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拳头捏得生疼,眼睁睁看她默默走开。
夕阳洒落的学校走廊里,清洁工人来收垃圾桶,他疯了一样不给,抢过去把小猫翻出来,放到水龙头下面一遍遍的洗,洗到毛线脱色,才带回自己的小屋子,压在枕头底下反复的摸,不舍得入睡。
第二年的生日,卿卿不理他了,把他当成陌生人,他去她楼下,一动不动守一晚上。
深夜时,她窗帘拉开,丢下来一块没有奶油的小蛋糕。
她的脸一眼都不给看。
他无声地笑,把蛋糕捡起来搁在怀里,当成宝贝。
第三年,卿卿答应他,做了他女朋友,他幸福到手足无措,提前好多天就盼着这个他从前深恶痛绝的日子。
霍临川却找了一群人来堵他。
他失了约,在学校后门外的夜色里拼命打架,想快一点,再快一点去找她。
那个晚上他拎着棍子弄倒了那堆渣滓,腿也被弄伤,走路吃力,每动一下都疼得出汗,他慌忙洗脸,换一件干净衣服,跑到约好的地方,血滴了一路。
卿卿还等在那,身旁却站着喜欢她的班长。
她总是温柔的,对谁都会笑。
两个人并肩待在一起,她对别人仰起脸的美好,把他胀满的心脏撕得四分五裂。
班长在说。
“我看见他出去打架了,估计不会来找你,你何必呢。”
“那种人,大家都躲着,你怎么偏偏死心眼儿。”
“云卿,你别害了自己,选谁都比选一个精神不正常的疯子要好。”
他腿疼得没了知觉,定定地盯着她,他知道他现在的样子肯定可怕,眼眶灼烧着,牙关尝到腥味,表情阴狠,手臂上青筋鼓胀。
谁见了都要避开,躲他远远的。
卿卿扭头,看见他了,水红的唇咬了咬,有些赌气地转身往反方向走。
他拖着伤腿,尽量不表现出异常,在后面跟着她。
变态一样,执拗地尾随着,想追上她,跟她说,他没有那么坏,不是故意去打架来晚的。
他盼这一天,已经盼了好久。
他还从没有过一个可以庆祝的生日。
但腿太疼了,怎么快也赶不上,他有些脱力时,卿卿忽然在前面停下,他竭力追过去,在路灯下把她抱住。
“你怎么……不走了。”
她抬起红通通的眼睛:“我在等你啊,害怕你追不上。”
那晚的风也柔软,她挤进他怀里,轻轻说:“霍云深,无论别人怎么说,我喜欢你。”
她认真地看他:“全世界,只喜欢你一个。”
霍云深凝视着二楼那片暖光,眼尾微垂,露出笑。
等卿卿醒来,也会对他这样说的。
霍云深上二楼,言卿还在睡,眉心拧着。
他换了衣服,躺到她身侧,把她搂在怀里,一下一下轻拍,唇落下,从她的眼帘吻到鼻尖,在唇上痴迷地流连。
十二点过了。
霍云深忍不住加重了吻,勾着她的舌尖,汲取着属于他的温度。
言卿颤巍巍抬起长睫。
他指腹抚过她的唇边,沙哑唤她:“卿卿。”
言卿一双眼空茫,直直看着他,脸颊一点点涌上苍白。
她手忙脚乱挣脱开,胡乱抓起枕头,毫不留情打他,声音变了调:“霍云深!你怎么会在我床上!”
第60章
卧室里灯光柔暗,空气中还浮着言卿身上的暖香,是霍云深日夜贪恋的味道。
她入睡前,乖软蹭他手心,答应着醒来给他庆祝生日的语气和神情,仍然鲜活地历历在目。
但此刻,一切都像梦,被最残酷的方式打碎,冻结成冰。
几个小时前说爱他,会给他一个家的人,现在举着枕头,重重砸在他肩上,枕套两边装饰着女孩子喜欢的钉珠,有一小片刮过他的脸侧,划出一道鲜红的血痕。
霍云深感觉不到疼。
他一眨不眨盯着言卿,嗓音发颤,又叫了她一声:“卿卿。”
“不是说过别这么叫我吗?”言卿瞪着霍云深脸上那道血口,眼睛睁得很圆,里面满溢着慌张和警惕,把失手伤人的歉疚淹没过去,“你怎么能这样——”
她刚醒过来,太阳穴里针扎一样刺痛,神经仿佛错乱地缠在一起,互相拉扯,折磨着她的意志。
言卿费力望着眼前的男人,屏住呼吸。
她记得,她才刚跟他领证住进这个别墅,提前讲好了各睡各的,他绝不会越界,怎么一睁开眼,他居然躺在她身边,紧紧抱着她,更过分的是……好像还被他亲了。
这个人完全没诚信吗!
