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知道贾琏现在孤身做官,林如海这几年为着避嫌,必然也不能拉扯他。
贾母这意思,看着和软,实则还是威胁他们。若闹出个不孝的名声来,只怕贾琏的官也不用做了。
于是只得咬牙应了。
但凤姐儿是什么脾气,受了委屈,自然转头要发泄一回。
于是对着薛姨妈毫不客气:“姨妈这会子家里没人,不如把妆奁一概蠲免。赶着办了亲事,宝妹妹一面这里过门,一面我们变法儿给蟠哥儿撕掳官事不好?”
薛姨妈将凤姐儿的话细细的告诉了宝钗,却不等宝钗开口就道:“我已经应承了。”
宝钗开始低头不语,后来便自垂泪:“娘既然都应了,还来问我作甚。横竖咱们家是败了,只盼着我舍出自己,能救出哥哥吧。”
她的凌云壮志,全成了灰。
起初她以为能进宫为妃,后来她以为能做宝二奶奶。
直到现在,她是马上要嫁给宝玉了,可这个宝玉,早已不是宝二爷,而是疯疯傻傻的普通人!
宝钗哭了一夜,又恨不得将金锁扔到水塘里去,但终究不敢。
连嫁给这疯疯傻傻,没了前途的宝玉,都靠的是这块金锁!
不然薛家一败涂地毫无资财,更是有个犯罪还关押着的哥哥,又有哪家肯娶她。
这边王熙凤回头跟贾琏发了一阵脾气,只道:“难道咱们大房都是捡来的孩子不成?老太太叫了我去,逼着我应了给宝玉办婚事!眼见得我要说一个不字,就要闹起来坏了你的前程呢。”
贾琏毕竟是男人,心眼也大,早就不将贾母的偏心放在心上,反过来劝凤姐儿道:“好了,生气气坏自己的身子可怎么好。咱们家还指望你呢——旁的不说,林妹妹和商大姑娘都喜欢你,哪怕咱们府上败了,也常私下接了你去相会。”
“商大姑娘虽则是外人,帮衬的有限。可林妹妹不同,到底是亲眷。”
“如今她做着保宁公府世子夫人,夫君有能为不说,在宫内又是县主,正是宫里宫外都说的上话的贵人,你可得好好处着才是。”
又连连嘱咐:“万不可为了办好这件事,就用薛大傻子的事儿去叨扰林妹妹。”
这情分得用在刀尖上!
王熙凤横了他一眼:“难道我不明白吗?你放心,我说这话就是哄薛姨妈的,等宝钗嫁过来就完了,谁真救他不成?”
“薛大傻子正是个只知道败家破业的,沾上这种亲戚作甚?估计他的罪名,至少也得流放西疆,这还是皇上隆恩,轻易不行生杀的恩典呢。”
于是王熙凤用了个拖字诀,直到薛宝钗嫁过来,薛蟠还蹲在牢里啃窝窝头。
且说这大婚仪式,更是凄凉。
贾母虽准备了些金珠首饰,锦绣绸缎等聘礼,但却只对凤姐儿道:“你去告诉姨太太说,不闹虚礼,请姨太太等蟠儿出来慢慢的叫人给他妹妹做来就是了。”
凤姐儿心道:这六礼都算了,别说比起去岁林妹妹大婚流程的繁琐讲究,只怕越发连小门小户都赶不上了。
谁知贾母要说的话还不止这些,更道:“宝玉还病着,不好吓着他。前儿我问他成婚之事,他满口不肯,说什么要往天上地下去寻人的糊涂话。”
贾母说到这儿,一阵心酸,不免落泪道:“所以正礼也不用大办,免得惹了他不快反生事。等到了日子,也不必走大门,只从园里从前开的便门内将人送来就成了。”
凤姐儿当场蒙圈:这到底是娶亲还是纳妾呢,连正门都不走,礼都不行!
但她犯不着替薛家母女说话,于是转头传达完贾母的信儿,见薛姨妈满脸伤痛,伸手拉她的袖子:“这如何行得?凤哥儿,可怜你宝妹妹……”
薛姨妈还没正式开始哭诉,凤姐儿一个闪身就撤退了:“姨妈先哭着,我回去忙了。”
薛姨妈:……
然痛哭过后,到底只得肯了。
这金玉良缘就这样成了,展眼也小半年过去了。
且说贾政眼见祖宗基业崩塌,只觉得心灰意冷,对宝玉贾环兄弟二人放任自流,整日把自己关在房内长吁短叹。
哪怕近日听下人说,宝玉渐渐清醒过来也没什么喜悦之情。
只道:“他那样不求上进的性子,明不明白有什么要紧。”
倒是贾母欢喜的很,连着对宝钗也和颜悦色,觉得这金玉良缘确实没错。
就在黛玉接到信的几日前,宝玉往贾母这里请安,王氏等人也都在场。
宝玉忽然开口道:“母亲生我一世,老太太又疼爱我多年,我也无可答报。原本应当考个功名报效,便是我一辈子的事完了。”
“偏生如今我又不能参加科举,那这一世好的,不好的,也只能罢了,请老祖宗和母亲多担待了。”
王氏许久未见宝玉说出这样长且有条理的话,十分欢喜,忙拉了宝玉到贾母跟前。
贾母见宝玉神情温和,言谈聪慧如从前,也是喜得直念佛。
握着宝玉的手道:“你可算明白了,如今正是双喜临门——你媳妇儿有两个月身孕了!”
