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两个人明明相互纠缠着,就是不成婚,他们是不急,一波老臣可是急白了头发。
这群人的急躁裴行越早就知道,不过如今是看不到了,因为他正轻车简行南巡。
登基近五载,总体算风调雨顺,百官传回来的消息也是吏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不过裴行越不会全相信这些臣子所言,坐的位置越高,便越容易被遮蔽眼睛,所以亲自去看看很有必要。
不过缇宁对此的反应是,你编,你继续编,明明就是因为在京城呆太久了觉得无聊罢了。
裴行越笑了笑:“难道你不无聊?”
缇宁无话可说,于是在草长莺飞的三月,两人一起出了皇宫。
一路南下,日头正高,一行人到了徐州城。
缇宁盯着熟悉的徐州两个字,有种恍然若昨世之感,裴行越低笑道:“小嫂子,故地重游是不是别有一番滋味?”
缇宁瞪了裴行越一眼:“闭嘴。”
裴行越果然闭嘴了。
枕玉驾着马车,听见缇宁有些恼怒的声音,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她如何也想不到,有一天她主子会对一个人纵容至此。
马车在徐州城内一家比较豪华的客栈前停下,裴行越出宫带的人不多,总数就六人,一行人住进客栈里的小院。
裴行越是和缇宁一间房,睡过午觉,日头偏西,裴行越带着缇宁出门,倒也没让侍卫们跟随,若说武力值,恐怕都不是裴行越的对手。
缇宁虽然长居皇宫,可每个月出门的时间也不少,只是京城的风俗和江南差异甚大,街头两侧叫卖的东西也各有特色。
两人先去逛书画铺子,这两年,缇宁艺名无忧居士的画在京城内也是小有名气,但一路南下,就丝毫不出名了。
不过缇宁也不气馁,她才二十多岁,等她临死前,一定能成为赫赫有名的大画家。
但让她感到忧伤的是,虽然她兢兢业业钻研画技,裴行越每天都有一个天下等着他处理,可他闲暇之余,依然画画,陶冶情操挺好的,可他比缇宁还画的好,明明两个人付出的时间呈倍数差距。
不过倒也有好的方面,裴行越从不留私,他进步后还锲而不舍地帮助缇宁进步。
两人逛了几家书画铺子,嘀咕和北方画区别后,已经日暮偏西。
“去吃晚膳。”裴行越说。
缇宁闻言,瞧见前方不远处就有好几家食肆,抬手指了指:“去哪儿吧。”
裴行越摇摇头:“不去那儿,我带你去一个你喜欢的地方。”
“远吗?” 如果特别好吃,缇宁也不介意多走几步。
裴行越拉着缇宁的手往前走:“味道一般。”
缇宁:“????”
“但它有自己的过人之处。”
缇宁看了裴行越一眼,决定还是相信他,这两年他从来没有骗她。想到这儿缇宁皱了皱眉,他也骗过她,比如明明只是头晕,得说自己头疼难忍。有些时候明明凭借他的聪明,朝事没有那么复杂,他给自己说的是十分棘手。
不过缇宁倒也没有生气,有些事需要计较,有些事却不需要。
食肆门匾上写着云来二字,面积倒也不大,门脸长约四米,内里放了十来张饭桌,正逢膳点,泰半的食桌都坐了客,看来生意也不差。
缇宁和裴行越一进去,便有殷勤的小二招呼着坐下,两人选了个僻静位置坐着,缇宁经过小二推荐,选了几道食肆的招牌菜。
不多时,饭菜上桌,缇宁尝了几口,味道不错,但也就是不错而已,她奇怪地看向裴行越,“这家食肆底有什么不同之处?”
裴行越目光朝着柜台处看了一眼,笑道:“你回头看。”
缇宁老实回头看,不知何时,柜台前站了一个二十来岁的妇人,她穿着利落的窄袖棉裙,距离隔得略微远,加上食肆内人声嘈杂,缇宁听不清妇人说了什么,她只是看见了妇人脸上爽朗热情的微笑。
缇宁怔住了。
妇人收回银子,察觉到有人正在看她,她笑着扭头看来,及至对上缇宁的目光,她也愣住了。
站在她身侧的小女孩扯了扯她的围裙:“娘,娘,你在看什么?”
