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不管穆衍如何,只要殿下开心就是好的。
姜泠眨眨眼,一边翻着摆出来的藏书,一边若有所思道:“红菱,你说萱妃为什么会突然找我和解?之前她可没这样过。”
萱妃出身陆家,陆老大人在朝中任礼部尚书一职,身后有诸多党羽,说话的分量很重,有时候连父皇都不得不多考虑几分。
在父皇没纳萱妃之前,礼部和御史三天两头的上折子,要求皇上广纳嫔妃,为皇室开枝散叶,而在萱妃入宫后,她的老父亲终于选择了闭嘴,连带着御史都不敢大肆张扬。
撇开其他不说,萱妃的确有几分张狂的底气。
“许是看清了皇上的心意,”红菱笑了笑,安抚道,“殿下不必担心,纵然萱妃有再多的算计,皇上也是会护着您的。”
姜泠摇摇头,轻声道:“不够……上元节快到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是为了上元节。”
“上元节?”红菱一怔,随即恍然大悟,“每年上元节,皇上都会带着后宫女眷去城门观礼,与百姓共度佳节,若是为此便不奇怪了。只是殿下,自先后故去,往年皇上都是只带您一人,莫非今年萱妃也想去?”
“也许吧,”姜泠垂眸道,“父皇后宫主位空了这么多年,萱妃入宫,定然是存了心思的,如果今年父皇带她去观礼,她在后宫纵然只是妃位,也形同后位。”
观礼于父皇而言只是一件小事,但在百姓眼中,能够站在父皇身边的女子,都带有几分母仪天下的意思。
萱妃此时跑过来跟她和解,无疑是为了让父皇打消顾虑,带她同去。
“殿下,”红菱沉默良久,突然开口说道,“其实您不必如此,萱妃有句话说得没错,皇后已走了很多年,您是公主,早晚都会离开皇宫,嫁人生子,不必对萱妃如此强硬,皇后若是泉下有知,也只会疼您,绝不会怪罪。”
“嫁人,生子……”姜泠低声喃喃着,精致的小脸上染上几分不符合年纪的落寞,让人看着便止不住的心疼。
红菱柔声安抚道:“是啊,殿下将来的驸马,定然是这世上最英武不凡的男子,要么武艺高强立下赫赫战功,要么才高八斗蟾宫折桂,不然何以配得上您?皇上和两位殿下可不依的。”
门外的穆衍陡然停下脚步,细长的手指按在腰间补好的纹路上,不自觉的绷紧了心弦。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似公主这般美好的姑娘,不知会惹来这世间多少男子的目光,只要她情愿,大周所有的适龄男子都会为她鞍前马后,寝食难安。
“或许吧,”姜泠笑了一下,轻声道,“二哥的王府已准备动工了,不知我的公主府父皇何时才能选址,我一定选个热闹的好地方。”
“京城总是热闹的,殿下安心等着便是了,皇上可只有您这么一个公主。”红菱道。
“殿下,穆侍卫来谢恩了。”袖香走了进来,姜泠眼前一亮,说道:“快叫他进来。”
穆衍远远地出现在门口,低头行礼,声音低沉:“卑职穆衍,谢公主赐茶。”
见他离那么远行礼,姜泠顿时不高兴了:“你过来。”
穆衍一怔,缓缓站起来,向前走了两步,身子站得笔直,只是依旧垂着脑袋,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姜泠突然很不喜欢他这副模样,起身围着他走了一圈,最后停在他面前,脑袋微微上仰去他的眼睛,她靠得极近,光洁漂亮的小脸几乎凑到了他的胸前。
穆衍猝不及防对上她的双眸,身子僵在原地不敢动弹,甚至连呼吸都停了下来,脑海中只剩下一片空白。
似有若无的香气萦绕在鼻端,穆衍薄唇紧抿,飞快的移开视线。
姜泠若有所思的问道:“碧螺春不好喝吗?”
“殿下赐的茶很好……”
“那就是你最近在躲着我,”姜泠打断他,语气肯定,“穆衍,是不是?”
穆衍顿了顿,低声道:“卑职不敢。”
“不是?”姜泠蹙了蹙眉,板着小脸道,“你过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穆衍躬身凑过去,姜泠抿抿唇,抬手扯着他的脸颊,足把他的脸捏到变形,才愤愤道:“好你个穆衍,都学会跟我撒谎了。”
她的脸颊离他很近,小脸气鼓鼓的,漂亮的水眸也跟着瞪大,茶色的瞳孔中慢慢的都是他。
穆衍僵着不敢动弹,喉结不自觉的滚了滚,耳尖悄然漫上了一层粉。
第37章
姜泠的力气并不大, 他若是想躲开再容易不过, 但是穆衍却没有。
他静静地站着, 除了躲避姜泠的视线外,再无其他动作, 姜泠见他不敢跟她对视, 一副心虚的模样, 顿时更来气了。
“本宫是缺你吃还是缺你穿了,这几日你竟敢躲着本宫,让玄鸣一个人当值,”姜泠稍稍扬起了下巴, 努力让自己显得更加威严凶狠,“往小了说, 你这是欺负同僚,往大了说,你就是不把本宫放在眼中!”
