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兰的脸色亦是十分难看,她加大音量问缇宁:“姑娘,姑娘,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缇宁脸色灰败:“香兰,怎么……没有……声音?”
香兰竭力冷静道:“姑娘不要着急,奴婢立刻就去请大夫。”
大夫很快就来了,他是一名老大夫,经验丰富,在江陵城中颇为医术高明,一番仔细看诊后。李大夫得出结论缇宁并不是听不到,而是听力受损,比如正常人的说话声缇宁听不道,可若是敲锣打鼓,她的耳朵还能能听到的,只是声音特别小。
“姑娘这种情况老夫也见过,高烧的确会致人耳聋,但是否能恢复,老夫却不敢保证了。”李大夫观察了缇宁的耳朵,里面有些发炎,但不确认听力受损是不是炎症引起。
毕竟发烧这种病,脑袋在高温情况下谁也说不准会发生什么难以预料的后果。
“老夫先开几方药消掉炎症,或许炎症康复,姑娘的失聪症也就好转了。”
缇宁一脸糊涂地盯着老大夫,见老大夫起身走,她立刻盯紧了香兰:“大夫说什么?”
香兰手舞足蹈半天,也没给缇宁比划出意思来,后来她用尽肺活量在缇宁后边大声吼,缇宁耳朵远离了她半寸,明白她的意思。
她魂不守舍:“大夫不能保证能治好我吗?”
香兰她斟酌了下用词:“姑娘别慌,这个大夫不行还有许多大夫呢。”
“你说什么?”缇宁抬起头,眼里一片雾水。
缇宁是上午醒来的,中午晚上喝了两道药,耳朵里的堵塞感消失了一点,可还是听不见人说话,当然也不是全然听不见,而是要用尽洪荒之力在耳边喊,缇宁还是能听到一点的。
这期间,枕玉甚至都来看过她一眼,得知缇宁失聪后,她板着一张脸道:“姑娘好好养病。”
缇宁就看着她进来了出去了。
这期间她动了动嗓子,倒是想问一问裴行越去哪儿?可转念一想,裴行越在哪儿和她无关,再者说她现在听不到,问了也是白问,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直至夜色渐浓,明月高悬,香兰给缇宁捏好被子:“姑娘睡吧。”
缇宁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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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口传来一阵响动声,裴行越抬脚入内,枕玉跟在其背后快速禀告今日府内发生的事情,她两三句说清,而后话音转到缇宁身上:“主子,缇宁姑娘醒了。”
裴行越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拿起铜盆里的湿帕擦手。
枕玉眉心微锁。
裴行越若有所感,将棉帕搭在铜盆上:“还有什么事?”
“主子,缇宁姑娘失聪了。”枕玉说。
裴行越微愣一下,温和若玉的面庞上闪过一丝狐疑:“装的?”
裴行越不觉得她真聋了。
那个小骗子怕是真怕他,但有时候胆子又大的不像话,可说胆子大,稍微一吓,竟然还会流眼泪。
想起那日在客栈里她万念俱灰的样子,装聋倒是她做的出来的事。
枕玉想了想大夫所言和缇宁的行为举止,摇摇头:“依属下所见,应该不是,但也……拿不准。”
裴行越沉吟半晌,抬脚离开。此时日落已近一个时辰,夜幕漆黑,宅院里四处点了灯笼,人影从下方略过,摇摇晃晃宛若鬼魅。
缇宁院中的仆妇见裴行越入内,躬身见礼,裴行越目光没给她们半分,摆了摆手仆妇会意,即刻退下。
缇宁躺在床上许久,或许是这几日睡的太多,以至于如今毫无睡意,她掀开被子从床上爬起来推开窗户。现在已是四月了,初夏的晚风凉丝丝的,她披散着头发趴在窗边望着冷月,或许是古代的天空未曾经过污染,这颗月亮比起上辈子看过的所有月亮都要圆。
缇宁用手比划着月亮大小,大小和上辈子所见相差无几,这好像又是一颗月亮。
她看着月,听不见声音,所以推开门进了人亦无所觉,直到后背像是被什么笼罩住,缇宁身体僵了一下,才扭过头。
毫不意外背后是裴行越,他内里穿了一件些斜襟蓝衣,外面是一件白色绣山水暗纹的袍子,一半头发披散在脑后,一半用一根玉簪束起。
缇宁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圈,而后弯了弯腰行礼:“妾身见过四爷。”
“耳朵聋了?”裴行越问她。
缇宁神色茫然。
裴行越的脸色突然变得十分臭,他伸手去摸缇宁的耳朵,缇宁耳朵总莹白小巧,但耳垂有些厚圆。
缇宁想往后躲,但又忍住了。
裴行越扯了扯摸了摸,神色越来越臭。
裴行越摸了半天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忽然扭过头对外间的丫鬟仆妇命令道:“点灯。”
片刻后,整间屋子密密麻麻点满烛台,恍若白昼。
“过来。”他坐在椅子上叫缇宁。
缇宁没动。
裴行越抬起头脸色不虞:“叫你过来。”
这话是对着自己说的,缇宁舔了舔唇询问道:“四爷叫我过来?”
