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慕仪想,这个城市房价高得吓人,外地来的人因为这里房价便宜大多蜗居于此,天南地北,自然而然就形成了一个世俗又市井的小小天地。
贺朝羽回头见她乌黑的眼睛一直落在四周,问道:“很脏乱,是不是?”薛慕仪摇了摇头,“其实还挺热闹的。”而且,她甚至觉得还有点熟悉。
贺朝羽随意道:“这里不久要被拆了。”
薛慕仪愣愣地点了点头,眼神却不经意落在一个破旧的理发店前。
一名年轻女子,正打扮得花枝招展地站在屋檐下吞云吐雾,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交扣着,劣质的香烟雾气从她鲜红的嘴唇吐出,气味浓烈。
她眼里满是漫不经心的慵懒,看起来堕落却风情,待看到这两个学生模样的少年少女牵着手从自己门前经过,她忍不住低低笑了一声。
啧,瞧着挺清纯的女孩子,原来也是个浪的,居然陪着男孩子来这种地方。
可看到贺朝羽的模样,她又忍不住弯了嘴角,女孩子长得极美,这男孩子也丝毫不逊色,两个人还挺般配。
她那点讽刺的笑变成了年轻真好的调侃。
轻又绵长的一声低笑,隔得不算近,薛慕仪却莫名听得清清楚楚,她的脸白了一瞬,低下了头,手臂微僵,正要行过理发店前,忽然听到后面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丽姐,看咱们姚哥多喜欢你,又来照顾你的生意了。”一群处于变声期的少年簇拥着一名寸头少年来到张丽娜面前,寸头少年立即伸手去捏张丽娜的腰肢,“想我没?”
张丽娜嗔怪望了少年一眼,轻佻地推开他,又将烟吹到他脸上,勾着他脖子嗓音柔媚,“快进来吧。”
少年们起哄一般吹起了口哨,“姚哥,要注意身体啊,丽姐可不是吃素的。”
“滚一边去,别碍老子的事。”寸头少年阴鸷地笑了笑,眼底冰冷,少年们嬉笑着,立刻作鸟兽散。
而薛慕仪整个人却如遭雷劈,她僵直着身子转身要去看这些人口中的“姚哥”,脚却像是被冻住了一般,她完全动弹不得,又变成一个僵硬的木偶,呆在原地。
察觉到手中柔软的掌心逐渐变得冰冷,贺朝羽的心肝都要揪起来,连忙问她,“睨睨?你怎么了?”
薛慕仪好像瞬间不认识他一般,乌黑的瞳仁里面空洞一片,她站在阳光下,却感觉到黑夜铺天盖地而来,将她从头到脚淹没。
2017年的夏天,乖乖女薛慕仪从高二升高三,她满怀期待地踏入了重点高中的学校大楼,白裙子,高马尾,青春靓丽,在学生中尤其亮眼。
“姚莹,我决定好了,我一定要考上f大。”午间的时候,薛慕仪和姚莹站来到天台上放松,薛慕仪手撑着栏杆大谈理想,她的脚尖轻轻踮起,惬意地感受迎面吹来的带着烈日气息的风,笑容满面。
她继续道:“f大的樱花可美了,我想去看看。”
姚莹不自觉偷偷望着她,薛慕仪眺望远处,眼中好像藏着月亮,白裙子飘飘荡荡,她是久居象牙塔的公主,干净又纯洁。
姚莹脸上笑意温顺,柔声道:“嗯,睨睨你一定可以考上的。”而她呢,她永远摆脱不了自己糟糕的家庭,尤其还有个那么丢脸的哥哥——姚量。
