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嫌兀自在心里嘲笑了自己一声,神情中的潜藏的东西开始渐渐释然。
段雪尧一双漆黑的眼睛却一直放在魏嫌身上,眉心微微隆着,目光并不轻松,沉默许久之后他开了口,略带沙哑的说:“没想到你今天会来看我。”
魏嫌闻言抬起头,干净明亮的目光投向眼前的人,“你为了帮我们受了伤,当然要来探望你,要好好跟你说声谢谢。”
她目光真诚,可段雪尧却拧起了眉,这种真诚显然并不是他想要的东西。
段雪尧的喉结微微滑动,嗓子有些干涩,不知说什么,好一会儿他才道:“……可我昨天答应了你会在校医院好好留下输液,结果却偷偷跟着你离开了。”
魏嫌眨了眨眼睛,没想到他能说出这么温顺纯良的话来,不听话本来就是段雪尧会做出的事啊,她并不意外,要是真的听话了才奇怪。
“……你要是没去我们才不知道会怎么样,”魏嫌低了下头,“是我非要去教室,结果害你跟着倒霉了,明明你都已经生了病……对了,还没问你身体怎么样,现在还疼吗?”
段雪尧拧着眉心,目光始终盯着一直都没直视他的女孩,吐出一个字:“疼。”
“……”魏嫌立即:“果然很严重?昨天我发微信你没回,我就猜你是不是情况严重,那你不要出来啊,快进去……”
段雪尧看着女孩迅速抬起的脑袋和染上焦急的脸,后悔自己这嘴胡说八道,现在看她这么着急都会跟着心里闷闷的疼了。
“不是!不是,其实不疼,我乱说的……”段雪尧说完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苍白的勾了下嘴角,”昨天晚上我没看到微信,不是不想回你,是手机前两天摔坏了,换新的登微信有点麻烦,就一直懒得登。”
魏嫌忽然发现自己把话题扯到了奇怪的走向,然后回过神又想起来现在病房里等着一大堆同学呢,而且是涵盖了每个宿舍代表的,要撒播起八卦来简直是均匀又迅速,刚才肖宏说的话大家已经很有歧义了,她竟然又单独跟段雪尧在走廊呆了这么久,这还怎么解释的明白。
这么一想想她简直呆不住了,也不在意什么微信不微信的,“我们还是快进去吧,大家都来看你了,让他们晾在里面不太好……”
段雪尧显然有话没说完,不甘的眼神直盯着魏嫌,直到她开始有些不自在,又不忍心再为难下去,最终还是开口:“……我们的事没完,你等着我回去。”
这话出口魏嫌顿时把“还有什么事”这几个大字写在了脸上,几乎是肉眼可见的头大了起来,俩大眼无辜极了,显然是恨不得早日跟他撇得一干二净,但段雪尧看着心里就又是一软,只好率先顺着她的意思转身进门,还伸手带了下她的肩,“进去吧。”
不过病房里倒是令人意外的一派和谐,肖宏主动放下架子跟屋里的一群孩子们扯起了些陈芝麻烂谷子的闲事:“你们学校英语专业确实厉害,毕竟国内数一数二的了,师资水平明摆着的,说起来你们有个老师以前跟我在美国还是校友……”
肖宏要牵扯住他们的注意力还是轻而易举的,争取给段雪尧和魏嫌俩人多点空间,段雪尧也不感恩戴德,昂着高贵冷艳的脸就进去了。
他回来之后也不多话,一颗心都系在魏嫌身上呢,气氛反而还不如肖宏一个人主场的时候,大家了解到他的身体状况不算严重,观察结束之后就能出院,于是呆了一会儿就都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几个女生果然还是抓着魏嫌问起了她和段雪尧的关系,魏嫌编瞎话的能力不行,大家根本不信,魏嫌就只好梗着脖子死不承认,大家一时片刻也无法确定,不过怀疑的种子还是传播开了。
传播得非常迅速,还很普及,他们班里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肖宏说的“段雪尧为了魏嫌要死要活的”这句原话传开到每个人口中都琢磨了一遍,结合开学以来俩人之间稀少却奇怪的互动,这群青少年们各个都在心里展开了一些列狗血联想。
魏嫌不知道怎么跟马屿洁她们解释,不过回到学校之后正好要去练舞,也算是在舞房里躲了躲清闲。
不过该来的还是回来,会迟到但不会缺席。
晚上七点多,魏嫌终于回了宿舍。
她自个儿心里是有点虚的,于是就有点夹着尾巴的意思,出来进去都静悄悄的,比平时的样子更安静一些。
魏嫌把外衣脱掉,脖颈、手臂和双腿都一色的白皙修长,即便只穿着简陋的杏色小吊带和短裤,身躯和形态中无雕饰的美反而更加无处隐藏,骨肉浑然天成胜过任何华服美衣。
在卫生间洗过澡,用小功率吹风机慢慢吹干头发,魏嫌穿着浅色的纯棉睡衣出来,没敢多待,直接爬上了她刚晒过换好的柔软床铺上,躲在上铺脸贴着灰粉色的床单,连着充电线玩手机。
