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羡伸手欲接, 即将碰到的时候,视线不经意间从他左手手臂滑过, 目光定格, 她下意识停下动作, 手掌悬在空中。
小麦色皮肤,小臂线条流畅,肌肉紧实,青色的血管微微凸起, 力量感十足,只是上面多了一道五厘米左右长的伤疤,缝合的痕迹还在,像是一个丑陋狰狞的东西趴在上面,破坏了原本的美感。
好在伤口已经痊愈,恢复的差不多了。
温羡放下半颗心。
注意到她的目光,郁忱松手,把辞职表放在桌沿,右手伸至左臂,将袖子扯下来,单手系上袖扣,刚好遮住腕骨,动作不急不缓。
“还不走?”郁忱低头整理另一只袖子,下着逐客令,“难不成后悔了?”
温羡到嘴边的话硬生生被他噎了回去,那点感激和心疼的情绪烟消云散,倒是多了些闷气,她拽过辞职表,准备离开。
这时,躺在电脑旁的手机突然嗡嗡震动。
温羡注意力被吸引过去,手机放置的位置离她很近,屏幕亮起,她看到上面显示着成柏的名字。
那天在饭店走廊交谈的事情突然浮现在脑海,温羡转身的动作顿住,手臂垂在身侧,手指捻了下纸张的边角,又转了回去,站在办公桌前。
郁忱拿过手机,看了温羡一眼,手指划了下屏幕,接通电话。
“郁忱?”
“嗯。”
成柏:“我下周有点事应该会去景城,抽个时间请吃饭?”
郁忱:“航班提前发我手机上,我让司机去接你,酒店我助理会帮你订。”
“行。”成柏爽快应下,“老赵他们可能也会过去,不过还不确定。”
郁忱:“嗯,提前和我说。”
电话中默了两秒。
成柏跳转到下一个话题:“我前阵子在溪城遇见温羡。”顿了下,似是给郁忱提供一个心理准备的空档,继续说,“我把你的地址和联系方式给她了。”
郁忱抿了下唇,目光停驻在温羡身上,突然明白她刚才看到成柏名字时那一瞬的反应,也明白成柏和他说这件事的意思。
这么久的谎言终于被戳穿,郁忱第一反应不是慌张,而是解脱。
当年温羡不告而别,在此之前两人发生争吵,争吵的原因是一些无足轻重的小事,郁忱觉得她在无理取闹,温羡却提出分手,他无疑是生气又莫名其妙,觉得自己平日里还真是太惯着她,以至于时不时伸出爪子挠他一下,当时气头上,有些口不择言。
第二天,郁忱有一点后悔,虽然他并不觉得自己有错,从导师那边离开,特意去超市买了食材,准备回家下厨,哪知回去后,发现房子空了一半,少了许多东西,温羡的证件这些重要的东西都没有了,是她昨晚离家出走,白天趁他不在家,将东西统统搬走。
那点悔意迅速退散,昨晚那点火苗春风吹又生,越烧越旺。郁忱想到他绕远路买的都是温羡喜欢吃的食物,有低头哄她这个想法,而温羡更加无理取闹,说分手就分手,说搬走就搬走,还有什么是她做不来的事情,他把拎了一路的东西扔进垃圾桶,下定决定等温羡主动回来认错。
一天过去。
两天过去。
……
一周过去。
他再没见温羡一面。
郁忱脾气又臭又硬,认定这次不是自己的错,完全是温羡自己在作,还学会离家出走,更是一条短信都没给他发过,一通电话都没给他打过,郁忱也这么做,绝对不主动联系,他等温羡回来认错。
后来,郁忱没忍住,找好借口,约了温羡学校的一个人,特意去她学校一趟,想看看温羡到底在干嘛,这么沉得住气,甚至已经想好遇见后,她以为他服软,高兴又得意的表情,然后他怎么击碎她的想法。
只是到了后,郁忱和那个人绕着学校,绕着每个教学楼走了两三个小时,并未看到温羡,反而遇到温羡同学,得知温羡已经回国,很久没来学校,还申请了提前毕业。
郁忱当时的心情难以言喻,沉淀了许久的情绪再次被翻出来,他无疑是生气的。毕竟女朋友先是无理取闹,闹着要分手,当天离家出走就算了,后来更是硬气的久不归家,现在倒好,为了躲他连学校都不上了,还隔了十几个小时的时差,这放谁身上谁不生气?