他是个人渣,最爱惹是生非,不过十八岁,背地里却不知道搞大了多少无辜少女的肚子。这样的人,不被学校勒令退学也是神奇。
“那你呢?”薛慕仪见她兴致缺缺,转过头去问她,姚莹摇了摇头,叹气道:“我还没想好呢。”
薛慕仪那时还不知道自己好闺蜜前途未卜的顾虑——她的哥哥姚量和她一样是高三,可他无心学习,成绩特别烂,可姚莹父母曾说过,就算是买也要让他进大学,哪怕是三流大学。
可是,她家又不富裕。这很有可能意味着,姚莹就不能上大学了。
她和姚莹相识于高一,平时虽然形影不离,但奇怪的是,她们从不分享彼此的家庭。
十五六岁的女孩儿,和所有这个年纪的女孩儿一样,会谈八卦,谈明星,谈哪个男生长得好看,谈哪家店的奶茶好喝。
可她们就不会谈自己爸妈对自己的爱,仿佛她们两人都不需要这种东西就能好好成长。
可天知道,她们早就在成长中磨完了一切的期待。
姚莹是因为自卑,姚莹不是大城市人,她是在镇上长大的,一直待到了初三,镇上没有高中,她考上了重点,是镇上第一名,父母才把她接过来。
她的父母重男轻女,溺爱纵容她哥哥长成了一个人渣,对成绩优异的她却不管不顾,甚至她的父亲喝醉了还很喜欢打她。
“女孩儿读书没啥用。”这是她家人对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尽管她不想承认,可她就是不想在薛慕仪面前显得那么不体面。
而薛慕仪呢,她是独生女,父母爱她是毋庸置疑的,可他们的爱带着严厉的苛责和吹毛求疵的完美,总想要逼她变得更优秀。
所以,每一次考试,薛慕仪都觉得提心吊胆,唯恐从父母眼中看到对自己的失望。
薛慕仪其实很羡慕姚莹,她总觉得姚莹每次考差了,脸上那种满不在乎的表情很酷。她想,姚莹的家人一定不会给她很大的压力,真好啊。
在天台上吹了一会风,两个便下楼梯去,准备回各自班级去,全身心投入学习中,薛慕仪扎着高高的马尾辫,从七班窗边经过,清艳的脸仰着光,让人可望不可及。
姚莹不经意去看窗边的许思行。
果不其然,那个少年盯着薛慕仪的背影看了很久,目光温柔似水,仿佛在望天上的月亮。姚莹的心瞬间沉了下来,薛慕仪好像总是那么轻易地可以得到她想要的东西。
那一瞬间,她又想哭又想笑。
看啊,有的人就是这么命好。
平静的一天波澜不惊地过去,晚自习结束了。薛慕仪和姚莹都是走读生,她们九点半就下了自习,在校门口分道扬镳后便回了各自的家。
因为薛慕仪想着要考入f大,回到家后她还给自己定了个完成理综卷子的目标。
坐在书桌前,打着台灯刚写完一张理综卷子后,已经是十二点了,薛慕仪的父母早就睡下,薛慕仪伸了伸懒腰,也准备入睡。
桌上的手机忽然亮了起来,见是姚莹,薛慕仪马上接通了,纳闷道:“喂,姚莹,怎么这么晚还打电话过来啊?有什么事吗?”
电话那头却在啜泣,传来微弱的一声呼救,“睨睨,快救救我,我在东川巷这里……”然后是一声闷哼、摔东西的声音,和姚莹越发尖利的哭泣声。
电话里又忽然传来一个暴怒的声音,“姚莹,给老子滚回来!看老子不打死你!”电话那头再也没了声响。
对面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姚莹的爸爸,家暴吗?
