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知柔等了片刻,不见人开口,便指着面前的人道:“你说吧!”
顾风简好笑:“小县主将我叫出来,却让我先说?我该说些什么?”
唐知柔被噎了下,又看向宋诗闻。
宋诗闻说:“三妹,先前的事情,全是一场误会,姐姐想亲自同你道歉,并与你解释清楚。希望你不要计较。”
顾风简的声线毫无波澜,却无端能让人听出一种讽刺的意味。他说:“你我姐妹,解释的机会千千万,难得你能忍那么多日,等到现在。”
宋诗闻身形晃了下,带着无措的目光,向唐知柔求助。
唐知柔气道:“你以为她同你道歉,就真全都是她的错了?这几日京城可不安宁,诗闻被关在家中,连寻个出门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街上还满是些伤人尖锐的粗鄙之词,哪里能去找你解释。这一切莫非你不知?”
顾风简:“我该知道什么?”
唐知柔与他对峙道:“你休要装傻!那些个离谱的谣言,你敢说与你无关?居然在大街上演了那么一出戏,半点情面也不留。你别忘了,你也姓宋!最后不过是伤了宋将军的心,做这样的事,你心里就不愧疚吗?”
“谣言?哦。”顾风简低笑一声,“京城盛传宋三娘谣言的时候,不见小郡主出来说一声姓宋。”
“究竟是何人传的,是真是假我都不清楚,我出来说什么?”唐知柔快一步说,“你可不要欺瞒,我打听过了,先前金吾卫抓到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宋府的下人。没有证据的事,不要诬赖到我们二娘身上!”
“所以,这京城的谣言,可以传我的事,就不可以传她的事?”顾风简说,“既然如此,小县主该去找京城里那些谈天的百姓,好好教训一番,叫他们乖乖听话才是。而不是来这里找我说道。毕竟京城的百姓,可同样不听我的话。”
“你简直是强词夺理!”唐知柔急眼,又很快反应过来,“不对,我根本不是来同你争辩谣言的事的。”
“你单‘谣言’这二字就用的不对。”顾风简瞥向宋诗闻,哂笑道,“她真跟你说,一切都是我自己演的?众人看见的东西都是假的,宋家没有苛待,也不曾拿那些破烂木头去做偏院的家具。你再问问她,有本事清清楚楚地这样说一遍,别到时候,又找些别的说辞来。”
宋诗闻脸色苍白,凄婉说:“三妹。你对我们宋家,真的有好大误会。祖母近日因为这事都重病了,病时还念着你的名字。你若是气消了,回去看看她吧。”
唐知柔闻言皱眉:“宋老夫人怎有可能那样偏待自己的亲孙女?你只管咄咄逼人,便对了吗?”
顾风简:“照你看来,傅将军也是做戏的一把好手,陪我演了那么一场戏。你若有疑虑,怎么不先去问傅将军?”
唐知柔挥手一甩,表示自己不愿听信:“你少拿傅将军来压我!傅将军不过是看在贺家的恩情才对你多有偏待,否则哪能如此不公平!”
“如何不公平?”顾风简顿了下,意味深长道,“我倒是很好奇,宋诗闻私下究竟都同你说了什么。她若真觉得如此冤屈,怎不见宋家对外呼号?”
唐知柔道:“你若当真清白,何必怕她言说?宋家是念着旧情,所以给你留一分薄面。不像你,成天在外挑唆傅将军与宋家的关系。原本两家关系密切,如今宋府有难,不过一个小忙,傅将军都再三推诿。”
顾风简恍悟:“若是一件小事情,宋家人都自己解决不了,岂不是太过废物?换做是我,也不想再劳心劳力了。”
唐知柔愣住了。
宋诗闻声音尖细喊道:“三妹!你怎能这样说话?”
顾风简不以为意:“陈力就列,不能者止。那你说,是不是如此?宋家如今遇到的麻烦,是傅将军去叫人做的吗?若不是,那便本该就是由他们处理的。解决不掉,不说自己无能,反怪别人不帮忙,这是何等道理?食君俸禄,该忠君之事,朝廷最怕的便是备位充数、尸位素餐的人。小县主,不如你仔仔细细地说清楚了,我等哪一点错。你只要能说出一点来,我便去找陛下请罪,亲自告发傅将军,你说如何?”
唐知柔被他的几句陈述给说糊涂了。
她待宋诗闻如亲姐妹,对方说什么,她其实没有往深处细想,草草听过后,觉得没有错误,又合乎清理,就自然地信了。
如今顺着顾风简的思路再理一遍,也觉得双方立场差异过大,其中内情并不如她想得那般简单。
傅长钧是绝不可能暗地里去打压宋家人的。他向来公正严苛,不会使用这般下作的手段。面前的宋三娘也是一副胸怀坦荡的模样,不像是在硬撑说谎。
那究竟是谁?