宝玉见宝钗略带羞赧坐在一旁,便起身走到跟前,深深的作了一个揖。
众人见他行事古怪,忍不住笑了:“瞧将他欢喜的。”
宝玉只道:“姐姐,我要走了,至于旁的姊妹,你替我说一句吧。”
宝钗一怔,只觉得心突突的下坠。
贾母见宝钗脸色不好,忙道:“宝玉,你又说疯话。如今你既然好了,也该想以后的营生,叫人带你去街上转转,也好看看咱们家现有的几间铺子。”
宝玉仰面大笑道:“走了走了,完了事了!”
众人只道他痊愈后欢喜,且他从前也最喜欢偷偷出府逛去,于是也不在意。唯有宝钗,心中担忧,但又无人可说。
直到宝玉彻夜未归,众人才有些慌乱。
寻了几日都不见后,贾母和王夫人才急的如同火烧眉毛。
直到今日,已做了僧人的宝玉,被荣国府从前的下人瞧见跟一僧一道远远出城去不见了,特意上门说了一句。
贾家二房上下,这才宛如晴天霹雳,哭成一团。
贾母直接哭晕过去,贾政忙差人去请大夫,自己服侍在侧。
而赵姨娘看着哭倒在地的王氏,咯咯笑道:“太太,你不是从来说宝玉有造化吗?果然应在今日呢!古来成佛作祖成神仙的,爵位富贵都抛了也多得很。如今宝玉连父母妻儿都抛下了,可见要做佛祖啦!”
王夫人气的一口鲜血喷出来就撅了过去。
宝钗听了赵姨娘的话面色如雪,都来不及扶倒下的王夫人,只顾怔怔的坐在地上。
宝玉倒是走了,那她的一生,又该如何是好。
第145章 子嗣之事
荣国府的鸡飞狗跳, 商婵婵一半是从谢家人那里听来的,一半是凤姐儿特意来说的。
王熙凤是个精明的人物, 且是明明白白的俗人。
如今贾家能靠的上的亲戚就是林家, 她自然要抓紧机会走动。凡保宁公府有请, 她都会放下家中事务前来应酬。
黛玉与商婵婵都未说贾宝玉曾到过商家之事。
只听凤姐儿道:“为了这事儿, 老太太她们都哭死过去, 如今我瞧老太太有些不太好呢。”
黛玉面现忧色。
贾母从前不肯来找黛玉,说白了是想留些情分,等她去了后, 好庇荫宝玉。
可现在贾宝玉自己都没了, 贾母哪里顾得了这么多,曾上门哭诉,请保宁公府派出人手帮忙寻宝玉。
商驰动作也很快,当晚就将其余的目击民众都送到了贾家, 明白的告诉他们,贾宝玉已经跟着一僧一道走了。
贾母备受打击,给了这些人不少银钱,叫他们细细说了宝玉当时的形容, 便心灰意冷叫人送客了。
从此后, 也再未寻过黛玉。
倒是黛玉这里, 还命人送了许多补品去。
然对贾母来说,年老体弱,又亲眼见家族凋亡,爱孙出家, 早已将身体和精神都摧折了,哪怕是人参肉桂成斤的吃下去都是泥牛入海一般,日益不好起来。
凤姐儿见黛玉忧虑,忙笑着岔开道:“林妹妹不必太过忧心,如今宝玉媳妇儿有喜了,老太太便是望着重孙子,也会好生保重的。”
商婵婵本来捧着一盏酸梅汤在喝,一听不免诧异道:“薛宝钗当真有喜了?”
