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怎么不说话,傻了?”玄影戳了戳他的手臂,提醒道,“可别耽搁了正事,刚刚后面的兄弟来报,好像有人给陈高恪送了消息,会不会有诈?”
这三年天枢卫和陈高恪父子斗来斗去,斗得他头发都要掉光了,后来索性全都交给了穆衍,他只管听令,轻松了不少。
时至今日,天枢卫最大的敌人依旧是将军府,这是他们之间无法解开的一个死结。
“不会,擒住漠西王的是天枢卫,这份功劳无可更改,除非……”穆衍顿了顿,忽而想起某种可能,脸色变了变,沉声道,“除非是从我的身世入手。”
“身世,什么身世?”玄影微微一惊。
穆衍垂眸不语,双手捏紧了缰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很清楚当今皇上是什么样的人,谈不上自负,眼里却也容不下任何沙子,否则跟随他多年的秦叔,也不会执意隐瞒他的身世。
如果他知道立下赫赫战功的人,是曾经背叛大周的臣子之后,即便不会当即严惩追究,也会抹掉他的一切功绩,视而不见。
战功没了他可以再上一次战场,但……姜泠只有一个。
太和殿上。
漠西王被收押的事情刚落下帷幕,姜照正想论功行赏,陈高恪便忍不住站了出来:“皇上,微臣有事启奏。”
出征三年,相比于天枢卫,陈家立下的功劳屈指可数,姜照没想到陈高恪会在这时候挑出来,眉头微挑:“嗯?爱卿有何事?”
想来不是什么好事,但凡好事绝跟将军府沾不上关系。
“皇上,当年穆宇修通敌一案,穆府虽毁于一场大火,但在世上仍留下了血脉,”陈高恪看向穆衍,声音发冷,“穆衍便是当年穆宇修的儿子,请皇上查证!”
穆衍捏紧了双拳,覆于银面下的面容露出一丝痛苦,抬眸道:“皇上……”
“不必说了,”姜照抬手阻止了穆衍,淡淡道,“此事朕早已知晓,要不然你又怎会入选暗卫营?”
他的声音平静而自信,让穆衍差点信了,可当初他入暗卫营明明是秦朗的私人安排,后来皇上还逼问过他的身世,可见秦朗并没有透露分毫。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皇上没理由向着他。
“银面是当初公主赐下的吧?”姜照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一瞬,唇畔染上了似有若无的笑意,眼前也倒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若是穆府早晚都要翻案,倒不如让将军府来推波助澜,正彰显他的大度仁爱,免得后面再生事端。
穆衍微微颔首,轻声道:“是。”
“你多次保护公主于危难,如今又帮大周擒了漠西王,护得百姓周全,朕若是不赏你,岂不是叫功臣寒心?”
姜照顿了顿,接着说道:“当年穆老将军战死沙场,通敌一案不了了之,既然众爱卿都不愿糊涂着,那就查个明白,陈爱卿,你意下如何?”
还能如何?
姜照已经说了解决办法,他还能反驳不成?何况将军府在这三年吃了不少败仗,战功屈指可数,能够维持现状已是不易。
倘若敢忤逆皇上,日后将军府哪还有好日子过?皇上早已知晓此事,他这次分明是被人阴了!
陈高恪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却又不敢表露,只能颔首道:“如此再好不过。”
之后君臣尽欢,笑声传出了太和殿,三年的征战总算是落下了帷幕。
姜照非但升了穆衍的品级,还直接建立了北斗都司,都司下设七卫,分别以北斗七星为名,天枢卫并列其中。
这种突然的转变打得朝中大多数人有些懵,北斗都司何止是七卫啊,皇上的目的分明是大周兵权!
朝中掀起的风浪,穆衍无暇顾及,将天枢卫安顿好之后,直接去了书院。
书院早已建好,四周没有院墙,靠近便能听到参差不齐的读书声,透过半敞的房门,他隐约瞥见里面有一道熟悉的身影。
“啧啧啧,这就来了?”玄鸣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眸中掩不住的兴奋,“不错嘛,活着回来了。”
穆衍眼底划过一抹笑意:“嗯,回来了,还不算晚。”
“有点晚了,你是没看到那个南越的皇子有多嚣张,整天都黏着公主,恨不得把公主拐到南越去,更可恶的是嘴里总是甜甜腻腻的,对公主大不敬!”玄鸣不忿道。
穆衍眯了眯眼,淡淡的问道:“他在哪儿?”
“咳咳……”玄鸣差点儿一口气把自己噎死,忍不住问道,“你还惦记着呢?”
