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火/药配方没被泄露,一切都有办法补救。
“你说。”姜照说道。
穆衍掀起袍子跪下,神色凝重的叩首,沉声道:“微臣查到,十几年前,康王曾深入漠北,与漠北王进行过一桩交易。”
他说着从袖中摸出一本奏折,双手奉在头顶,压抑的声音中带着克制与掩饰不住的愤恨:“请皇上为穆家做主。”
穆家?穆家的事情不是已经了结了么?!
姜照一顿,下意识的蹙紧了眉头,直接取过他手中的奏折,越看脸色越是阴沉可怕。
“混账!”
姜照怒喝一声,奏折被狠狠的摔在地上,身子气得颤了颤,后退两步才扶着书案站稳。
“怪不得陈策会去而复返,怪不得这些年一直跟漠北僵持不下,原来都是他在背后搞鬼,可真是朕的好弟弟!”
他原本只是觉得姜熙爱胡闹,心中对他有怨,所以才一直放纵,没想到他表面放纵不堪,私底下却更为大胆。
十几年的穆家旧案,竟然是他在背后一手谋划,和漠北勾结陷害穆宇修,借以威胁他交出穆家心法,后又生擒逼迫,灭穆府满门,彻底坐实了他通敌的罪名。
这桩事了,他们与漠北的联系却并未斩断,十几年间陆陆续续送了许多粮草军械,甚至还有火/药!
姜照深深地吸了口气,脑袋依旧被气得嗡嗡作响,他们兄弟早年也曾亲密无间,后来生了嫌隙便越发书院,谁知道他竟暗地里做了这么多事。
“请皇上为我枉死的族人做主,为家父做主,为死去的三万八千名将士做主!”穆衍脊背挺得笔直,拳头握紧,漆黑幽深的眸中带着些许凉意,声音却无比森然,“王子犯法,庶民同罪,请皇上为枉死的上万条人命做主!”
姜照缓缓闭上眼,心中百感交集,愤怒的情绪渐渐被理智冲淡,压在了心底。
他跟姜熙是亲兄弟,自幼一起长大,对彼此都极为了解,可这将近二十多年的岁月,终究让他们形同陌路,背道而驰。
条条状状都是灭九族的大罪,他却做起来毫不手软,而今还要明目张胆的到他眼前来晃一晃,告诉他这皇帝他做得有多不合格。
他更不是一个好兄长,竟让他有机可乘,犯下如此滔天大祸。
姜照缓缓道:“朕会削去他的王位,贬为庶人。”
穆衍抬眸跟他对视,眼中没有丝毫退让,姜照淡淡的瞥他一眼,说道:“他会为这一切付出代价,但不是现在。”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什么叫做手足相残,姜熙再罪大恶极,也是他的亲弟弟,就这样把他处死,他办不到。
穆衍顿时沉默了下来。
当年母亲伴随着穆府葬身火海的时候,他以为只是一个意外,是她一心求死,可是没想到背后竟然隐藏着这样大的一个阴谋。
他想为他们报仇。
“回去吧,明日大军回京,朕会当朝封赏,”姜照慢慢坐了下去,脸上一片平静,“答应你的事情朕会做到,但若是你待阿泠不好,朕也不会手软。”
穆衍垂眸应下,转身退出了养心殿,姜泠正巧从远处迎上来,见他脸色沉郁,连忙问道:“穆衍,你怎么了?可是父皇欺负你了?”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小脸上挂着浅浅的笑,一年多没见,她的个头好像又窜了些,只是依旧纤细瘦弱,白皙的肌肤在日光的映照下,越发的莹润漂亮。
穆衍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她,眼神渐渐温柔起来,轻声道:“没什么,就是想你了。”
娇俏的小脸上蓦然飘上了一团红晕,眼睑低垂,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小声道:“那怎么也不见你写信回来,连消息都没有几个。”
穆衍顿时没了声响,冷淡的面容上浮现出些许窘迫。
他这双手拿起刀剑杀人还行,可若真是捏着软趴趴的毛笔,写出来的东西着实恼人,连他自己看了都嫌弃,更不敢叫姜泠瞧见了。
奏折也是他找人代写的,就怕皇上瞧了嫌弃。
“都说见字如面,字如其人——”姜泠瞧出他的不自在,唇畔弯弯,扬起了笑容,“我倒是还没见过穆衍的字呢。”
穆衍抿了抿唇,抓着她的手覆在自己的脸上。
“公主不必见字,见人就好了,”他噙着笑道,“穆衍就在这儿,公主想怎么看就怎么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绝不反抗。”
他有些怀念的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眼神直勾勾的望着她。
身后还有不少宫人跟着,往前几步就是养心殿,姜泠脸上有些发热,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两只小手掐住了他的脸颊。
“你想得美!”