裴行越的眸光愈发幽深,比浓黑的夜幕更胜几分。
缇宁小步小步挪过去,裴行越双手按住缇宁的肩头,缇宁会意在裴行越的脚前坐下。一坐下她的脑袋上就传来一阵力,将她侧着手往大腿上压。于是缇宁脸朝着前方,头趴在裴行越的腿上耳朵对准裴行越的眼睛。
灯火通明,比白日也差不离什么,裴行越先看看缇宁的左耳,又示意缇宁变了下姿势,检查她的右耳。
半晌后,裴行越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没任何动作让自己起来,缇宁没了折腾的精气神,就着这个姿势望着前方的蜡烛。
不知过了多久,裴行越动了动腿,缇宁赶紧站起身来,裴行越脸色冷冰冰的,缇宁往后退了半步。
他眼神复杂地看她一眼,径自转身离开。
缇宁眼睫颤了颤。
第二天醒来,香兰比划着问她能听到声音了吗?
缇宁抓紧被褥摇头。
香兰叹了口气。
两天后,缇宁耳中炎症彻底消了。可还是只能听到巨大的声音,比如闪电雷鸣敲锣打鼓,不过对常人震耳的声音对缇宁来讲只是很寻常的声音。
李大夫无法,只能道无能为力。
香兰急的上火,但缇宁失聪几日,好像已经从最开始震惊中冷静下来,甚至还有心情安慰香兰:“听不到或许也不全是一件坏事。”
香兰顶着起了一圈水泡的嘴:“姑娘这是什么话,这还能有什么好事。”
缇宁不明所以地看着她,香兰她咬咬牙:“不行,姑娘我得在给你找几个大夫来,万一是这个是庸医呢。”
缇宁继续神色懵懵地盯着她。
可没等香兰请示枕玉要多请大夫,一个时辰后枕玉带着好几位大夫来了。
缇宁见状忽然不安。
他们轮流给缇宁看诊,看诊结束,香兰便眼巴巴地望着这群大夫。
可惜这群大夫没有一人能保证治好听缇宁的耳朵,甚至连病因都没有弄清楚。
缇宁握成拳头的手悄悄摊平。
有一位年轻大夫提出了个新观点:“这位姑娘失聪或许不是因为发烧导致头耳受损。”
香兰立刻问:“这是什么意思?”
大夫说:“身体不适,除了身体上的原因,还有可能是心理上的毛病。”
缇宁眼睫颤了颤。
香兰还是不明白这是何意。
大夫直白道:“比如有人惧狗,见了恶犬便浑身颤栗四肢发麻,这身体上并没有什么病,只是怕犬产生的心理恐惧反应到了身体。”
枕玉闻言,若有所思地看向缇宁。
缇宁心跳失控了两拍。
作者有话要说: 早安喵
第16章 听见
香兰仿佛有点明白了,她问:“这该怎么治。”
大夫只好叹息一声:“这是心病,如何治我也不知道。”
说了等于没说,香兰便一股脑儿地把人送了出去。
黄昏,裴行越从府外归来,枕玉跟在他背后禀告道:“主子,那位玉萍姑娘后日便能入府。”
裴行越点头,又随口问道:“她还是听不到?”
枕玉脸色微妙:“今日又新请了几位大夫,都没个办法,不过一位大夫提出了不同的观点,她说缇宁姑娘的病,是心病。”
“心病?”裴行越蹙眉。
“是的。”枕玉把年轻大夫说的话转述一道,裴行越的目光渐渐冷沉起来,他眼睫微轻轻抖动,如玉的面庞竟然多了几分阴冷诡异。
及至枕玉说完,裴行越慢慢扭过脖子,茶色的眸子有猩红的血光:“你觉得是我把她吓聋的?嗯?”
枕玉立刻端正表情:“属下没这个意思。”
“滚出去!”