穆衍凉凉的瞥他一眼。
“怎么说呢,现在太子殿下和二殿下把公主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天天防着南越那个,还有林家那小子也天天往书院晃悠,小魏指挥使也经常在附近守着,总之……”
玄鸣没再继续说下去,眼神却已经十分明显了,你这只癞/蛤/蟆在癞/蛤/蟆堆里算是最不出挑的一个。
“穆衍?”姜泠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玄鸣惊得一个哆嗦,差点把手里的剑扔出去,他的脑袋上沁出一层冷汗……刚才那些话,公主应该没听到吧?
“公,公主……”玄鸣有些结巴,姜泠笑眯眯的看过来,说道:“你说小魏指挥使在附近守着?那你去找找看,若是找到了,再回来告诉我。”
玄鸣:“……是。”
打发走了玄鸣,姜泠才看向穆衍,见他依旧戴着银面,想了想,直接把他带回了自己的小书房。
“这里很少有人来,你一路奔波定然累了,先歇歇,我让红菱去备些吃的。”姜泠道。
穆衍望着她忙碌的背影,嗅着淡淡的墨香,心中不自觉地柔软下来:“我不累。”
他一点一点的打量着周围的摆设,想要把这三年错失的光阴看回来,可不管如何,最后的视线都会落在她身上。
“是吗?”姜泠弯弯唇,伸手去揭他脸上的面具,穆衍却是身子一僵,下意识的按住了银面。
姜泠一怔,心中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怎么了?让我看看。”
穆衍眼睑低垂,修长的手指死死地按着银面,姜泠一时掰不开他的手,索性嘴巴一瘪,委屈道:“你弄疼我了。”
穆衍一愣,下意识的去看她的双手,而姜泠趁机掀开了他的面具,看到他冷硬的脸颊上有一道浅浅的血痂,像是刀痕。
“公主……”穆衍迅速转过身去,眼底划过一抹慌乱,早知道会如此,他该养好了伤再来,免得会吓到她。
玄鸣常说都是他这张脸让公主偏爱,他不想让她看到这副模样,可一路急匆匆的行军赶来,他哪有闲暇去顾及这些。
他只想见到她,越早越好。
“公主别看了,微臣这就走……”穆衍转身,袖子却被人扯住了,姜泠弯弯唇,轻声道:“正好来试试我的药。”
穆衍怔了怔。
姜泠却把他按下来,从暗格里翻出几瓶药膏,挑出一瓶拔了木塞,轻轻的涂了上去,她的动作很轻,很温柔,目光专注而认真。
“公主不觉得难看吗?”穆衍轻声问道。
“一点儿都不,”姜泠弯弯唇,漂亮的眸子中氤氲出一层水雾,她声音清脆,依旧笑着说道,“穆衍最好看了。”
第60章
淡淡的墨香在书房中弥漫, 穆衍望着她微微泛红的眼眶, 又是满足又是心疼。
公主根本不曾嫌恶, 甚至到现在都还在安慰他, 可明明红了眼眶的人是她自己, 最需要安慰的人也是她自己。
“还疼吗?”姜泠小心翼翼的碰了碰他的脸颊,声音很轻很小, 但穆衍却听得很清楚,他扯了扯嘴角,脸颊上的伤口传来酥酥麻麻的痒意。
漠西王的武功并不高强,但是他身边的侍卫却是一等一的凶狠,距离受伤已有快十日了,可穆衍的伤口到现在都未痊愈。
要知道, 他体内的功法让他恢复的能力极其强悍, 寻常的伤口只需三五日便能消弭踪迹。
比起受伤之时的狰狞恐怖, 现在残余的痕迹根本称不上是伤。
“早就不疼了,”穆衍笑了笑, 安抚道, “只是一点小伤,三五日便能痊愈,到时候……也不会留疤。”
姜泠听他特意强调不会留疤,眉眼弯弯, 忍不住笑了出来:“留疤也没什么的, 怎么现在成了大将军, 还会在意这一点儿小事?”
穆衍眼睑低垂, 薄唇紧紧的抿着,他本也是不在意的,但她会不喜欢。
只要能让她更喜欢一些的事情,他都会认真去做,还有之前欠下的承诺,他都会一一补偿,这条命,如今会再次交到她手中,只要她愿意。
可他该怎么说呢?前世今生他都没有过相似的经历,更不知道该怎么让她知晓他的心意。
“公主,我……”穆衍张了张嘴,晦暗的眸底情绪不断翻涌,仿佛有许许多多的话都想说出口,又仿佛什么都说不出……如果公主恼了他怎么办?
“咦,”姜泠拨弄着他腰间的剑鞘,隔着暗红色的外袍,瞥见剑柄处越发平滑的凹槽,唇畔翘了起来,“你怎么都没去补一颗宝石,这样好丑,会招人笑话的。”
穆衍深吸一口气,目光掠过她白皙娇嫩的小手,身体莫名的有些燥,他转过头,轻声道:“不会,他们不敢。”
“可是我敢呀,”姜泠眨了眨眼,脸上带着笑,连同剑鞘一起摘下放在了桌子上,“我新得了一块红宝石,嵌上去一定漂亮,你若是放心就交给我吧。”
“嗯。”穆衍眼底掠过一抹温柔,他顿了顿,忽而低声问道,“公主说过的话还算数吗?”