玉萍这才如梦初醒,她安抚了小女孩两句,深吸了一口气,笑着走向缇宁。
缇宁没想到会是玉萍,玉萍当年和关康离开后,她也离开了临西,再后来,就一直没有了消息,那次和裴行越解除心结后,她问过裴行越临西的人有没有收到玉萍的来信。
裴行越摇了摇头。
古代通信多有不便,缇宁对失联虽有些无奈,但只要玉萍能过的好,她这一点无奈也算不了什么。
倒是没想到两人还有相见的一天。
“缇宁妹妹。” 玉萍嘴唇蠕动了半晌,也只说出了这一句话。
这个时候,跟着玉萍走过来的小女孩听见这句话,好奇地问:“娘,娘,这个姐姐是谁啊?”
缇宁这才注意道玉萍身边的小女孩,约莫三四岁,隐约可以看得出她爹娘的影子,缇宁顿时来了兴趣:“ 玉萍姐姐,这是你的女儿?”
小姑娘听了这话,也不怕生,乐呵呵地说:“姐姐,我叫关宝珠。”
宝珠这个名字一听就能听出她父母对她的疼爱。
“珠珠,不能叫姐姐,这是娘的妹妹,你应该叫姨姨。”玉萍纠正道。
关宝珠黑乎乎的大眼睛看了缇宁几眼,乖乖改口:“姨姨。”声音又脆又甜。
缇宁应了一声,她想一下,拔出头顶那根金兔纹银簪,递给关宝珠:“这是姨姨给你见面礼。”她没想到会遇见玉萍和她的女儿,也没带什么贵重的物品,这根银簪已是全身最贵重的东西。
虽是银簪,但银簪上的兔子雕刻的栩栩如生,兔子那颗眼珠子也镶嵌了晶莹剔透的红宝石,玉萍一扫就知道,这根簪子在首饰铺子里最起码得卖一百两银子。
关宝珠闻言,看向玉萍。
玉萍摸了摸她的头:“还不谢谢姨姨。”东西虽然贵重,但更贵重的是这份心意。
关宝珠眼睛一亮,从缇宁手中接过银簪,肥嘟嘟的小肉手摸着顶上的兔子:“谢谢姨姨,珠珠很喜欢!”
话刚落下,裴行越突然说:“珠珠过来,姨夫也有见面礼给你。”
玉萍一愣,这才注意到缇宁右侧的位置还坐了一个人,那人一身布衣都挡不住眉眼间的贵气。
玉萍全身一软,临西王世子成了皇帝的事天下百姓皆知,她死咬着后槽牙,不使自己露出失态的神色。
她曲膝想行礼,缇宁抬住她的胳膊,摇了摇头。
玉萍瞥了裴行越,见他没有反对缇宁,便没继续行礼。
既然娘都让自己收下了姨姨的礼物,关宝珠就没客气,她凑到裴行越面前,声音脆脆的:“姨夫,珠珠祝你心想事成。”
话落,她就眼巴巴地看着裴行越,姨姨给了这么漂亮的兔子,姨夫会给什么,是威风的狗狗还是可爱的猫猫?
裴行越从怀里摸出了个红包,递给宝珠。
缇宁登时瞪大了眼睛。
不是猫猫狗狗啊,关宝珠有些失落,可她记得不能把失落表露出来,人家送她礼物,她应该开心的,而且红包里的钱钱也可以买漂亮的猫猫狗狗。
于是关宝珠又露出了特别可爱的笑容:“谢谢姨夫。”
缇宁使劲儿用眼睛瞪裴行越,他什么时候准备了红包,竟然都没有告诉她,不告诉她就算了,竟然没有替她准备一个!!!