唐知柔心中已经动摇。
一旦对什么事情产生了怀疑,原先忽略掉的不合理之处便会一一浮现出来,叫她带上另外一种不安的猜测。
可是顾风简的眼神刺得她太过难受,让她静不下心来思考。唐知柔的自尊心又开始作祟,不肯在对方面前落了面子,于是暂时放下疑虑,继续硬着头皮道:“我……人皆有私情。我同你讲私情,你不要拿大的事压我。”
顾风简冷笑:“贺家是念着宋夫人,我母亲的关系,才对宋家多有照拂。相帮了十几年,想是帮得太多,如今不肯帮了,便成错了。小县主日后可千万别做好事,因为这世上有太多背恩弃义之人。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将别人的东西占成自己的才好。也望你能多听多看,我极讨厌蠢人。”
宋诗闻说:“三妹,你能不能冷静一些?我未对庆平县主说过傅将军的坏话,宋家发生的事情我也深感抱歉。二姐只是想同你道歉……”
顾风简哪里理她们,不等她说完,便转身想走。
唐知柔急着想问清楚,下意识地伸手拦了他。二人所站的位置比较尴尬,唐知柔只能侧步过去,拽住了顾风简的手臂。
岂料顾风简的反应过于激烈,刚被人从后面抓住,立即十分抗拒地用手臂甩脱,仿佛遇见了什么让他极其憎恶的东西。
宋初昭这具身体的气力过人,顾风简应激下的这一甩,没控住力道,等他半途想停,已经来不及了。
唐知柔运气好,站的位置恰好避开。宋诗闻就没那么幸运,直接被抽在了脸上。
清脆的一声抽打声,在夜间的小路上响起。
唐知柔呆住,宋二娘也呆住,连顾风简的身形都僵了下。三人杵在原地半晌没有动弹。
那“啪”的一声,虽然早已消散,但无声的回音还不断在几人的脑海中循环。
随后是宋诗闻捂着脸,发出一声委屈的嘤咛,才将唐知柔从怔神中拉了出来。
唐知柔错愕道:“宋三娘你这就过分了,你方才想打的不会是我吧?”
顾风简抿着唇没有作声。
这是他第一次打女人,准确来说是第一次打人,有点不大习惯。
唐知柔将他的沉默当做是默认,受伤道:“不、不至于吧?大家说说就好了……你怎么能先一个人动手呢?”
顾风简觉得现下真的没什么好说的了,无情扭头,继续离开。
唐知柔再次伸手拽他,只是这一次的动作多了点小心翼翼:“喂……”
“放手!”
黑暗中突然传来的高亮男声叫三人都颤了一下。
宋初昭黑着脸,快步冲过来,扯开唐知柔的手往旁边不客气地一掷,阴沉道:“你想做什么?”
唐知柔被她吓住,嚅嗫了一阵才道:“我没做什么呀。我只是想叫住她。”
“他既然想走,你叫他做什么?”宋初昭逼问,“方才是谁挨打了?我已经听见了!”
她对着顾风简的脸观察了一会儿,能看得出对方心情不佳,但有没有受伤,还观察不出来。
宋初昭火道:“你们居然敢打他?”
“谁打她了!”唐知柔说,“挨打的人正哭着呢,你没看见呀?”
宋诗闻顿时哭得更委屈了。感情真得一点不作假。
宋初昭见是宋诗闻被打,又安下心来。
她就说,一拳一个小朋友,没问题的。
园林里的路曲折得厉害,她起身追的时候没跟上,在那环形走廊里绕了好几圈,才寻到这边。一来就见到这样的情形,不由着急多想。
不过,她倒是没想到顾风简真的会动手打人。
看看宋诗闻做的好事,都把人逼成什么样了!
顾风简头疼,催促道:“走吧。”
“顾五郎!”唐知柔已从震惊中冷静下来,叫道,“她打了人,一个道歉都没有,就这样走了?你怎么也一点道理都不讲?”
宋初昭只能停下,问道:“那你说,他为何要打人?”
顾风简淡然回道:“失手。没控制住力。”
唐知柔指住顾风简,气都要捋不顺:“你听听,连个像样的借口都不肯找。她就是故意的!她原是想打我,宋二娘替我倒了这个霉!”
宋初昭迟疑着道:“若他真不是故意的呢?真相有时确实会很荒诞。”
唐知柔本就在不理智的边缘,此刻见自己的心上人还在自己面前帮着另外一个女人,情绪瞬间如山洪般爆发。
“顾五郎!”唐知柔语无伦次道,“你喜欢她什么呀?我听说宋三娘粗蛮无礼随意动手我还不信,哪晓得她真这样!一言不合就动手打人,还找如此拙劣的借口,连个掩饰都不给。顾五郎你是被她摄了魂还是迷了心智?你疯了吗?”
