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段雪尧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如果是从前的他, 早八百年就把魏嫌的电话打爆了,找几个人进楼挨个敲门的事儿也能干得出来, 可现在的他不会了。
已经丝毫不舍得魏嫌再生气伤心了啊, 现在看那小姑娘开开心心的就是他唯一的安慰了。
凌晨两点段雪尧的手再一次放在方向盘上, 手心压着把方向打到底, 一脚油门把车轰起来掉头离开。
……
魏嫌缺钱了,数目不多不少, 主要是还挺急的。
晚上吃过晚饭以后,宿舍另外两条猪都放着作业不管摊在床上养膘,只有魏嫌一个人像只仓鼠似的忙忙叨叨,发出些细碎的声音来。
浓密黑亮的头发在脑后扎成一把齐齐的小尾巴,显得脖颈更细长, 脸蛋又小又圆,线条流畅像块牛奶味的果冻,高挺的鼻梁上低低的架着眼镜,蹲在床上,把脸蛋放在膝盖上,认真的拿着手机精打细算着什么。
计算器加加减减最后得出一个数目,魏嫌看了眼手机里面的余额,又打开自己的钱包把整钱拿出来数了一遍。
宋尔止把脖子仰起来,朝她打量了一眼,“又忙啥呢?能不能平心静气的躺下来,你拨愣钱的声音让我很焦虑。”
魏嫌叹了口气,“哎……钱不够用了,缺钱。”
“啥?”宋尔止感觉受到了冒犯:“你这个整天忙着赚钱攒了一抽屉的小富婆说这种话?你是不是见不得我消停故意刺挠我呢?跟你说你把我倒着拎起来抖抖都听不见钱响,每到月底我的兜比你脸还干净。”
马屿洁也抬起了头:“怎么了?要买什么东西啊,我这儿还有,要不我先借给你点儿?”
魏嫌摇了摇头,“不用了,我还能想想办法。”
她说“还能想想办法”,马屿洁和宋尔止便以为她能接个演出,带家教课之类的,来钱的门路还是有的,收入也还不少,再不济也还能跟爸妈张张嘴。
谁也没想到她这个办法想到段雪尧身上去了,为了这个去找了段雪尧。
段雪尧大学几乎没怎么逃过课,即便有时候不住学校,但几乎每天都会出现,前段日子粘着魏嫌的时候更是整天泡在学校,这出勤率要是让高中时被他折磨到麻木不仁的班主任看到怕不是要哭出来。
但那天夜里他从谢成家离开之后,有半个礼拜消失得一干二净,半个车轴都没压进校门里,专业课老师扬言要给他平时分挂零蛋,然而跟他附中一直做同学的女生们则感慨道这才是他段甜甜啊,大学老师都快让他惯坏了。
魏嫌听了,垂着脑袋闷闷的抠了两下自己的手指尖。
下午,段雪尧在自己家里,远离闹市位于靖江区山上的独栋别墅,四层带天井,圈了一大块庭院,一颗大八位数的罗汉松不过是庭院里不起眼的一角。
白天家里没人了,段墨尧也出了门,段雪尧才躺在卧室的大床上,合衣埋在厚重的丝绸提花鹅绒被子里,却丁点汗都没出,闭上眼睛缓解麻乱的脑子,却也睡不安稳。
手机只是轻轻的震了一下,他马上就察觉到了,但却闭着眼睛不动,手机就在手边也懒得理会,直到两分钟以后,手机又响起了一段长长的铃声。
小少爷毕竟不是能一蹶不振的凡人,毕竟还有人要靠他吃饭,怕是工作室的人打来的电话,他伸长了手摸到被子中的手机,滑开贴在了耳边。
“说。”
“……”魏嫌被他这简短冷淡的嗓音吓了一跳,小心翼翼的开口道:“你在忙吗?我发微信你没回,就打过来电话了……”
女孩子恬淡的又有些局促的声音响起,段雪尧猛的一下睁开了眼睛。
把手机换了只手,不自觉的舔了下嘴角,段雪尧道:“魏嫌?”
“嗯,”魏嫌点了下头,手捧着手机小声问道:“你有时间吗?我……有点事想请你帮个忙,你方便下楼吗?我现在在你们寝室楼下。”
闻言段雪尧噌的一下从床上腾身而起,光着脚跳到木地板上,差点被自己绊倒,不夸张的说那画面打三管鸡血都没这效果,“……我没在寝室,你别动,我让人去接你,二十分钟后到。”
魏嫌本来就很不自在,听到他没在更不好意思了,忙轻轻笑了一下,“没事没事,我也不着急,你没在就算啦,不用特意回来,你先忙。”
段雪尧:“先说找我什么事?”