薛慕仪心跳如雷,她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一时之间吓懵了,甚至没想到要去报警,对姚莹的担心让她顾不上一切,火急火燎就搭上车去了东川巷。
她满脑子都是希望姚莹千万不要出事,一再让司机开快点,一边试图拨响姚莹的电话。
她的心里面忽然莫名地一直突突跳,电话每一个嘟嘟声,都是煎熬,她忍不住担忧,姚莹,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可薛慕仪丝毫没想到,命运跟她开了个玩笑,这个深夜电话最后会导致她从高楼一跃而下。
作者有话要说: 害,就很尬:)
☆、一吻
东川巷总算到了, 薛慕仪惊讶地发现, 这里的房屋低矮,仿佛与钢铁般的大城市隔绝,萧瑟自成一脉。
闪烁的灯火照得黑魆魆的巷洞像是鬼火之窟, 忽明忽暗。
薛慕仪心依旧跳得极快, 迈入巷子想去寻姚莹, 巷子深处恰好传来她哭泣的声音, 很快便看到, 姚莹穿着睡衣, 从巷口跑了出来,她满脸泪痕, 头发凌乱, 手臂处还印着青青紫紫的痕迹。
“睨睨……”看到薛慕仪,姚莹声音颤抖, 像握住了救命稻草, 连忙去捉她的手。
薛慕仪刚接过她的手, 却看到她身后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追了过来,怒吼道:“姚莹, 死丫头,还敢跑, 天底下没哪个老子教训自己女儿,女儿还敢反抗的,你真是翅膀硬了!”
薛慕仪赶紧拉住了姚莹,“快, 我们跑吧,我带你回我家。”说完,她便拉着姚莹往巷口狂奔,薛慕仪向来是个乖乖女,向来没面对过这种处境,就这么拉着姚莹逃,竟让她有了一种做侠女的感觉。
她觉得自己拯救了姚莹。
可她心里却突然很难过,原来,自己羡慕的闺蜜竟然过得这么不堪,她居住在这么糟糕的环境中,她的父亲甚至还会家暴她,这实在太可怕了。
听到身后细细的啜泣,她忍不住攥紧了姚莹的手,安慰她,“别怕。”
两个少女就这么在夜色中狂奔。
穿过曲折巷口的时候,却迎面撞上一个少年,他理着一头短短的寸头,青茬般贴在头皮上,眉峰向下压,眼神充满着戾气,一看就不是善类。
少年看到这对逃跑的少女,觉得其中一人眼熟,他的脚步忽而停了下来。姚量仔细一看,那人竟然是他妹妹,姚莹。
“姚莹,这么晚了去哪?”姚量冷冷唤她,高大的身影罩着两人,姚莹瞬间僵住了身子,垂下了头,瑟缩着喊他,“哥。”
薛慕仪握住了姚莹的手,警惕地看着姚量,他的样子分明就是个爱惹是生非的不良少年,可姚莹却叫他哥。
还没待听到姚莹的回答,少年就失去了耐性,“怎么,你想跑哪去?”注意到薛慕仪的眼神,姚量忍不住垂眸望了过来,唇角笑意瘆人,“这你同学?”
姚莹的脸色瞬间惨白,比起姚父,她更害怕这个人渣哥哥。
姚量笑意轻浮,薛慕仪忍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姚莹忽然松开了薛慕仪的手,“哥,我跟你回去,我不跑。”薛慕仪忽然愣住了,“姚莹,回去你爸爸还会打你的。”
姚量笑了笑,手撑在墙壁上,兀自将薛慕仪禁锢在双臂间,“这好像是我们的家事,你一个外人,多管闲事做什么?”