但同时,郁忱为自己这次的傻逼行为而懊恼,他怎么就又想服软呢?他暗自决定,以后绝不能再有这种想法,不然他就是路边汪汪直叫的流浪狗,他憋着一股气,非要等到温羡回头认错。
郁忱的生活轨迹已经变成学校和公寓,两点一线,偶尔的约会取消,在家的温馨时光没有,朋友如果找他,比以往赴约的次数要多。
时间久了,成柏他们也察觉出不对劲儿,问他怎么不陪女朋友了。
郁忱如实回答,温羡提前毕业已经回国,只是没有提他们很久没有联络,而且最后一次见面时吵架闹到要分手的事情,因为他觉得,他没同意,就不算是分手。
后来,郁忱也提前回国,他知道温羡和他生活在同一个城市,回国第一件事便是让沈言礼帮他调查温羡的资料。
当几个月来的行踪和照片摆在面前,是她和谁谁去夜店,和谁谁逛街,和谁谁去做SPA,和谁谁去庄园游玩,衣服是花时间精心搭配过的,妆容精致,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所以,这段时间以来,只有他一个人在生闷气?他日夜苦读匆匆完成学业,提前回国,方便温羡找到他,都成他的一厢情愿了?
而温羡这么没心没肺的女人,日子过得相当不错,多姿多彩。
很好:)
对温羡,郁忱是又爱又恨,恨她的不告而别,恨她的没心没肺,恨她骗自己一颗心又抛下。可能刚开始还很生气,但时间一点一点移动,当初的情绪早已被冲淡,剩下来的、绵延三年之久的只是那点不甘心和绝不先服软要和温羡较劲儿到底的念头。
特别是,在每月收到的资料里,温羡和出现在她身边的男人都保持的距离,没有私下的约会情节,所以郁忱很有自信,在这一局赛事中,他将是最终赢家。
……
手机被拿在耳边,郁忱没有表现出多余的情绪,像是在处理公务一般,语气平淡,“嗯,知道了。”
提醒过后,成柏没其他事情:“你先忙,再联系。”
郁忱挂断电话,将手机放在一旁,指关节微曲,在桌面轻轻敲了几下,视线一直落在温羡身上,久未离开,也一直没有开口。
办公室阒寂无声,但郁忱通话声音调的并不是很高,温羡并未听到成柏的声音,但她能猜到他可能和郁忱说了些什么。
温羡也看着郁忱,一站一坐,一个比一个沉默。
许久,温羡说,“有时间聊聊吗?”
郁忱望着她的眸子,点头,“好。”
“我在溪城见过成柏。”温羡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说,“他说……你和他讲你一直在等我同意结婚。”
郁忱怔了下,这不是他说过的话,但是成柏他们每次问他什么时候结婚时,他都说不急再等等,未尝不会被人误会成等温羡同意,而事实是,他确实也在等温羡,等她回来找他,只要她一句话,他愿意立刻去结婚。
郁忱点头承认:“还说了什么?”
温羡惊愕,心情久久不能平静,难以言喻之感油然而生,明明他很早很早没有这个意思啊,如果在很早很早之前她听到这句话,肯定不用郁忱主动,她一定立即跑去珠宝店,买下钻戒,和郁忱求婚她也是愿意的。
按理说,已经分手这么久,以前的一切都算作前尘往事,没必要再提,也没必要去想,可现在,曾经梗在温羡心头让她久久不能安眠的事情又跳了出来,她相信如果今天就这么离开,在未来的一段时间里她肯定会睡不好觉。
郁忱如一座镇山碑,安稳落座,手指在颈间别了几下,散开的两颗扣子被系上,工工整整。
他没有出声,静静等着温羡再次开口。
片刻,温羡上前一步,微微低头,和郁忱对视,“没记错的话,你从来都没有和我求过婚,而且,你也没有承认过我是你的女朋友这件事。”
不仅如此,也没说过喜欢她。
几年前的回忆到现在都无比清晰,高考前夕,施彤在老宅从楼梯上摔下去,不幸流产,所有人都以为是她做的,温文德震怒,当即将温羡送出国,只帮她交了学费,切断一切经济来源,算是流放改造。
温羡在家一直是不知金钱珍贵的大小姐,哪儿吃过那种苦,刚开始靠着段舒救济勉勉强强生活,但她有她的骄傲,自然不可能一直靠段舒接济,后来勤工俭学。
一次意外,温羡遇到郁忱,他乡遇故知的喜悦,当初懵懂的心思,全都涌现出来,虽然这位高冷的学长并未认出她,这种情况下却依然帮她解决麻烦。
后来又因为一些事情,温羡没有房子住,厚着脸皮向郁忱求助,结果令人意外,因为郁忱说他家有一间空置的房间,如果温羡不介意的话,可以搬进来。
温羡当然不介意!
如果不是怕郁忱觉得她轻浮,她还想提议和郁忱住一个房间呢!
