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钥匙要去哪里找呢?
这么大片荒野,又不是玩密室逃脱,去找几把钥匙谈何容易。要等他们把这座山和这片废弃的田野挖掘完,别说找房子睡觉,节目录制都该进行到一半了。
这个时候,大家自然而然地把目光投向了费昀。
“费教授,您看……”
刚刚费教授指出拍摄场地不在草原上和丝毫无误地找到停机坪的位置时,所有人都差点没给他跪了。
费昀的目光再一次扫过近处的废置田野,眼前满是黄土的秃山,他收回眼,以笃定的语气道:“这附近有座矿山群。”
众人感觉自己的智商持续下线中:“哈?”
这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费昀继续道:“在这里的矿山开掘之后,附近的村民放弃了耕种的工作,他们举村搬迁,在另一个合适的地方住了下来,并建造了简易的矿石加工厂。”
“我们眼前的就是座开采过的矿山,不过根据我的推测,它现在已经开采过被荒置了。”
众人已经没有足够表达震惊的语言了,他们都用一种“我想我是傻的”、“费教授您还是个人吗”的目光膜拜着费昀,星星眼里满是崇拜的神色。
刚刚还在奸笑的节目组突然垮掉,甚至委屈起来:“嘤嘤嘤费教授你倒是给其他爸爸们也留一点发挥的空间啊。”
费昀点点头,便不再开口了。
好在其他几对嘉宾得到了有效信息后,已经你一言我一语自行发挥了起来——
“节目组说我们今天的任务是找宝藏,我看矿山就很符合宝藏的定义。”
“看来今天的任务就是去眼前的这位矿山里找宝物了,金银铜听起来也像是挖矿。”
“那我们还等什么,快去,后面两对家庭可就没地方住了。”
一想到最后两组家庭今晚没有住宿,在场的嘉宾都跑得飞快,他们冲向了通向矿山的道路,一溜烟人全部不见踪影。生存当前,都顾不上彼此,连刚给出主意的费昀都被他远远落在了身后。
不过费昀并没打算跑。他回过身,发现费曼正在看着他,费曼的眼睛里也有那种崇拜的神采。
其实,费曼从小就很崇拜他父亲费昀。在他眼里他的爸爸对所有事都了若指掌,别人家的小孩问爸爸问题,别的爸爸可能会挠着头答不上来,他的爸爸不仅能够回答出是什么,还能解释所以然。
他有一个世界上最厉害的爸爸,他无疑为此感到骄傲。可随着成长的过程,费曼发现他爸爸不仅厉害,而且太厉害了,厉害到他父亲的光环变成一个重担积压在他的身上。
费曼很自卑,可他并不嫉妒。
那是他爸爸啊,一家人有什么嫉妒的呢。他只是难过自己不能做得更好,他匹配不上他的父亲。而费昀对他冷冰冰的态度,也让他觉得,他是嫌弃自己这个儿子的……
即使这样,费曼还是发自内心地仰慕自己的父亲,他希望自己有一天可以与父亲费昀比肩而站,成为一个值得他父亲也为他感到骄傲和自豪的存在。
费昀对费曼的目光像是不解:“你在看什么?”
费曼没来得及收回目光,好似自己的秘密被撞破,顿时局促起来,嗫嚅:“没什么,爸。”
旁边的男神影帝楚泽青和他的农民出身的父亲楚言已还没走,楚泽青不知是在思忖什么,他的拇指扣着指尖,那是他标志性的思考动作。观众们一看那个动作,就知道他们的男神又在想问题了。
楚泽青的身边站在他的父亲楚言已,他年逾五十岁,古铜色的皮肤上刻画下深刻的皱纹,他并不年轻,很是沧桑,即便如此还是能在他的脸上,找到和男神影帝楚泽青的相似之处,他整个人有一种朴实自然接地气的气质。
如果说费昀是出生在言情书网,自幼在家族环境的熏陶下培育出了身上雅致高冷如天上冷月的气息,那么楚言已像是从泥土地里生长出来的那类人,朴实无华,容易接近。他和费昀根本是两个完全相反的存在。
楚言已一看就老实巴交,没什么特长,他开口,适时地说出自己的心里话,也替费曼解了围:“费教授,您真厉害,好像是电视里演的那种什么都会的大人物。”
对于这句夸赞,费昀礼貌地道过谢,但他并没有因为这句直白而真诚的赞美而愉悦,反而在他身上体觉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不,我并不是无所不能的。我也有做不到的事情。”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回想起了自己的心事,些微的惆怅打破了他完美如面具的脸庞,追悔与自责在他的身上闪了过去。
楚言已没有追问,费曼却不由产生了好奇心理,他从来没有见过他的父亲这个样子……原来在他心里强悍无比的父亲也有遗憾的事情。
是什么让他父亲留下了遗憾?
此刻的费昀又是为了什么而流露出悲伤?