第90章
翌日, 大军回京。
穆衍早早的回到了队伍中,再次跟着大军一起入京, 相比于两年前的盛况, 这一次更为热闹盛大,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 前线不断传回来的捷报凝成一丝丝欢喜, 所有的情绪都在今日爆发。
原来漠北也有那么狼狈的时候,大周的百姓再也不用害怕铁骑的侵扰。
这一次漠北的妥协,大周的边境足以再安稳百年。
北斗都司的名声很快在百姓之间响亮了起来, 还有曾经生擒漠北名将齐木琛的七卫之首天枢卫, 从未有过败绩的指挥使大人……没有人再去提起当年的将军府,似乎一切都已随着时间淹没。
紧接着就是论功行赏,在百官的注目下, 几乎所有参战的武将都得到了功勋,或是加官进爵,或是赏金赐银, 整个皇宫都洋溢着喜气。
最后应当封赏的人是穆衍。
等在外头的玄鸣不由得竖起了耳朵,一边儿对着数不尽的功勋流口水,一边儿恨不得钻进去偷偷看一眼圣旨——公主对这件事异常关心。
秦朗昨儿陪着姜照下了一夜的棋,懒懒的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道:“公主让你来的?”
“不,不是, ”玄鸣连连摇头, “我就是过来凑个热闹, 跟公主没关系。”
秦朗斜他一眼,拍拍他的肩膀,开口说道:“以后跟我干吧,公主身边用不着你了。”
玄鸣“咕咚”一声咽下口水,紧张道:“我,我……我没犯错啊秦教头……”
距离上回公主遇险已经过去一年多了,秋收算账也不能等到现在吧?玄鸣心里有些没底,但更多的却是不想离开。
在昭阳宫当差多舒服啊,很少出生入死还时常有奖赏,暗卫营那些兄弟一个个都巴不得抢了他的好差事。
秦朗的语气中多了几分嫌弃:“怎么,你还想当陪嫁?”
玄鸣脑袋突然有点懵,他想了想,小心翼翼的问道:“不行吗?”
就算公主嫁给了穆衍,也需要侍卫伺候,更何况穆衍是什么人?曾经是他半个兄弟,一起出生入死,还一起习武练剑,怎么看都不会亏待他。
“没出息!”
秦朗暗骂一句,没好气的瞪他一眼,说道:“皇上想从暗卫营分出一个旁支,专门用来监察百官缉拿逃犯,算是正正经经的官家人,想去吗?”
他们从暗卫营出来的暗卫,虽一应待遇都比正经的臣子不差什么,但在外人眼中依旧是奴才,只不过比那些太监宫女高一等的奴才罢了。
暗卫营培养的精英并不多,除了用来守卫皇宫安全,保护皇亲国戚外,也渐渐的开始插手朝中政务,替皇上监察百官缉拿要犯,职务渐渐混乱,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姜照自然清楚其中利害,索性单独分出一支。
玄鸣眼前亮了亮,但很快他便想到了姜泠,脸上有些为难,低声道:“想去是想去,但若是公主不放人怎么办?”
秦朗木着脸,面无表情道:“你以为你是穆衍?”
“……”扎心了。
玄鸣吸了吸鼻子,干巴巴道:“万一呢……总要跟公主说一声……那玄幺呢?”
想到某种可能,玄鸣顿时忍不住了,连忙追问道:“玄幺去吗?我们走了,谁来保护公主?”
“玄幺还跟着公主,”秦朗说道,“至于谁来保护公主,这不是你该担心的事情,这件事好好考虑一下,三日后给我答复。”
“哎,那能不能让玄幺也去啊……”
这句话还没说完,秦朗已经消失了踪影,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玄鸣撇了撇嘴,正巧这时太和殿已经热热闹闹的下朝了,三三两两的官员走了出来。
被派来打听第一手消息的玄鸣彻底懵了,连忙拉住旁边急匆匆的小太监,问道:“小公公,刚才皇上都封赏了什么?可有为穆指挥使赐婚?”
小太监一脸戒备的望着他。
玄鸣不得已从怀中摸出腰牌,在他眼前晃了晃,小太监这才说道:“你来得有些迟呀,现在不应该叫穆指挥使了,应该叫驸马爷,皇上在朝上问穆将军想要什么奖赏,就算是爵位也使得,谁知道穆将军不要爵位,哭着求着跟皇上说要尚公主……”
“等等,”玄鸣八卦的脸上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穆指挥使哭着求着?”