从温羡搬进来以后,两人步入同居生活,温羡张扬明媚,对郁忱更是明里暗里拉近距离,像是尝试做早餐,虽然最后被归为厨房杀手行列,郁忱试着下厨,早餐被他承包了,像是帮忙打扫卫生洗衣服,虽然最后郁忱洁癖发作,返工重做,但她还会约郁忱逛超市买东西,一起看电影去公园踏青。
郁忱大多数时间是忙碌的,就算是同意,神色淡淡,看不出他是否高兴,温羡觉得他是在迁就自己,可是这点迁就足以温羡开心好多天。
关系一直维持这么下去,温羡觉得郁忱没有拒绝,应该是喜欢自己的,虽然她没有说过,她胆子越来越大,终于有一天,趁郁忱洗澡的时候进了他的房间,睡在他床上,之后的一切全都顺理成章。
温羡觉得这已经算是确认关系的一大步。
在之后,郁忱对她的态度一如既往,该忙碌忙碌,没有别人男朋友那么体贴,那么会说情话,可是从未拒绝过她的要求,温羡很容易满足。
直到去酒吧拿钥匙那天,温羡所有的想当然所有的自以为是都被否认,细细回忆,好像他们从来没有口头上确认关系,同居是意外,准确来说是郁忱收留她,给她提供住所。
越想越心惊,温羡下意识想否认那个答案,却又情不自禁将自己代入到情人这个角色中,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对,情人不就是像她这样乖巧听话又主动吗?而且她还住在郁忱的房子里,说他是金/主也没有错。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温羡被磨平的娇纵冒了出来,一次又一次挑衅郁忱,但她懂分寸,从不做特别过分的事情。
尽管如此,郁忱依旧包容,但他这种包容并不是亲亲抱抱举高高那种哄人,而是近乎于冷处理,以至于每次都是温羡憋着一肚子闷气。
郁忱一直没察觉到他们两个的相处模式愈发畸形,还觉得将温羡惯得脾气大了,像小野猫一样时不时挠他一下,生动活泼,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可温羡却莫名的自卑,一种源于对地位差距上下阶级的自卑,同时她又是无比骄傲的,她知道自己状态不对,但她没有办法,只能在水深火热之中苦苦挣扎。
……
郁忱突然笑了,解开最上面那颗纽扣,嗓音发冷,“温羡,你这是准备倒打一耙?我要没准备和你结婚,我他妈会让你睡我的床会脱你的衣服?还是说你睡了我一开始就没准备对我负责?”
明明是他占便宜,说得好像她是采花大盗一样,狗男人!
听完他的讽刺,温羡脾气也上来了,原本想要给彼此留些体面的想法瞬间抛之脑后,她冷笑,“你都把我当小情人了,我凭什么对你负责,你觉得哪个情人对金/主还有除了金钱之外的关系?我还没有傻到赔身赔心那地步。”
被污蔑一通,郁忱更生气,站起来,居高临下瞪着温羡,“你说清楚了,我什么时候拿你当情人了,就是判刑也要在法庭上拿出证据,你的证据呢?”
剑拔弩张,难得的回到了几年前起争执时的状态。温羡冷哼,理直气壮,替他回忆,“那次我给你打电话,你让我去找你拿钥匙,你亲口说的,成柏在现场,还有很多人都听到了。”
对于那件事,郁忱印象还算深刻,因为等了许久没等到温羡,打电话也没人接,他怕温羡出事,提前离开,但到家后,发现温羡坐在门前,旁边放了一堆零食和饮料,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欢乐斗地主。
让郁忱哭笑不得,骂也不是夸也不是,有时间玩斗地主,没时间接他电话?让他差点急疯。
怕他想不起来,温羡好心提醒,“你说,我不是你女朋友。”
“我是说过。”郁忱记性不差,虽没到过目不忘的地步,但对于自己说过的话还是记得的。
温羡下巴微扬,一副抓到他把柄的样子。
郁忱舔了下后槽牙:“然后呢?后面的话你他妈故意装没听到吗?我说你是我要结婚的对象,你耳聋了吗?”
“……”
温羡倏地睁大眼睛。
注意到她方才想要一较高下的气势突然消失,郁忱突然熄火,愣了两秒,呐呐开口,“你不会真没听到吧。”
温羡:“……”
这个反应,就是了。
郁忱:“……操。”
他今天被气得第三次说脏话。
纠结那么久的一切突然毫无意义,温羡表情迷茫,说不清现在到底是什么心情。
头顶是郁忱灼热又恨不得杀人的目光,温羡没什么底气的挣扎着,“那方迎曼呢?你俩还天天一起吃饭,人家大半夜有什么事情给你打个电话你都不犹豫的立刻过去。”
“我和她又有什么事儿?”郁忱揉了揉太阳穴,突然体会到成柏和他说的女朋友翻旧账的感受了,他回忆之后,认真澄清,“学校餐厅就那么大,又不是我家开的,她坐我面前我还能赶她走?她给我打电话都是工作上的事情,没有私事。”
对于郁忱说的,温羡没有怀疑,他不是那种谎话连篇的人,而且她确实也是相信的,只是因为当时觉得她和郁忱并不是正经关系,而方迎曼和郁忱是认真相处,郁忱同学都认识方迎曼,夸他们两个郎才女貌,非常般配,她只是有些嫉妒……
温羡不想承认她和郁忱走到这一步是因为这么荒唐的事情,她拼命找借口,“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