疑问在费曼的心里蔓延。
然而,眼前最重要的是还是找到节目组需要他们找的宝藏,其他三组人已经走了很远的距离,他们的身影快要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费曼背上行李包:“我们也走,爸。”
费昀摇了摇头:“我们不去矿山。”
不去矿山?
可是,你刚刚才分析出宝藏就在矿山里啊!
费昀很淡定地说:“我只是说这里有矿山,我没有将宝藏与矿山的概念等同起来。因为在这次的节目策划中,宝藏并不在矿山里面。”
“不在矿山里,那……”
然后,两道声音同时开口。
“就在这里。”
“在我们脚下的土地上。”
费昀转过头,与说话的楚泽青对视,费昀对他说的话点了点头表示认同,继续说:“如果仅仅把宝藏理解为矿山里的矿石,就太肤浅了。”
“这个地方因为采矿而导致了严重的生态问题,环境破坏十分恶劣。村民们搬迁不仅是因为要开掘新的矿石,也是因为这里的环境不再适作于定居地。”
“节目组用金银铜作为宝藏级别的分类,恰恰是想暗示我们——金山银山,不如绿水青山。”
“所以,节目组所说的宝藏就在这片被荒废的原野上。我想,我们的时间还很充裕。”
身处现场的节目组几乎要哭昏在厕所里,费教授这是自带了作弊器吗!
费曼瞠目结舌:“可是,他们都去了矿山……”
费昀平淡地解释:“那是因为节目组要让他们自由思考。”既然节目组都阻止了,那就让他们三对家庭充分开动一下脑筋,该提示的他也做了提示。
费曼不由为跑得太快而完全不见踪影的三对家庭默泪,如果他们不那么心急火燎,或是如果他们再多思考一下,也不会错过近在咫尺的正确答案。要知道上山下山至少需要一个小时。
而现在到天黑只剩不到两个小时了。
好在他们已经拥有了正确的思路。费氏父子和楚氏父子从他们来的地方往废弃的田野边走去,这是与上废置矿山完全相反的路。
尘土飞扬的泥土地两侧是荒置许久的田野,旁边有一条小溪,如今供养村庄的溪流渐趋干涸,只剩细小的一脉汩汩地流淌,水质不再透明纯净,矿物质沉淀其中。水是人类的生命之源,赖以生存的水源都变成了这样,不怪乎人们要搬走。
走得近了,一大亩田地出现在眼前,贫乏的土地上倒伏着未长成的稻麦,没带走的农具被随意搁在田埂地上,给人造成一种主人随时会回来的假象。
这里虽然比矿山近,但占地面积也不小,他们要找的钥匙不知藏在了何处。
田野虽荒芜了许久,但这次《百变综艺》来此做节目,后勤组的人早就踩上了这片土地,留下了无数足印。四处都有他们留下的痕迹,坑坑洼洼,不分深浅,光凭眼睛的观察很难一下子找准钥匙的正确藏匿位置。
节目组沾沾自喜了一分钟,看,这次费教授没辙了!怎么都看不出来了!
可是很快的,这次由他们一向敏锐细致的男神楚泽青来拆台了。
楚泽青在田野上走来走去看了看,最终他选定了一片区域,叫他们一起过去。
“钥匙的藏匿区域大致在这一块田,和它左边的这块田,以及我身后的这块田。三块田刚好可以藏下三把钥匙。”
他的语气很肯定,因而费昀问:“你推理的逻辑是什么?”