枕玉麻溜的滚了出去。
明亮房间只剩下男子一人,剪裁合身的锦袍包裹着男子的身体,连带着也好像给男子披上了一层叫做人的皮囊,他在房间里低低地笑了一声,抬脚离开。
**
缇宁坐在院里发呆,初夏的黄昏温度适宜,她手撑在石桌上抵着下颌,眼神虚虚地看向不远处的一株蔷薇花。
一只黑底缎面的靴子出现在她眼底。
缇宁抬起头,唇红齿白的少年立在她跟前,神色怪异。
缇宁神色无辜地盯着他。
少年眼神里隐约有怒气闪现,他踢了踢缇宁的脚:“说话。”
缇宁迷糊地抓了抓头发:“四爷前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裴行越眼珠子一动不动,死死地盯着缇宁,像是身在原野无处可避的冷风,丝丝寒意浸透入骨。
可怕的紧。
缇宁赶紧低下头。
一只白皙的手伸出抬起了缇宁纤细的下巴。
他笑了声,眸色渐深:“阿宁给我唱只小曲。”
缇宁神色狐疑。
裴行越扫了香兰一眼,香兰会意走到缇宁耳边大喊:“四爷让姑娘唱曲。”
香兰声音太大,震得耳膜不舒服,缇宁下反应往旁边缩了缩,抬手揉了揉耳朵。
扭过头就见裴行越盯着她的目光陡然复杂,缇宁绷紧脚背,赶紧站起身来:“妾身知道了。”
她唱了一首哀怨缠绵的小调,颇和这夕阳无限好的暮光。
少年坐在缇宁方才坐过的石凳上,以手支颐,眼眸半阖。缇宁尾音落下他睁开眼,小扇子般的睫毛轻轻翕动,他脸上竟然又带了笑:“阿宁近日心情可好些了?”
香兰立刻要上前比划。
裴行越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摆:“她不是还能听见吗?”
香兰琢磨了下,也觉得在缇宁耳边大声吼节约时间些,虽然比较费嗓子。
缇宁偷摸摸看了裴行越一眼,却发现裴行越正望着她,眼神若有所思。
她心中一紧,哪怕香兰吼的她耳膜不适也硬生生地忍住。
“妾身心情好多了。”她回道。
裴行越指节微屈敲着石桌,目光意味深长:“阿宁,我的心情也好些了。”
缇宁脊背拉直,香兰又要传声,裴行越却猛地起身离开,他所坐的方向到院门自有石径,不需经过缇宁所站之地,不过他还是绕道而行,经过缇宁身边时丢下一句耐人寻味的话。
他低低地在他耳边说,像是细蛇爬过幽谷,钻入她的视野,带着浑身湿气吐着鲜红的蛇信子。
他对她说:“小骗子。”
缇宁如临深渊地抬起头,却只瞧见少年远去的背影,墨袍随风摆动,他的脊背又直又挺,应该是风摧不毁的松柏。
可缇宁却想到了长在幽暗潮湿的缝隙里,随处蔓延肆意生长没有筋骨的枝蔓。
香兰恨铁不成钢地凑上来:“姑娘,你怎么不知道把握机会啊,现在都快天黑了,你怎么就不能把四爷留下。”
“你如今耳朵也不好使了,若是……”
缇宁心不在焉:“香兰你说什么?”
香兰:“……”皇帝不急太监急,再者说虽然姑娘耳朵不好使四爷还愿意来瞧她说明姑娘还是有机会的,如今姑娘身体还没养好,争宠倒是不急于一时。
她想着又深深打量了下缇宁,缇宁这几日穿的简单素雅,如今不过是一件白色杭绸对襟,外罩一件粉色暗花软纱,却也是春靥榴齿,雪肤花貌。香兰呆了呆,这样的美貌,即使听不到也是国色天香之姿,她家姑娘还是很有机会的。
香兰便不那么焦灼不安了,和香兰相反,缇宁一颗心忐忑不安,她盯着裴行越离开的方向,握紧拳头。
直到接下来三日,裴行越并没寻她也毫无异常,缇宁定了定心。
但香兰见三日裴行越没踏足小院,神思不守,见缇宁还有兴趣绣荷包,香兰怒其不争道:“姑娘,四爷三天都没来了。”
她贴在缇宁耳边吼。
缇宁脖子后缩,捂住耳朵道:“我知道了。”
她话罢见香兰目光忧灼,缇宁叹了口气,有心劝慰她:“他不来就不来呗,我们也过的挺好的。”
听她这么说,香兰跺了跺脚,仿佛下定了某个主意一般,“好什么好,你知不知道你快要失宠了?”
缇宁好奇地的瞪圆了眼睛,香兰边吼边用肢体描述:“昨日四爷又得带回了个妾侍,那位姑娘容貌清丽,不输姑娘。”
缇宁眼神突然兴奋,甚至忘了掩饰她现在的聋子身份,而香兰沉浸在忧愤中,也未曾察觉缇宁的不对劲儿。
裴行越又带回了个美貌妾侍?缇宁觉得香兰的消息不会有假,小姑娘虽然性格跳脱,但为人热情,人缘却是极好的。
缇宁心中生热,难不成她这步棋走对了。小聋子听不见声音,对裴行越的言语只要做好茫然、不知、好奇一类的神色便足以。
是的,缇宁没有失聪,准确的说是现在没有失聪,她高烧醒来的初天的确听力受损,不能辨音,只是再一觉醒来,她便听见了窗外鸟雀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