小太监干笑两声:“差不多,都差不多。”
“……”
玄鸣脸上的表情顿时更为狰狞,堂堂暗卫居然要靠听二手八卦来维持生活,说出去可不得叫人笑话死。
这时穆衍刚好从太和殿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连走路的姿势都有些发飘,玄鸣立刻拦住了他:“赐婚了?”
“嗯!”穆衍重重的点点头,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带着十分的傻气。
玄鸣忍着想揍他的冲动,追问道:“怎么赐的?皇上还说了什么?”
“皇上答应把公主嫁给我了,”穆衍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抬手按住了玄鸣的肩膀,震得他身子发麻,险些站都站不稳了,“我很快就要娶到公主了。”
玄鸣费劲儿的把他的手移开:“还有呢?除了赐婚还有什么?”
“还有……”穆衍顿了顿,脑袋晕乎乎的,什么都想不起来,索性懒得去想了,“那些不重要,现在我要回穆府接圣旨。”
接着他生怕玄鸣不明白似的,补充道:“赐婚的圣旨!”
玄鸣木着脸看他离开,心态已经稳不住了。
他不想当暗卫了。
他也想娶媳妇儿。
.
昭阳宫。
姜堰沉着脸把前头的事一五一十的说给姜泠听,心情着实算不上美妙。
穆府旧案的背后竟然是漠北和康王的联手,这让从小就对姜熙比较亲近的姜堰有些受不了。
他承认曾经对皇位动心过,至少在姜熙的描述中,当了皇上之后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从前他也只当皇叔沉迷享乐,想要更多的美人财物,所以才不停的蛊惑他。
可是他从未想过姜熙竟然早就勾结了漠北,作恶多端,谋害良将。
姜泠小脸紧绷着,眉头也忍不住蹙了起来:“只是因为穆家的心法?皇叔他……”
“我也不知道……”姜堰眉头紧皱起来,脑海中仅剩不多的记忆翻滚着,“我记得你之前说过,穆衍的心法似乎很特殊?”
姜泠点了点头,说道:“是有些特殊,对疗伤很有效果。可是这么多年,也没听说皇叔身上有什么隐疾……”
“也许是真的,”姜堰迟疑一瞬,轻叹道,“小时候我跟他去过几次江南,听过他似乎在寻访名医,但最后都不了了之……”
他所知道的也仅此而已,至于姜熙到底想要做什么,却仍旧一头雾水。
姜泠沉默下来,怪不得昨天穆衍从养心殿出来的时候,脸色就有些不对,原来这一切都是皇叔在背后作祟。
他应该很想报仇吧?
如果穆家没有出事,他现在应该和那些世家子弟一样,而不是要付出千倍万倍的代价,去得到他本就应该得到的东西。
姜泠半咬着嘴唇,眼睑颤了颤,终是没能说出什么来,她总不能逼着父皇赐死他的亲兄弟,更不能劝穆衍选择原谅……说到底,他还是受了委屈。
如果这时能陪在他身边就好了。
“父皇已经废去了他的爵位,贬为庶人,终生圈禁在王府,也算是对穆衍有一个交代,”姜堰脸色缓了缓,安抚道,“阿泠你也不必觉得对他有什么歉疚,这些都跟你没关系,你们的婚事已经定下,好好准备,不许胡思乱想。”
姜泠点点头,乖巧的应下了:“我知道,倒是二哥你的婚事近在眼前……”
“有皇嫂在帮忙盯着,我省心了不少,”姜堰笑了笑,轻声道,“南越那边已经启程,估摸着还要小半个月的功夫,过几日我便去迎她,刚好在西南的外祖父也要回京述职了。”
提及婚事,两个人脸上总算是有了笑意,气氛也松缓下来。
“慕容姐姐远嫁京城,二哥你断然不能让她受委屈,我已经让人去公主府准备了,过些时日我便搬过去,也好凑凑热闹。”姜泠说道。
姜堰对她的话不以为意,幽幽道:“谁委屈谁还不一定呢,慕容楠的性子你还不知道?不把我的郡王府闹得鸡飞狗跳绝不会罢休。”
“那多热闹呀,”姜泠笑道,“过日子嘛,越是热闹越好呢。”
两人正说着话,一个小太监急急地跑进来通报:“二殿下,康王拒不接旨,点明了非要见您。”
“见我?”姜堰一怔,下意识的看向了姜泠,不知怎么,他的心中生出了些许不安。
对于姜熙他一直怀着一份感激,所以尽管看破了他心中所想,他也没有把这些事告诉父皇,只当不知道。
现在康王点名要见他,还是在被废之前,指不定在憋什么其他的坏主意。但同样姜堰也有些好奇,自从一年多以前被幽禁开始,康王一直都安分守己,很少与外人走动,中途只见过他几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