楚泽青的性格和费昀有些相似,他们都是对任何事都很认真严肃的那类人,年轻的楚影帝笑了笑,他指着田埂边堆叠的杂草垛,看似杂乱繁多,仔细一看又觉暗藏玄机:“没有逻辑,我只是找到了摄影镜头。”
作为《百变综艺》的常驻嘉宾,楚影帝能够受封荒野狼的名号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就像费昀再聪明,在不熟悉情况的前提下,他也做不到一次就准确地找到节目组藏给钥匙的摄影机。
找到了正确的藏匿位置,费昀和费曼拿起了被丢弃在一旁的农具,选了和楚家父子不一样的田去挖掘。
很快,他们各自挖到了一个宝箱。打开宝箱,费曼得到的是一把金钥匙,而楚家父子得到的是一把银钥匙。
此时,距任务宣布只过去一小时。
往常以整蛊娱乐嘉宾为乐的节目组第一次尝试到了被高智商碾压的滋味,人家压根就没想过挑衅,因为不需要。
节目组头一次哀怨地把通关卡交到了他们的手中,并宣布只要他们在找到钥匙的田地里种下宝箱里储藏的那颗种子,他们就可以回去休息了。
费曼这才知道箱子里放着的那颗小树种的作用,《百变综艺》虽然一直对外戏谑自己节目走肾不走心,但其实节目组从未放弃过自己的初心。哪怕是一个小小的环节,也蕴含了他们对保护生态环境的呼吁。
费昀从费曼那里拿过农具,准备耕种,费曼赶紧说:“我来。”
刚刚挖宝藏时是费曼动的手,费昀选定的位置,然后费昀在一旁给他提示,费曼很少和父亲共同合作,没想到他们竟然也可以很默契。
因为刚才的劳动,少年的额头上沁出了缜密的细汗,在这个接近冬天的深秋季节他外面套了件加绒的卫衣,此刻卫衣也被汗浸湿。他显然是很累了,可却并不疲惫,甚而有些兴奋。
费昀对学术深有研究,但在感情上一向迟钝而淡漠,他不是个会轻易产生感情和表现出感情的人,虽是这样,但此刻他看见费曼抬起手擦去额头的汗,却不觉辛劳,璀璨地笑出了白亮的牙齿。
看得出对费曼而言和爸爸待在一起的时光,非常值得为之兴奋,不管多累都值得。而他期盼的,不过是父亲一枚赞赏的眼神和一个鼓励的微笑。
这个傻儿子……
费昀的脸上也浮现出一抹欣慰的笑容,他从自己的长风衣口袋里掏出了一方干净清香的手帕,他从来不是多话的人,因而只是替费曼擦着额头上的汗,连鼓励都显得那样的嘴拙:“你做得很好,这次就让爸爸来。”
费曼却是彻彻底底地愣住了,在他父亲那里总是会很少出现不精确的程度副词,“很”、“非常”这样较深的程度更是极少从他口中说出来,因为不够严谨,因为太过严苛。
可今天他爸用很好这个词来形容他,费曼接过手帕,情不自禁地扩大了自己的笑容。
费昀接过了费曼手中的铁锹,开始锄地,旁边楚家父子的耕种已近尾声,楚言已种了一辈子的农田,种一棵树对他而言太轻松不过。
楚言已放下农具,他的男神影帝儿子楚泽青接过工具,把还没填上的土填回去,楚言已擦了擦汗,咧嘴笑:“费教授还没有种过树。”
来参加节目的人没有不认识费昀教授的,费教授一看就是个学问人,不食人间烟火,如天上云间来的人物,怎么可能会做过这样的粗活。
他们都认为费昀不会种树,他的手上即使有茧,也是拿笔杆子拿出来的,而不是劳作出来的。
可只有费曼知道他爸每年都会在楼下的院子里种一棵枇杷树,到今年为止,已经是第十九年了。
那些枇杷树,按列排布,最早种的那些树到如今已长成了繁盛的大树,一到季节会结出沉甸甸的果实,金灿灿的好看极了。他父亲不会摘下来吃它们,也没有别的人动那些果子。它们到了时候就自己掉下枝头,慢慢地腐烂掉。
而费昀只是静默地站在枇杷树的旁边,好似和树一样长在了地里,有种深沉的挺拔。他偶尔会抚摸着那些树的树干,目光里蕴含着费曼不能理解的温情。那是他对费曼都从未有过的东西。
一年又一年,一棵棵的小树苗从土里冒出了枝芽,它们一天天长大。费昀到了每年的特定时间,又会再次种下新的树苗。
回想起每年费昀种树的那些日子,他父亲总是比往日更加的冰冷,使他与费曼相隔绝。
费昀从来没有告诉过他原因,费曼也无从得知。
费曼不愿意那么去想,可他觉得,有一次在那段时间他在父亲和自己相似的桃花眼里,看到了一种近似于憎恨的情感。不过很快,又重归于淡漠。
种完树他们来到这里的第一个任务也就完成了,费家父子获得了山上的小木屋的居住权,而楚家父子则赢得了被节目组的车带去最近的村庄借住的权利。
最后剩的一把铜钥匙在夜幕来临之前,被终于醒悟过来从矿山上再次疾速飞奔下来的小歌后和她的导演父亲赢得,铜钥匙代表了一顶做工精良的高档帐篷。
当费家父子得到房屋钥匙提着行李去山上的小木屋休息的时候,段无涯和段有元父子以及许城南和许卫远父子刚从矿山上下来,他们一无所获,去之前的兴奋劲儿都没了。看得出几人灰头土脸,显然是真去矿场走了一遭,脸上黑一道灰一道,手上也脏兮兮。
对比起刚从田野上回来,一身清爽,干干净净,气定神闲的费家父子,简直就是天差地别。
尤其是看到费曼此刻脸上灿烂的笑容,就好像一根刺梗在许城南的心头。
似乎从费曼开始和他父亲这段旅程开始,费曼慢慢地,就变得开朗了起来。他越来越爱笑,越来越爱抬起头颅,正视前方。
他变得不再像之前那个总是乖巧却显得拘束不自在,下了舞台就毫不起眼,多俊朗的颜值都无法拯救他身上那股子丧气的费曼了。
也许……
当这段旅程结束后,他们将会看到一个全新的费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