她不确定这几日是否只有玄鸣当值, 但没见穆衍在她面前晃悠,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卑职不敢……”穆衍低下头,紧接着就要下跪行礼,姜泠抬起脚尖去抵他的小腿, 穆衍下跪的动作便僵住了,膝盖半弯着没敢下落。
也亏得他从小习武,下盘极稳, 否则这动作必然停不下。
姜泠斜他一眼, 轻哼道:“本宫让你跪了吗?动不动就下跪, 这双腿才刚好就不想要了?”
“公主,卑职知错。”穆衍低下头,脸上忽得有些发热,刚刚被她触碰过的脸颊像是被烫到了一样,他恍惚想起来公主之前对他的评价——怎么有点硬。
他很瘦,习武多年,身上没有一丝赘肉,更是天生吃不胖的那种体质,脸上总是硬邦邦的,根本比不得玄鸣的娃娃脸。
穆衍有些羞愧,他这张脸捏起来定然很费劲。
“那你为什么躲着我?”姜泠势必要问出个究竟,这时当值的玄鸣到底是看不下去了,从房梁上悄无声息的跳了下来,说道:“公主误会了,穆衍没有耽搁当值,也没有故意要躲着您。”
姜泠瞥他一眼,没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他大概是在温书,哦——还有呢,”玄鸣拖长了语调,声音中是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穆衍啊,在学绣花,学得可认真了呢。”
温书便也罢了,绣花又是何意?姜泠饶有兴致的看过来,见他低着头,单手按在腰间,眼底立刻染上了笑意,扒拉开他的手道:“快让我看看。”
穆衍无奈的移开手,看向玄鸣的眼神满是不善,手腕轻抖,一枚银针弹指飞出,擦着他的铁面飞过,玄鸣一怔,低头看到了正在飘落的几根头发。
“我的头发!”玄鸣哀嚎一声,痛心疾首的指责道,“公主,穆衍他竟在您面前用暗器!”
穆衍面无表情的收回视线:“是绣花针,不是暗器。”
玄鸣:“……”
“竟然一点儿痕迹都找不到了,”姜泠大感惊讶,眼底染满了笑意,“穆衍你可真厉害,连绣花针都会用。”
尚衣监的宫女和嬷嬷都是一等一的绣娘,做出来的衣裳想要仿制都难,姜泠没想到穆衍竟然这般珍视这件衣服,不惜自己学了亲自上手。
“是我疏忽了,这样的事你以后不必亲自做,”姜泠弯弯唇,说道,“你做的再好,也不是你该做的事,还有袖香和红菱呢,以后叫她们来做。”
“不必麻烦她们,”穆衍垂下眼睑,低声道,“卑职日后会加倍小心的。”
姜泠“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中亮晶晶的:“不用那么小心,你日后还会长高呢,我让尚衣监再多准备几件。”
她尝试着比了比穆衍的高度,印象中前世他比父皇还要高些,她只堪堪能到他的胸前。
“公主。”玄鸣捡起地上的几根发丝,捏着站在了她面前,姜泠看了看,说道:“玄鸣你只是长得嫩,但年纪到了,许是不会再长高了。”
玄鸣:“……”他就知道,这张脸早晚会遭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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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福宫,距离上元节越来越近,萱妃也越来越不安。
在尚未入宫前,她便知晓皇上偏宠小女儿,即便是先后故去多年,他也坚持不纳妃,把大周唯一的小公主放在眼皮子下亲自养着。
每年的上元节,他都会牵着那个惹万人艳羡嫉妒的小女孩,站在高高的城楼上,俯瞰整个京都的灯市。
她曾无数次想象过,有朝一日,能够和他携手站在城楼上,接受京城所有百姓和贵女的注目,那是她的荣光,也是陆家必须得到的位置。
世间男子大都一样,看似痴缠,实则最爱的还是新欢艳宠,更何况当今圣上生得英俊,又正当壮年,皇后的位置绝不会永远空着。
她知道自己还有很多时间,可是,她等不及了。
入宫第一年不能获得的荣光与宠爱,往后的第二年,第三年……乃至于十几年,得到的希望又何其渺茫?