到底是内宅主子的事儿,谢家的人也探听不到。
凤姐儿一怔,这才掩唇笑道:“哎哟哟,原不该当着商大姑娘说的。都怪我嘴快。”
本朝风俗,待嫁的女儿不宜听这些话,哪怕是亲眷家都要避忌。何况商婵婵跟贾家不说八竿子,也总要打几竿子才打得着。
黛玉倒是知道商婵婵的脾气,错过了八卦才会懊恼,于是只笑道:“无妨,婵婵不计较这些呢。”
“听凤姐姐这样说,我也安心些。想必有了这个念想,外祖母也会好好养身子。”
一时只听院子里丫鬟的笑语声传来,原来是早上商婵婵在院落中摆了个抓麻雀的陷阱,谁知道麻雀没来,倒是套住了东院的一只小鹤,引得众人发笑。
商婵婵听她们说的有趣,就掀帘子出去看。
凤姐儿见商婵婵在门槛处看鸟雀,就压低了声音道:“林妹妹,如今你嫁进来也有一年了,只是这好消息还未到……我这里有从前吃过的方子,倒是灵验。”
说着从荷包里拿出一张叠成小块的花笺迅速塞到桌上的茶壶下头。
黛玉见凤姐儿这副做贼的样子,不免笑道:“多谢凤姐姐的关怀。”
凤姐儿见她一派云淡风轻,竟是丝毫不萦怀的模样,也不好再说,只笑道:“妹妹是有福的人,不过早晚而已。”
而此时,商婵婵已经转回来,笑眯眯道:“好可怜的小鹤崽子,被篮子都砸晕了。林姐姐可不要告诉哥哥,是我支篮子砸了他的鹤。”
不多时,凤姐儿起身告辞。
商婵婵见雪雁去送客,就拎起茶壶,摸出那张方子笑道:“我都听见了。”
黛玉莞尔:“太后娘娘都说,只要听得不是正经学问,你的耳朵比谁都灵光。”
商婵婵笑嘻嘻:“虽则琏二奶奶是好心,但林姐姐可别急,还是自己身子最要紧。”
黛玉原本就体弱,便是养好了,也仍较旁人纤弱些。
商婵婵从现代而来,十分明白,子女缘分本来就是天定,就算有问题,以古代的医疗技术,也解决不了强求不来。
至于保宁公夫妇,暂且根本愁不到这里。
他们更愁得是两个亲事未定的儿子——现在幼女都有了人家,上头却还有两个老大难。
三子商骥也就罢了,向来是老实本分的听话人,只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听从就是。
麻烦的是次子商骏。
他对娶亲之事毫无热衷,叫父母日日催问后,索性收拾包裹投奔他的老师周老先生,跟着他搞全国游学去了。
直叫商铎夫妇目瞪口呆——从前江氏还去安慰人家北静老王妃,一转眼,自家房子塌的连地基都没了。
连商驰这里的几对白鹤,都是商骏临行前托付给哥哥的。
于是这些日子来,保宁侯夫妇一直在忙着划拉京中好的女儿家,预备给两个儿子定亲之事。
对长子长媳,属于省心的放养状态。
且江氏待黛玉如亲女,又知道从前贾敏就是为强行求子搞坏了身子,自然不愿以子嗣给黛玉压力。
商婵婵喝了一口茶,忽然促狭笑道:“反正大哥也不急:他这个岁数,早一年晚一年又有什么要紧呢。横竖都是老来得子罢了。”
黛玉简直要笑倒在榻上:“你不怕我告诉他?”
商婵婵笑嘻嘻:“林姐姐才不会害我呢。”
然后继续叽里呱啦的编排商驰:“哥哥这个人,我瞧着户部不是最适合他的,反而去国子监做个祭酒才正合适!”
“他最是看不得人清闲,最爱给人布置功课。这一年来,我但凡在家里松范几日,他就旁敲侧击请太后娘娘叫我入宫。”
“俗话说得好啊:车到山前必有路,现在学那么些出嫁后的学问有什么用?”
“况且承恩公府又不是龙潭虎穴,太后娘娘全挂子的武艺,我学到半成就够用了,再多了我也不敢学呢。”
“偏大哥不同意,还说什么技多不压身,叫我好好跟着太后娘娘学做人做事。难道我也配做太后?”
黛玉从小就见多了商婵婵背后抱怨商驰,说起来简直如飞流直下三千尺,轻易打不住的。
现见商婵婵好容易告一段落,便笑问道:“说这些话难道不渴吗?”
商婵婵点头,叫茯苓去给她再端一碗酸梅汤,然后摇了摇手上的扇子笑道:“多搁些冰,这给我说的,还热血沸腾的呢。”
茯苓笑着应了,然刚掀开帘子就吓了一跳,忙不迭行礼道:“大……大爷回来了。”
商婵婵宛如被电击了一般,立刻起立,颤巍巍笑道:“大哥……大哥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商驰笑容温和,宛如明月清辉照亮屋宇:“刚刚。”
商婵婵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商驰继续道:“刚刚听你说起,老来得子的时候。”
商婵婵:……
然后商驰转向跟主子同样姿势站在屋门口发呆的茯苓道:“去给你们姑娘端酸梅汤吧,记得多加点冰,可怜她嫉恶如仇说的热血沸腾。”
商婵婵连连摆手,将扇子遮住脸,边摇头边战术性后退:“不,不了。”
待回了自己的屋子,商婵婵连忙摧着茯苓打包:“快收拾东西,家里住不得了。我们今儿就进宫去给太后娘娘请安。”
这里见妹妹仓皇逃窜,商驰只付之一笑,拈起桌上的方子看了看,然后随手撕了道:“不许乱吃药。”
黛玉莞尔:“我知道,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