眼见魏嫌丝毫没有坦白从宽的意思,寝室里的另外两个女人终于对视一眼,一致动了。
宋尔止形态有些猥/琐的在地板上慢慢摩擦着步子,“啧啧啧,我看有些人没有主动坦诚的觉悟啊,‘段雪尧为了谁谁谁要死要活’——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马屿洁推推她厚重的眼镜,酒瓶底后面难得不是一对蚊香圈,而是闪烁着精光的犀利眼神,“我说小班长,咱们都是一个宿舍的,在咱们宿舍内部不允许有这么重大的私人秘密,都是自己人,你也别怕,干脆点儿都招了吧。”
到这个时候,魏嫌怕的不是曾经跟段雪尧发生过的事,她其实怕的就是这种被大家目光一致指向的情况,遇到就很头大,尤其是宋尔止这样的,又能起哄又能打趣,她要是真知道了什么,一天最少拿来调侃魏嫌七八回。
更别说班里有一多半姑娘都是这样活力满满的样子,魏嫌已经整天被调侃的团团转了,要是再让他们知道点什么,三天两头的起哄,魏嫌在这班真就呆不下去了,更别说段雪尧这个当事人也同班,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多尴尬。
况且班里有不少女生是段雪尧铁粉,就“我得不到的甜爷,我倒要看看哪个狐狸精有本事得到他”、“哪个女人敢勾引他就等着被扒皮”这种充满威胁的话魏嫌都无意间听到过许多次了,而她当初可是坐了段雪尧大腿的人……
尽管非常不想隐瞒自己的舍友们,可魏嫌还是说不出承认的话,俩眼水汪汪的冲她们摇头。
“怎么可能啊,段雪尧那样的人会为谁要死要活……”魏嫌不认账的水平太抓瞎,自己都拿不出一点说服力,干巴巴的根本就是靠可怜兮兮的眼睛在硬拗,“有也不会是我,他本身有点看不惯我啊你们也都知道。”
宋尔止缓缓点了下头,“是啊,一开始对你阴阳怪气,针对你,还不许别人对你好,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魏嫌:“……”
魏嫌:“这不是很明显……”
“那他怎么不这么对我?”
魏嫌:“……”
马屿洁:“你现在不承认也没用,今天病房里的帅哥可是当着班里好多人的面摆明说段雪尧为了你要死要活,你还想蒙谁?”
宋尔止:“段雪尧对你态度虽然不好,但也有点怪异,他可还为了你打架住院了呢,现在想想也不是那么简单的吧?”
“应该是这样,”宋尔止在屋里走来走去,脑洞大开的念叨:“他以前追过你,但你一直不接受他,他渐渐心里不平衡,所以对你态度才极端了些,但明里暗里其实都是在乎你嘛。”
“或者这样,”宋尔止又道:“你们俩是青梅竹马的发小,明明两小无猜,但你却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所以他才痛不欲生要死要活,继而在班里也不给你好脸,但其实危机时刻还是把你看的比生命还重?”
“……”魏嫌额角嗖嗖的跳,她试图讲道理:“我这种家境跟他发小是怎么都不可能的吧?”
宋尔止急忙修正:“那或者你家长辈在为他家打工,这才从小接触到的?”
“……”魏嫌无奈瘫软下来,呼吸都没力气了。
第42章
总之全班同学都处于对魏嫌和段雪尧的关系非常想八卦的状态,就跟宋尔止脑补的一样, 大家各自推理出了各种不一样的狗血版本, 就当作是学习之余的生活调剂。
不过除了马屿洁和宋尔止这些跟魏嫌特别熟悉的人,其他人大家还是在私下里议论一下, 因为魏嫌都还没有承认也不愿意提起这个的样子,也没人这么没眼力见的拿出来说, 不管怎么样魏嫌能继续鸵鸟着就满足了。
然而不管魏嫌怎么粉饰太平,她都挡不住另一位当事人, 绯闻的男主角怀着一颗恨不得昭告天下的心。
这个周末过得很平静, 魏嫌不紧不慢的出门上上家教课, 去舞房练练功,充实而闲适的过去了, 到了下周一,这日子也就到头了, 因为段雪尧回来了。
淮大整个学校所有专业都要求大一新生上早自习, 于是周一早上, 所有大一新生继续去各班自习室等待学生会的来检查。
对于魏嫌这些刚经历过高考的人来说, 单单只是上个早课还不算特别难忍,况且八点才上课, 比他们好些人六点去图书馆要晚多了,习惯了就没什么。
周一是秋天里难得风和日丽的天气,还没到上课时间,教室里已经有好些青春靓丽的学生们三两成群的说笑着,并且重点集中在一个角落里。
那是靠近后门的最后排位置, 也是段雪尧的座位。
段雪尧身体出问题的这几天似乎瘦了些,高挑的身躯笼在一件印着毛绒的断头熊的宽松卫衣之中,领口处还露出了一小段凸起的锁骨。
