已经被霍烈他们藏好了,只是,有件事很奇怪……”
陆未言回过头来,“奇怪什么?”
“我们的人悄悄潜入韩小姐房间的时候,那韩小姐就已经昏迷过去了,似乎有什么人先我们一步想把韩小姐掳走。”
“哦?”陆未言抱着双手在胸前,“有发现什么人吗?”九叔摇了摇头,“没有,不过,属下本能觉得不对劲,这事会不会是陷阱?”
“陷阱?”陆未言轻蔑地重复一遍,见无人注意到他,他又用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除了本世子,还有人有掳走韩贞儿的理由吗?
莫不是贺督公,只是,本世子却是听说,娶韩贞儿也是贺督公的意思,朝中的人心知肚明,贺督公从不做无用的事。
他这么做,肯定是为了更好地控制陛下,控制他的子嗣,从而控制胤朝,毕竟,他一个阉人,不可能有子嗣,也不能让胤朝改朝换代。
这么看来,他没根本必要掳走韩贞儿。”
九叔看他自信满满的样子,又言之凿凿,便不再反驳,可凭着多年的经验,心里还是有些不对劲。
听到韩贞儿不见的消息,冯喻脸色瞬间发青,他沉声吩咐在驿馆外面的金吾卫原地待命,继续保护世子,自己则迅速翻身上马,奔向城楼,派遣金吾卫同他一起寻找韩贞儿的下落。
夜色逐渐下沉,金吾卫还没找到韩贞儿的半点踪迹,他们心里焦急,一方面不好向宫内交代,另一方面,看将军的架势,恐怕得一直找下去,也不知道得找到什么时候。
他们早就过了中午吃饭的时候了,本来打算结束后回家吃上热饭好恢复力气,可现在却连一口水都顾不上喝一口,早就饥肠辘辘。
冯喻发疯一样,不放过皇城内外每一个地方,眼看他还有继续找下去的想法,终于有一个手下道:“将军,天色已晚,再加上弟兄们找了一天早就精疲力尽,就算继续找寻下去,恐怕也一无所获,不如先进宫禀明了陛下,请他再做定夺,看是否需要加派人手。”
冯喻这才为自己莽撞回过神来,望了望这黑沉的天色,他的脸色依旧冷青,唇角倔强地闭合着,回头看了说话的手下一眼,平静却震慑。
那手下顿时吓了一跳,垂下了头,看他和后面的金吾卫都疲惫不堪,冯喻终于挥了挥手,“都先回来吧,你们也辛苦了一天,都回去休息,明天继续找。”
说完,他一夹马肚子,掉头疾驰而去。很快,回到了驿馆,守夜的金吾卫换了一批,他随意点了一队人道:“你们跟我来吧,去城外找找。”
听到动静,陆未言从楼上下来,眼神扫过蓄势待发的金吾卫,诧异地问冯喻,“冯将军,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事吗?”
冯喻心急如焚,还到底维持着对陆未言的尊敬,“很抱歉,冯某此番吵醒了世子,实在抱歉,只是冯某有要事在身,请恕冯某失陪,改日,冯某自当备好薄酒,向世子谢罪。”
正要扬鞭催马而去,陆未言唇角却勾了勾,“看将军急匆匆的样子,想必是要找人吧,只是,不知是什么身份的人,竟能让冯将军如此兴师动众,不过听将军刚才的话,想去城外继续寻找,陆某却觉得不妥,城门向来戒备森严,寻常进去都有金吾卫严格把关,若是有人能把韩小姐光天化日之下劫走,那个人恐怕得有通天本领才行。”
冯喻一愣,督公嘱咐过,让他暂时不要声张韩小姐失踪的消息,毕竟这涉及到陛下还未纳入后宫的妃嫔名声,这陆世子本来也不知道这件事,却脱口而出韩小姐,分明不对劲。
想到这,他忽然勒住了马,回头仔细着陆未言,却见陆未言也倚在门外一瞬不瞬望着自己,唇角忽然勾出一闪而逝的笑意,还有无声的口型。
“我知道韩小姐下落。”
冯喻身为武将,耳聪目明,很快读懂了陆未言的唇语,他脸色一沉,对身后的金吾卫道:“陆世子说得对,是我冯某鲁莽了,你们就继续守着驿馆吧,至于找人的事,我先回了陛下再说。”
说完,他马鞭轻扬,胯.下的骏马长嘶一声,朝着夜深处而去。
☆、红烛昏罗帐
薛慕仪回到紫宸殿, 听到栀禾过来说, “韩小姐至今还没半点消息,尽管金吾卫有意把事情压下去,可皇城中耳目众多, 还是很多人知道了, 最近可真是不太平, 一个廖大的案子就闹得满城风雨了, 又来个妃嫔失踪。”
薛慕仪一怔, 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 这次的情节,似乎脱离得太过了, 她就像个置身事外的陌生人一样, 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发展。
不仅仅是这个世界,之前也是。
再回想起贺朝羽说过的话, 她心里有些不安, 难道说, 这一切和贺朝羽有关,刚刚, 他问自己,想不想做女皇帝, 他还说,要自己永远陪他在这个世界里。
他那么胸有成竹,就好像,一切都掌握在手中。
只是, 他对原来女主刻骨的仇恨似乎都不值得一提了,变成了一味地爱着她。这种感情,如果说是为了原来的女主,未免太过强烈,是为了她吗?