宋初昭面上的寒霜随着她的话一层层厚了起来,几乎要结成一层厚冰。
唐知柔从宋初昭肩膀侧的视线看过去,发现顾风简微勾着唇角正笑得诡异,大受刺激。叫道:“看!她现在还在冲我冷笑!”
宋初昭也回头看了一下。顾风简茫然地偏过脑袋,朝她无奈摇了摇头。
宋初昭不由加重了语气,说:“小县主,你心中对他有偏见,连看他展颜都觉得他是在冷笑,又要他能如何?”
唐知柔被她一训斥,眼眶发热,已经要能哭出来。她说:“我哪里要做什么?我只是想来主持公道!”
宋初昭:“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说来主持公道,可立场已经偏颇,别说宋三娘不会认。就是他认了,我也不会认。你也可以将这事说给外面的人听听,看看他们是赞同你的多,还是赞同我的多!”
唐知柔:“你都不知道我们方才说了什么!顾五郎你变得不讲道理了!”
“左右就那么一点事。”宋初昭说,“无外乎是讲宋三冤枉了二娘,又累及了宋家的名声是吧?再或是气病了宋老夫人,大为不孝。还有谁吗?”
唐知柔讶异。她没想到对方什么都知道,一时间想告状的心都歇了。
顾风简又简单补充了两句,内容不出宋初昭预料,但还是将她气得够呛。
宋初昭哼笑道:“我倒是当真好奇,宋三娘究竟有多大的能耐,回京不过月余,如今多半时间都呆在家中,不想与人为恶,怎么就能背上那么多的恶名!连别人的事也能算在她的头上!”
唐知柔语塞:“我……”
宋初昭:“我不知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风声。只听了一人的话,便觉得所有人都是错的,想必这世上无人能比得上你聪明吧,不需分辨,便可自断黑白。”
这话说得重了,唐知柔眼泪直接掉了下来。
顾风简虽然为人冷淡,但从未当众发过火动过怒,更别说像现在这样严厉。
唐知柔有点惊慌失措。
宋初昭:“我也可以告诉你,宋三娘自幼学武,她若真想对谁如何,一巴掌便能打得某人不能自理,何必用那些阴招耍些腌H手段。照你所说,她有傅将军和贺公撑腰,不将宋家放在眼里,那打了便打了,将宋府搅得天翻地覆也是轻易,又何必搬到贺府去住?如此自相矛盾的证词,你就没觉出哪里不对?”
唐知柔抬手抹眼泪,心下只觉得无比委屈:“我又不是当局者,我哪里晓得那么清楚?”
宋初昭:“你既然知道自己不是当局者,那便不该插手此事。一知半解的,偏偏又说是主持公道,你让旁人如何想?他们若真信了你,你的举动又算是怎么回事?与外头那些乱嚼舌根擅传谣言的庸人有何区别?”
唐知柔不知如何反驳。
宋初昭自己接了下去:“哦,不。你是县主。你说的话可比他们厉害多了,自然有人愿意相信。”
唐知柔忙道:“哪有你说的这般严重!”
宋初昭说:“我不过说你两句,你便难受得哭了。宋三娘被多少人说,又被说了许久?你却说不严重。他现下是心平气和地站在你面前同你说话,可照你这样来算,他若要哭,眼泪都该填满前面那个池子了!”
唐知柔抽噎,泣不成声:“你为何对我这样凶?你可以先问我知不知错,你再骂我呀!”
宋初昭说:“你还推他!”
唐知柔急于辩驳:“我没有要推她!”
宋初昭:“那你现在该晓得,被人毫无根据地冤枉,是种什么滋味儿了。”
唐知柔用手臂捂着脸说道:“……那根本不一样!”
别人说她什么,她可以不在意,但被顾五郎讲一句不好的,她就忍不住要往心里去。
她再也不要喜欢顾五郎了。这男人发起怒来怎么会那么可怕?
宋初昭也不是要刻意针对唐知柔。
在军营里处事,对错需得分明,处罚必须到位,最忌讳“算了”、“面子”一类的事。军规一旦松弛,便很难再严明起来。尤其是对风声谣言一类事情的处理。纵然是她,也没少受罚。
对宋诗闻这种不明着来,又喜欢玩些不痛不痒的小手段的,宋初昭没有办法。可小县主和她吵,她就忍不住要跟对方争个清楚。
吵完之后,宋初昭又觉得没什么意思。对面两个貌美的小姑娘,一个哭得比一个凄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