他换了个新的发型,众所周知男生们颜值高低经常是由发型决定的,段雪尧虽然不至于,但这次回来仍然使人眼前一亮。
他头发本身就偏长,在附中时就是教导主任的眼中钉,现在就更长了,这次被修剪成了极为出挑的鲻鱼头,刘海和发尾都是偏长的碎发,耳后则刮得很短很干净,侧面看去枕骨后的发尾细碎的落在肩头,极为衬人,本就出色的轮廓几乎凌厉的让人不敢直视。
这发型算是最挑人的,连明星也少有挑战,对发型师水平的考验也极大,段雪尧这一眼看去就是颗造价高昂的头。
“还有心情去捯饬头发,看来你身体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可不是,甜甜可是指甲剪坏了都恨不得趁机请个假的货色,要不是完全恢复好了,他哪舍得回来上课啊。”
段雪尧身边的座位上围了三个女生正在跟他闲扯,都跟他是附中同届的,以前至少认识,所以对他黏一些也能放得开,长相也都比较出挑,况且要不是长得好看也不敢主动去他面前。
不过这次她们没说对,段雪尧的身体状态其实还没恢复到最佳,要搁从前他至少要在家再修养个一礼拜,现在却坐不住了,就盼着到周一了好来魏嫌眼前晃呢,今天到的比魏嫌都早。
段雪尧高仰着修长的脖颈,后脑顶在身后的墙面上,两只胳膊懒洋洋的伸进卫衣的大口袋里环着自己的腰,慢吞吞道:“没啊,我头还晕呢,离我远点都,小心待会儿吐谁身上。”
魏嫌就是在这时候进了教室的门,进来之后顺势朝后走,抬头的第一眼就看到了段雪尧,跟余光一直注意着门口的段雪尧视线正好相撞。
魏嫌极短暂的愣了一下,接着马上调整了回来,这点变化几不可查,接着就若无其事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段雪尧心中忍不住的那点活跃还没升起来就沉寂了,他沉默着收回目光,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身边围着一群女的实在不妥,这么一想他还有点委屈,跟他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他主动的。
段雪尧眉心微微皱了一下,下巴朝上挑了挑,“该上课了啊,你们还不回去?”
熟悉他的人看得出他是有些不耐烦了,不想自讨没趣,三个姑娘都各自回了座位。
眼前终于清净了,段雪尧把桌上扣着的一面原木小镜子翻起来,看了眼自己的脑袋,然后继续沉默着靠着身后的墙,目光始终放在魏嫌的身上。
等着她什么时候回头再一次的视线相撞,想给她看看昨天刚剪的头发。
段雪尧想想当初自己那么浮夸的手段都能打动魏嫌,说不定也是靠脸,于是现在急不可待的想出卖色相了,昨天晚上回学校之前顶着个发晕的脑袋还非剪了头才回来。
康鹏今天早自习来的挺晚,过了上课时间才进的门,他是刚才导员办公室回来,进门的时候手里厚厚一叠白色的册子,全是给同学们建的体检档案。
康鹏走上讲台,举起两本白色的小册子晃了晃,“咱们开始体检了啊,不过具体哪天还要等轮到咱们班的时候再另行通知,因为学校的人实在太多了,不过肯定是在本周内进行完的。现在我把大家的体检表发一下,拿到之后各自都收好。”
康鹏说完之后忽然收到了段雪尧远远的一个眼神,话都秃噜完了才想起来又改口,“哦,那个我还有点别的事,让小班长给你们发。”说完,朝魏嫌招了招手。
段雪尧昨天特意交代了以后让他把班里这些可能有互动机会的活尽量都交给魏嫌,康鹏看段雪尧都可怜成这模样了,本着帮哥们儿一把的心态答应了,今天差点给忘了。
魏嫌不疑有他,帮忙帮习惯了,习以为常的离开座位去拿那叠体检档案,而屁事没有的康鹏大班长则不得不假装自己很忙碌的样子,说完又马不停蹄的离开了教室,去厕所蹲着吧。
马屿洁看康鹏那道貌岸然的样子就莫名有种直女的直觉,颇有微词道:“康鹏行啊,这班长当得比导员派头都大,还有助手呢。”
魏嫌好笑的看了她一眼,朝讲台去了。
拿到体检册正好是按照名单排的,马屿洁那册就在最上面,魏嫌就先把马屿洁的拿了出来,然后把自己的那册也翻出来,最后去找宋尔止的,手指一边在册子中翻找一边小声温温柔柔的啰嗦:“你的我就先帮你收着了,省的你弄丢,整天包都没有一个的,拿着书来回乱跑,给了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掉了。还有宋尔止的,我一块都拿着吧……”
马屿洁从书里抬起脸,捏着笔的手扶了扶很显学问的厚重眼镜,赞同道:“你这决定一点毛病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