真真正正的薛慕仪。
为什么?她喉咙忽然堵的难受,她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喜欢,甚至爱自己?
她也无法理解,以往的他们,尽管互相喜欢,可是那种喜欢绝对不至于刻骨,只能说是荷尔蒙的躁动与吸引。换而言之,他们互相喜欢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因为外表。
薛慕仪觉得有些荒唐,她的眼神一直在房内游移,只觉得每一处都那么不真实,落到那绽放的白梅花处,那种荒唐更甚。
花,又是花,第一个世界的蔷薇花,第二个世界的玫瑰,再到这个世界的白梅花,这个细节就像一个固执的承诺,她恍然如梦,竟然觉得一切都虚假得可怕。
就连一开始那个所谓系统的提示,她都觉得虚假得不可思议。
除了每个世界的反派都是贺朝羽,他就像是被困在她故事中的地缚灵,一直都与她纠缠,尽管她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可是胸口却莫名其妙地发疼。
莫名的,各种尖锐的声音又开始往她脑海中钻,无奈的,咒骂的,嘲笑的。
“你天天这样子,我们要拿你怎么办?”
“看着挺清纯的,原来私底下这么浪……”
她忽然坐了起来,披着件披风就要往殿外去,栀禾吓了一跳,“陛下?您去哪里?”薛慕仪回过头来,脸色惨白,“没什么,我想起有件重要的事,要和督公商量。”
“可现在都这么晚了……”栀禾满脸担忧,薛慕仪只是望着她,眼神谨慎又陌生,像在看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宛如魔怔,栀禾颤抖着嗓子唤她,“陛下?”
薛慕仪摇了摇头,“孤没事。”说罢,她迈出了殿门,问一个领头的侍卫,“贺督公在哪里?”
那个侍卫为难道:“陛下,天色已晚,想必督公也睡下了,陛下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不如明天再说吧。”
薛慕仪面无表情,“备撵,孤要去找他。”
身后的栀禾追了过来,眼中隐约有泪痕,“陛下,您到底怎么了?”薛慕仪语气温和下来,道:“栀禾,孤没事,你回去吧。”头却没回,眼睛也一直落在那领头的侍卫身上。
那人沉默了一会,终于吩咐左右的侍卫道:“既然如此,快给陛下备撵。”
很快,出行的轿辇就备好了,薛慕仪飞快踩了上去,风有些大,明黄的披风上绣着的龙纹张牙舞爪了一瞬,她看到自己影子藏在华盖下,乌黑的眼睛不自觉泛着泪光,又很快平静下来,“走吧。”
贺朝羽就住在宫内,自从他将胤朝控制在手中,便不再像以往一般侍奉在紫宸殿,他也有了自己住的宫殿,唤作“承恩殿”,离御书房很近,方便他来往批阅奏折。
薛慕仪默默看着一路的宫墙,白日的朱红色到夜深只剩下漆黑,琉璃瓦没了日光的照耀,也只是暗淡无色瓦片罢了,夜晚的皇城,没了金碧辉煌,只剩幽冷凄清。
这个纸糊一般的世界,更何况,她也不是她自己,她一点都不想留在这里。
薛慕仪推开门的时候,贺朝羽正在解腰带,看到小皇帝就这么莽撞地闯了进来,头低着,表情看不分明,贺朝羽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眼底微怔,“陛下,怎么这么晚了还来找臣?”
说到后面,他的语气变得有些轻佻。
薛慕仪这才抬起了头去看他,烛火下,她一张脸惨白如纸,乌黑的眼睛凝成绀色,贺朝羽心里一阵发疼,她这个样子,和那个躺在床上,呆滞望着天花板的孤僻少女一模一样。
“怎么了?”他过去捉她的手。
薛慕仪的眼睛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她终于张开唇瓣去唤他,“贺朝羽。”她没有再唤他贺卿,贺朝羽不自觉攥住了她的手,停下脚步,等着她下一句。
案前的烛火妖娆地跳跃了一瞬。
火光倒映在薛慕仪眼底,忽听得她道:“傻逼。”贺朝羽被她突如其来的转折弄得有些哭笑不得,拉着她来到桌子前,却看到小皇帝望着他面无表情地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