魏嫌咬了下牙,“也……不是什么急事,就是需要用点钱,想看看能不能跟你先借一点。”魏嫌说完脸就热起来,因为自己撒谎俩耳朵红得厉害,不由庆幸段雪尧现在看不到。
用钱?她有什么事突然要用一笔钱么?段雪尧瞬间警觉起来,但不敢说什么吓唬她,只语速平淡镇定的马上回道:“用多少,我给你转过去。”
魏嫌睁着眼胡诌:“三千。”
听着不是什么三万三十万的数目,只是三千而已应该不至于能出什么大事,段雪尧心就搁回了肚子里,“我先给你转,你用着,钱上面我们不差别人的。”
魏嫌想了想,还是乖乖的“嗯”了一声。
段雪尧又怕魏嫌那丫头用钱不敢跟他说多了,担心她不够用,又怕转账数目大了她不肯收,于是就手机转了三千,然后让人去拿现金。
“五叔!王老五!!”
这两天段雪尧在家本来恹恹的半死不活谁都不搭理,家里都已经习惯了,谁知道突然来了一嗓子,五叔倒是习惯了他们家大小姐这要命的脾气,淡定的快步上楼,推开段雪尧的房门,又径直经过套房的门到了卧室,停在他的床尾脚凳前。
“什么事这么着急?”
段雪尧扒了身上皱皱巴巴的衣服,正光着年轻的白皙矫健的身躯往腿上提裤子,一边把腰带扣在紧窄的腰前一边道:“去拿钱,保险柜开了给我拿点现金。”
五叔一挑眉:“拿多少?怎么忽然要动现金?”
段雪尧头也不抬:“魏嫌用。”
这个名字五叔倒是听过,不禁有些微妙起来,反而脚下不动,摆着一副软硬不吃的笑脸,“要用多少,小雪,要是有什么事最好还是跟你哥说一声,他出面比你们这些学生好解决一些。”
段雪尧面无表情的抬头:“我们家魏嫌要用,她就是需要保姆我也马上把你用安全带扎车座上给她送去。快点,行吗?二十分钟,你再慢点我那老爷车马力都不够用了。”
五叔拿小祖宗是没什么办法,不过知道他虽然骄纵但不是单纯不知深浅的性子,俩学生不至于折腾出多大的事来,便只好道:“那用多少你总要说个数吧?”
段雪尧已经出了房门下楼梯了,头也不回道:“不知道,你看着拿吧,体积别拿出来吓着人就行。”
段雪尧让魏嫌先回去,说去她楼下找她,她拒绝了,于是段雪尧就把张瑞祥和王厉阳叫出来,先把魏嫌带去了他们公寓楼附近的第三食堂。
下午的点儿食堂没人也没饭,不过并不会闭门不开,里面空旷地方大,偶尔也会有人图安静来食堂,谈谈恋爱写写作业什么的。
魏嫌被张瑞祥和王厉阳领到了二楼的角落,二楼几乎没人,有人也距离很远,没人注意到他们奇怪的这桌,两个高大的男生跟魏嫌一个姑娘对面坐在一块。
张瑞祥不像王厉阳性子细些,他沉不住气大咧咧的就开口问了,“小班长,我们真挺意外你能主动找段雪尧,”他笑着搓了下手,“我以为你……不过有什么事你就说,咱们对你绝对没二话,我听段甜甜那意思好像还挺急的。”
一说这个魏嫌有点脸热,她本来不想说,但想想早晚他们也会知道,以前的事段雪尧都没瞒过他们不是么,于是只好继续撒谎:“不急的,我是想跟他借点钱。”
跟段雪尧借钱——跟找他要钱有什么区别?同学这一段时间张瑞祥和王厉阳包括男生宿舍好多人都多多少少用过段雪尧的钱,说是借,但段雪尧从来不会跟任何人要,他从来都是当肉包子打狗的。
这话要是别的女生嘴里说出来的,那含义可就深了,可魏嫌这姑娘开的口,让人根本不会往别处想,她有些艺术中学来的风骨,细细瘦瘦的面对着两个大男人坐在这里,却始终挺胸抬头,仪态不卑不亢让人赏心悦目。
一开口却和优雅大方的外表有些不同,容易害羞又温柔得不像话,对自己班里每个人都无条件的护内,这样的姑娘张瑞祥挑不出毛病,再说她要有心找段雪尧要钱,一栋房都能轻而易举到手,又何必自己出去带家教。
幸好不等他们再继续细问,段雪尧来了。
年轻男人没用多长时间就赶到了,像是着急,胸膛有些起伏着,他没穿外套,只穿一件有暗绣的白T恤,风兜出平坦的腰腹,手腕空空连表都没带,只捏着一串车钥匙跟一个手机。
第60章
那年轻男人似乎是失去了全部耐心,连平时宝贵爱惜的头发今天都没打理, 刘海完全掀起来抿在脑后, 露出高耸立体的眉弓,长眉低压双眼, 英俊如同从qiang战电影里逆行而出的主角。
魏嫌转头去看他,男人的外表像是能灼伤人的眼睛, 她明亮的眼睛像风中的烛火似的微微抖动。
段雪尧大步过来,把手机和钥匙哗啦一声放在他们几人桌子上, 身子却靠住了隔壁的那张桌边, 居高临下的望着魏嫌, 喘了两口气,一时没开口说话。
张瑞祥伸长了手跟拍篮球似的重重拍了两下段雪尧的大腿, 笑道:“这么快,从哪来的, 离得不远啊?”