姚莹没吭声,手臂捂住了自己的伤口,头发散了下来,她的眼睛从凌乱的头发下去望薛慕仪,好一会儿,忽然转过了身子。
姚量望了她一眼,又似笑非笑地望着薛慕仪,“看,我妹妹也不想和你走。”薛慕仪觉得心瞬间凉了半截,更多是无可奈何,她只好咬着唇道:“麻烦你让一下。”
姚量移开了手,薛慕仪忿忿转身,觉得自己这么一趟来得很没意思,正要迈出巷口,嘴巴忽然被一只手紧紧捂住了,身后的人要把她往另一边的巷子里拖。
薛慕仪立刻挣扎起来,手拼命要去掰覆在自己唇上的手,奈何自己力气太小,那手铁臂一样箍着自己,无异于蚍蜉撼树。
见她无法动弹,另一只手从腿心爬进去,如同毒蛇吐信,要剥开她的裙底,薛慕仪从未想过,自己会遭遇到这种事。
恐惧与愤怒让她浑身的血液沸腾起来,热油一般在血管里噼里啪啦地翻滚起来,她失控地张开嘴,用牙齿狠狠咬姚量的手。
剧烈的疼痛让姚量双目猩红,他手松了开来,薛慕仪立刻要逃,口中尖叫般呼喊,“姚莹!”身体却被姚量掼倒,她狠狠摔在了地面,痛得四分五裂。
可她顾不得一切,下意识用腿蹬姚量。
姚量却顺势捉住她的腿,口中还用脏话辱骂她,“臭表子,这么晚还穿着裙子过来找我妹妹,你是为了带她走还是为了勾引谁呢?”薛慕仪死死挣扎起来,手在地面上乱抓。
躲在暗处的姚莹隐约听到了薛慕仪的呼救,可她却不敢出来救她。
抱着膝盖蹲在地面上,她眼睛早就没了光芒,她想,不是她的错,谁让薛慕仪那么蠢,明知道姚量看起来就不是个好人,还不快点跑。
她甚至不敢去想薛慕仪是为了她才会来到东川巷的,好像这样自己心里的愧疚就能少一些,她浑身都在颤栗,手却不听使唤地掏出手机,按下了拍照按钮。
昏暗画面中,路灯光芒微黄,薛慕仪被姚量压制着,裙摆褪到了腿窝。
薛慕仪满心绝望,巷子里好像除了她和姚量再无别人,没人听得到她的呼救,终于,她在地面捉住了一块石头,她攥住了,狠狠砸在撕扯自己裙摆的人头上。
姚量身子一瘫,倒了下去,薛慕仪连忙将裙子拉好,疯了一样跑出巷口,后面,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可她觉得自己人跑出去了,可她的魂魄却好像永远被困在了东川巷,长夜无声,她被他一次次撕开裙摆。
然而,这一切也只是噩梦的开始。
“睨睨。”颤栗的她被贺朝羽紧紧抱在怀里,薛慕仪总算回过神,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被贺朝羽带到了出租房中,她茫然看着这个狭小却井井有条的房间。
窗帘闭合着,室内未开灯,光线有些昏暗。
她的手下意识攥住了贺朝羽衬衫上的纽扣,她像攀岩一般,仰头去看贺朝羽,睫毛颤抖,声音嘶哑,目光迷离,“贺朝羽?”
“我在这。”
她将头埋在他怀里,眼泪晕湿他的衬衫,她的声音藏在他怀里,缥缈不可寻,却像要渗入他的骨骼,她问他,“你可以吻我吗?”
天哪,她还是忍不住要把他当成溺水浮木。
可她忽然明白过来,自己为什么会喜欢贺朝羽,这是她创造出来的人,是她肋骨捧出的一部分,他永远处于恶劣环境中,却如同野草,吹不尽,长不完。
那样百折不挠的旺盛生命力,正是软弱的她所渴望的,他是她最完美的假想。
她怎么可能不被他吸引?
贺朝羽心底像被刀刃穿透,却寻不着刀口所在,可他知道,自己根本无法拒绝睨睨的请求,他弯下了腰,唇瓣一点点贴近薛慕仪,按照她的请求,温柔地去吻她。
薛慕仪迫不及待地勾住了他的脖子处,饮鸩止渴一般回应他,两人唇舌相接,如同游鱼游弋,气息霎时变得靡乱,这一刻,薛慕仪却觉得自己好快乐,生理与心理双重的快乐。
这种短暂的快乐似乎能让薛慕仪忘记一切,她终于意识到自己是病态的。
贺朝羽亦认为他是病态的,他的手忍不住来到了她腰肢处,指尖摩挲着衣摆,循着纹路缓缓探入,像在剥一粒包装精美的糖果。
他清楚,面对着薛慕仪,他总是忍不住,得寸进尺。他太贪心,想要眼前人的全部,怀里的少女,是他毕生的欲念之火,他想把她揉入自己骨子里,同她堕入极乐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