一个小太监提着火盆,快步走进了殿中,萱妃挥挥手将伺候的宫人都赶了出去,便听他道:“娘娘,都准备好了。”
“可有纰漏?”萱妃秀眉紧蹙,一颗心忍不住揪紧。
姜照实在是太过偏宠一个公主,饶是她每日关心问候,也丝毫得不到一个眼神,上次生辰宴的试探已经激怒了他,她不敢再冒险。
“娘娘放心,这寒冬腊月的怪天气,路有结冰再正常不过了。”小太监低声说着,搁下火盆,转身离开了房间。
萱妃深吸一口气,手心猛地攥紧,皇上深念先后,她不再奢望得到更多,但她和陆家,都需要这一份荣光。
谁也不能阻挡。
新年在平静中过去,姜泠一直闷在昭阳宫中,听着外面不断传来的消息,心情倒也算得上轻松。
等过些日子开春,书院和王府同时开始督造,她和二皇兄便有的忙了。
“殿下,奴婢刚刚听外面的人说,今早御花园有一株梅花盛开,竟有黄色花瓣,伴有浓香,”红菱眼中划过一抹惊异,“殿下若是觉得宫里无趣,不妨也去凑凑热闹。”
姜泠怔了怔,疑惑道:“世间梅花大多为白梅和红梅,粉红色的梅花稀罕些,却也并非见不到,只是这黄色……却是闻所未闻。”
“奴婢也觉得好奇呢,御花园那几棵梅花树年年都一个样儿,何时有过黄色?”红菱帮她整理着斗篷,细心地揣了手炉过来,姜泠顺势接下,眼中含笑道:“那便去瞧瞧吧,也是件趣事。”
走过一条长长的宫路,再拐一个弯儿,便进了御花园。
虽说宫中有单独开辟的梅园,但冬日百花凋零,御花园也不敢太单调,隔一段距离便有一棵梅花树点缀其间,远远的望去,倒也格外漂亮。
姜泠捧着手炉走在铺平的石子路上,左看看右瞧瞧,入目的都是红白二色,这些天在昭阳宫中已是瞧腻了,毫无新鲜感。
逛了大半个御花园,姜泠依旧没有寻到所谓的黄色梅花,红菱皱着眉头道:“肯定又是下面的人胡说,殿下,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不该轻信他们。”
“无妨,也是出来走走,见不着便罢了。”姜泠虽有些失望,却也并未放在心上,任由红菱扶着,走到亭子里暂时歇脚。
这时身畔传来阵阵异香,姜泠猛地抬起头,漂亮的水眸里笑意绽放,盛满了光:“红菱你瞧,还真是黄色的呢。”
稀疏的几朵黄色梅花掺杂在一树红梅中,毫不起眼却又让人忽视不得,姜泠提着斗篷,快步走了上去,临下台阶的时候脚下一滑,身子猛地向前倾去。
“殿下!”
几声惊呼响起,一道暗红色身影却先一步掠过,稳稳的将她捞在怀里。
姜泠的额头抵在他的胸前,小脸紧贴着衣服上精致的绣纹,两只手下意识的抓紧了他腰身两侧的衣摆,脑袋晕乎乎的还有些茫然。
就是鼻子有些痛,姜泠瘪瘪嘴,莫名的有些委屈,穆衍的身上怎么跟脸上一样,都是硬邦邦的,一点都不好摸。
脚踝处隐隐有痛感传来,姜泠揪紧了他的腰身,毫不犹豫的把身体的大半重量都交给他,站稳的穆衍怔了怔,双手依旧紧紧地扣着她的肩膀和后背。
亭子距离地面的台阶很低,也很矮,本是毫无摔倒的可能,但此时却结了一层厚厚的、几近透明的冰。
穆衍眼底掠过一抹寒芒,冬日的御花园根本无需浇灌花木,近日也毫无雨雪,台阶上的冰块很显然是有心人为之。
“穆衍,”姜泠的语气中带着委屈,甜软的声音从他的胸前传来,穆衍几乎能感受到她呼出的热气,以及说话时隐隐的震动,他的双手像是触电一般,本该飞速的弹开,却怎么都挪动不了,他双手颤了颤,又听她小声道:“我疼。”
穆衍心神一紧,小心翼翼的将她扶稳了,这时身后传来一道冰冷的呵斥:“穆衍,你在干什么?”
“阿泠!”姜堰几步赶过来,接过姜泠,远远地推开了穆衍的手,眸底划过一抹怒意:“你是怎么当侍卫的?规矩可学过?放肆!”
姜堰都快气懵了,又是他,又是这个可恶的侍卫!
上回见阿泠对他上下其手也就罢了,阿泠年纪小,日后总会明白男女之妨,可这回他倒是能耐,竟敢伸手碰阿泠,这双手简直是不想要了!
“二哥,”姜泠扯着他的衣角,却又不敢把身体大部分的重量转移给他,二皇兄远远不及穆衍强壮,她若是不小心些,两人全都要摔在地上,“不碍事的,穆衍是为了救我。”
穆衍抿抿唇,看到她泛白的小脸,心揪成了一团,声音低哑的提醒道:“公主别用力,会痛。”
“阿泠不痛,”姜堰冷冷的扫他一眼,蹲到姜泠身前,将她背了起来,“二哥送你回去,昌顺,去请太医。”
一行人迅速离开了御花园,穆衍低下头,望了望空荡荡的双手,心中竟像是缺了什么似的,也跟着空旷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