段雪“嗯”了一声, 淡淡道:“不远。”
张瑞祥特有眼力见的从椅子上站起来, “那你跟小班长说事吧, 我跟老王去一楼小超市找点东西吃。”
段雪尧点了下头,“我饭卡在你俩那吧, 用我的。”
“也没打算跟你客气。”张瑞祥和王厉眼两个高大的男生起身说说笑笑的朝楼下走去。
段雪尧这时才动了,抬腿坐在了张瑞祥的位置上,魏嫌的对面。
魏嫌不禁沉默了一下,食堂的桌子都是四人座,刚才三个位子都坐了人, 只有魏嫌身边空着,段雪尧就不坐靠在旁边,现在空出了位子才坐她对面,他对她从来没这么客气过啊……
魏嫌想开口忽然又不知该说什么,她要用钱人家钱都提前转给了她,这事都没了,还能说什么?她想了想,“你……没着急吧?没穿外套……”
段雪尧不在意的轻摇了下头,即便他就是光着两条胳膊出的门,也平淡道:“外套在车上。你钱够用吗?不够我这儿还有,别不好意思说知道么,有急用不方便跟爸妈说的就先从我这儿拿。”
魏嫌心里暗自叹了口气,听到这话心中百感交集,但不管是为了什么,仍是感激的,摇了摇头,“不缺了,有这些就够用了,这次还是要谢谢你,我会快点还你的。”
段雪尧闻言忍不住轻笑了一声,近乎自语道:“他们从我这拿钱都没人要还过,我不用他们还难道还要你还吗?”
魏嫌抬起头,窥视到了他眼中来不及收起的近乎宠溺的温柔,魏嫌心想其实他也是很温柔的啊,只是从前他没有耐心用在她身上,而她也没能发现。
魏嫌笑了一下,“三千不是小数目,还是要还的。”
段雪尧对她没脾气,只好不再坚持,点了点头,两根手指捏着手机一角在桌上颠动,“行吧,随你,我这儿不着急,你什么时候方便了再给我吧。”
魏嫌看着他,温温柔柔的弯起唇角一笑,笑得段雪尧心中一痛。
他拧了下眉头,最后还是没忍住多问了一句:“能不能跟我说说你这三千块钱要干嘛?没别的意思,我多少还是不放心你,你就当我闲的没事瞎操心。”
魏嫌愣了一下,心中不禁暗自嘀咕她总不能说她就是找个借口来跟他见面吧?
魏嫌需要用三千块钱不假,但这钱她其实不是没有,手上当做生活费的钱有两千,昨天她妈妈也说了要给她转钱,就算妈妈不给钱,她找舍友凑凑也能拿出来,要不然按照她从前的秉性,就算找蒋羽老师借都不会找段雪尧的。
只是段雪尧有好几天没在教室里出现了……魏嫌支棱着耳朵也没从同学那里听到他的什么行踪,最后还是沉不住气了,正好要用钱,就像是喂到她嘴边的一个借口,她不知怎么就这么跑到他寝室楼下来了。
她想要是忽然间跑出来打个电话问候他在干嘛怎么不来上课,恐怕要把他吓一跳,那也太让人摸不着头脑了,于是只好就来找他“借钱”了,怎么说也是有点事找他。
……况且以后还能再来还一次钱。
那样意气风发的少年啊,无论如何始终是照亮了魏嫌平平淡淡的学生时代,他肆意妄为的时候她都没法不被吸引,如今又让她怎么管住自己不对他动心呢?喜欢就是喜欢,她骗不了自己。
在他一次次为她站出来的时候,大概只有天能明白她的心情。
只是……这一次她不想让自己太廉价了,不知怎么那种很俗套的声音魏嫌心里莫名相信,什么“轻而易举得来的人不会被珍惜”之类的。段雪尧对她很好,她当然看得出来,但却不敢轻易的接受了。
而且不光是他的问题,魏嫌知道自己也有问题,她心里始终梗着一根刺,跟段雪尧之间的差距、从前的事留下的疤痕,而这根在她心里的刺具象化就叫做钱。
她跟段雪尧之间如今封印着不能提的话题就是钱,段雪尧已经为以前的事不止一次道歉,魏嫌不怪他了,也不想再折磨自己了,不想再那么敏感,她的敏感其实就是源于她自己的自卑,面对段雪尧优越的条件时无法控制的自卑。
现在之所以来找人家借钱当做敲门砖,其实也是有些刻意这么做的吧,不再对这种话题避而不谈,自己试着从心里开始慢慢看淡这个。
不过他既然问起,从人家手里拿三千块钱还是得给个交代的,魏嫌脑子正出神,忽然视线放在了手机上,于是便开口道:“想……买个手机。”
段雪尧十分意外,学生费力搞一笔钱来换自己喜欢的手机似乎是常有的事,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么通俗的理由会发生在魏嫌身上,她并不是追求流行追赶电子产品更新的人,她放在桌面上的手机明明好好的装在保护套里,保存完好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