“哪一句?”姜泠眉眼弯弯,不知想到了什么,漂亮的水眸里划过一抹狡黠,单手托着下巴,一眨不眨的看向他,“我记性不太好呢,怎么办?”
被她这样看着,穆衍脸上忍不住有些发热,匆匆别过视线,喉结滚了滚,轻声道:“公主答应让我回昭阳宫……”
“回昭阳宫?”姜泠眼底的笑意越发浓郁,眉头微微上挑,带着一抹别样的风情,凑过去道,“就算我同意了,昭武将军,你敢回吗?”
穆衍呼吸一滞,身子僵在原地不敢动弹,他没考虑这些,只是觉得他应该守在她身边,无论以什么方式。
这时外面传来了几声响动,伴随着姜堰略带恼怒的声音,慕容安楠语气欢快:“这就气了?等日后小阿泠真去了南越,哎呀呀,小郡王,你是不是也要跟着去啊?”
“依我看啊,你这幅皮囊不错,不如找个公主嫁了,也算一桩美事?我可有一个好妹妹,绝世好妹妹,不比小阿泠差……”
姜堰气得脸都青了,恨恨道:“闭嘴!你再敢胡说八道,信不信我让人把驿站封了!”
“那我搬去郡王府怎么样?”慕容安楠挑挑眉,眼底带着促狭的笑意,姜堰懒得理他,冷哼一声,目光落在了穆衍身上,皱着眉头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阿泠?”
之前阿泠去街上凑热闹他跑过来也就算了,到底是主仆一场有些情分,可现在该在皇宫的穆衍却出现在姜泠的书房里,实在是让人无法不多想。
穆衍抿抿唇,冰凉的银面重新覆盖在脸颊上,让他的头脑越发清醒。
“公主不会去南越。”他盯着慕容安楠说道。
慕容安楠收了折扇,额前的刘海微微飘荡着,让他显得越发的俊逸出尘,偏一双漂亮的眉眼带着戏谑与笑意:“那可不一定,是不是啊,小阿泠?”
“你!”姜堰气得忍不住瞪他,咬牙说道,“做梦吧!”
纵然是父皇答应,他和兄长也绝不会同意这件婚事,大周还没有落魄到要和亲的地步!
眼下姜照并没有松口的意思,却也没有下旨让慕容安楠早些回去,是以到现在为止,南越的使者团都留在了京城。
南越的皇子不少,可大皇子如此贵重的身份非同寻常,催归的使者来了一拨又一波,可慕容安楠却毫不动容,依旧任性的呆在驿站,拉都拉不回去。
姜堰因为这事,都快气出毛病来了。
“好啦,慕容,二哥,你们别闹了,”姜泠弯弯唇,“穆衍今日回京,我们一起去给他接风洗尘如何?”
穆衍从小长在暗卫营,在京城根本没什么朋友,若是以前在昭阳宫,自有许多宫人愿意陪他解闷,但现在……他只有一个人。
姜堰眉头微蹙,他与穆衍的关系从一开始就交恶,也从没想过改善,可如今穆衍成了将军,又跟阿泠关系亲近,若是再坚持下去,恐怕会让阿泠难做。
\"好,\"姜堰抬眸看向慕容安楠,语气不大好,“但是他就免了,我们大周的将军,跟南越最好不要扯上关系。”
慕容安楠挑了挑手里的扇子,漫不经心道:“某些人啊,又要公报私仇了,扯着两国的牌面,行一己私欲,实在是让堂堂大周蒙羞……”
“蒙羞便蒙羞,干你何事?”姜堰冷哼一声,带着姜泠往外走。
西边的太阳渐渐落下,余晖给街道镀上了一层金黄,穆衍停在慕容安楠身侧,目光冰冷而幽暗。
“她不会去南越,死了这条心。”
慕容安楠眼底笑意不减,歪着头道:“不然,你跟我回去?”
他的声音很尖,刻意压低后依旧有些细,穆衍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异常,心中却隐隐觉得不大对劲,这就是南越的大皇子吗?
前世南越很安分守己,并没有派皇子来大周,更没有要求娶公主的想法,究竟是什么改变了他们?
穆衍眉头紧蹙,瞥过他眼底似有若无的敌意,悄然拉起了防备,不管是南越还是北越,都必须找机会赶紧让他们离开才行。
用过晚膳,穆衍从姜堰的燕郡王府告辞,直奔城外的天枢卫大营。
营帐中已醉倒了大片,到处都是酒气,穆衍眉头皱了皱,到底是没有打扰他们的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