裴行越对此视若无睹。
玉萍嘴唇翕动了两下,这时又有客人在喊:“结账。”
玉萍朝着客人看了眼:“等下就来。”
缇宁说道:“玉萍姐姐,你先去忙吧,正好我也饿了,我先吃东西。”
玉萍心知缇宁是为她着想,没拒绝她的好意,“我先去忙了。”话罢急匆匆地朝着客人走了过去。
关宝珠倒是没有走,就靠着缇宁坐下了,她看了缇宁几眼,奶声奶气地问,“姨姨,你怎么比珠珠见过别的姨姨都白啊?”
缇宁摸了摸脸,“可能是姨姨天生就白吧。”
关宝珠继续好奇地看着缇宁:“姨姨为什么天生就白呢?”
“这个,这个可能是遗传,因为我娘也白。”
关宝珠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那我以后生的娃娃也和我一样白。”
缇宁:“………”你才四岁又想到生娃娃了?
关宝珠说完这句话就没多问了,她指了指面前的菜:“姨姨快吃饭吧,这都是我爹爹炒的,可好吃了。”她脸上的表情十分自豪。
缇宁笑了下。
吃过晚膳,又等了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倒也不闷,毕竟有活泼话痨的小朋友关宝珠热情陪伴,缇宁和她玩着,感觉没过多久,云来客栈的用餐高峰期就过去了。
裴行越盯着缇宁对关宝珠耐心热情的样子,眼睛里闪过一道细碎的光。
不多时,关康和玉萍两人过来,缇宁和玉萍说了会儿话,对于缇宁的现状,玉萍没问,她看她白里透粉的气色就知道她过的很好。
她说了很多她的事,比如离开临西来到徐州开店,比如珠珠,比如她肚子里又有一个孩子。
缇宁惊讶地瞪大双眼:“几个月了?”她看向玉萍的小腹,但看不出任何起伏。
“三个月了。”玉萍低头摸了摸肚子,唇角不由自主染上笑意。
缇宁又看向关康,见他正温柔地看着玉萍,她突然就很放心了。
和裴行越从云来食肆出来,缇宁心情很好,也就不想和他计较他偷偷准备红包的事情。
而且,她真心实意对裴行越说了句谢谢。
裴行越笑着说:“阿宁,回房再谢我。”
缇宁:“……”
因为昨天晚上有些累,缇宁第二天起床已过辰时,她又休息了一个时辰,用过午膳才和裴行越出门。
两人去了距离客栈不远的茶楼,茶楼正在说书,茶楼一层里人如流水,二楼是各个敞口包厢。
缇宁刚坐下就神色微妙地看了好几眼裴行越,裴行越一脸淡定地给她倒茶。
台中央说书人正口沫横飞,妙语连珠,明明从未见过当今皇帝的面,但说的就像他曾亲眼见过,什么仪表威严,令人不敢直视,目光矍铄,方正坚毅。
除了相貌,便讲陛下做过的事。今天说书人讲的是两年前张黑案,张黑西北瑞县人,因被当地恶霸欺压,家破人亡,告官县令却包庇恶霸,县令背后又是当地知府的纵容,张黑咬牙进了京城。
他来京城不抱希望,天下乌鸦一般黑,但哪怕没有希望,他都不愿放弃,来京当日就进了京兆府。
谁知进了京兆府,京兆府尹便受理了。裴行越虽然厉害,可到底不是神,不可能面面俱到,瑞县本就地处西北偏远,鞭长莫及,但眼皮子底下的官员小毛病有是有,但都是能办事的。
后来自然涉事官员撸了干净,张黑也沉冤得雪。
不过这事没到此为止,西北官员慌乱下,甚至起义暴动。
说书先生讲的就是这段,“陛下听闻张黑冤屈,勃然大怒道:“我爱民如子,岂料……””
缇宁听到这就忍不住笑,但底下的百姓各个双眼泛光,兴奋骄傲道:“当今是个好皇帝啊。”
“可不是嘛,遇明君如此,我们也有好日子过。”
各种议论声尖杂在一起,缇宁甚至听见了说这几年的日子是如何好过的,她不由得看了裴行越一眼。
或许心中没有百姓,但他如今的确是个好皇帝。
裴行越瞧见缇宁的眼神,握住了她的手,缇宁垂眸,也轻轻地找笑了下。
其实,和他过一辈子,也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