随随便便就这么对她,把她当成什么了,亏她信任他!
言卿抓着被子把自己裹紧,拼命往后退:“霍云深,你私自上我的床,说好改口又乱叫这个名字!你要是这么没分寸,那咱们婚前签的合同有什么用?不如等天亮就赶紧去离婚!”
她的脸上是拒绝,排斥,不喜,拒他千里之外。
她说离婚。
本以为再也不会经历的痛苦,眨眼之间重来,化作嶙峋的巨石,全部压向霍云深,碾得他血肉模糊。
他愣愣看着她,浑身冷到彻骨,十指是僵的,一丝也抬不起来。
“老婆,”他张开口,嘶暗地哀求她,“别吓我,我经不起了。”
言卿迎着他爬上血丝的眸子,隐隐透着猩红的狂乱,她恍惚以为回到了当初救下他的大桥上,他也是这么偏激的眼神,能把她拆吞入腹,又哀戚得像个被遗弃的病人。
她有些怕了,心底却涌起不知名的酸疼,眼泪无意识地流下来。
……疼?
她疼什么,快点躲开才对。
霍云深明显不正常,明明他破戒在先,结果一副受害者的样子,好像要对她发疯。
“是你在吓我!”言卿唇色泛白,防备地怒视他,“我就不应该相信你在合同上写的那些,我更不适合和你住一起,你今天太过分,也太可怕了!”
刚在一起就潜进卧室又亲又抱,被指责之后满眼的癫狂,下一步呢,是不是要用强了?!
言卿不敢再和他讲道理,跌撞下床,拖鞋都来不及穿,光着脚往外跑。
男人粗重的呼吸声带着战栗,在身后极度危险。
她刚跑出几步,还没摸到门,就被骤然起身的霍云深一把扣住,他五指钢铸一般,勒着她的腰往回带,她惊得急喘,转瞬跌回床上。
霍云深按着她,冷透的手掐紧她的下巴,逼她跟他对视。
他脸上流的血滴到她耳畔,嗓子彻底扯裂:“言卿!”
言卿感觉到那一点温热的红。
只是轻微擦过了她的皮肤而已,却犹如烧着高温,把她身体都要灼穿。
“你放开我……”这种感觉太不对劲了,言卿惶恐地极力推他,“放开我!你变态是不是,哪有出尔反尔欺负——”
“唔”的一声,她所有说不完的话,都被吞入男人的口中。
他狠狠吻她,手臂把她箍在怀里,湿热嘴唇带着绝望和无措,近乎凶蛮地索求,他在喘,每一呼一吸,都搅起似哭一样的气音,重重碾磨她的唇舌。
言卿半睁眼,一下看得清他,一下又模糊。
她睫毛濡湿,身体在发热,甚至发自本能地想去搂他的脖颈迎合。
疯了……
他疯了,她也是。
言卿狠心咬他,尝到咸涩的血腥味,哪知道他丝毫不停,像没有痛觉,她咬得更重,等到他不得不松了一丝,她立刻挣扎起来,泪眼朦胧朝走廊逃。
她没办法心平气和跟他说话!
想走,先离开这儿,回《巅峰少女》节目组,去哪都好,反正不能留下。
言卿进了走廊就被逮住,她根本拗不过男人压倒性的力气,被他强行抱起来。
“霍云深你这个疯子!你正常点行不行!”
霍云深盯着她,嗓子哑到说不连贯:“我是疯子,我不正常,我变态,可怕,不能信我,不能理我,不能和我住在一起……”
每个字都是言卿说的。
但被霍云深一个一个亲口重复,言卿狂震的心脏像被重锤捣烂。
霍云深托着她,指尖陷入她皮肉里:“我一直都是这样的,从以前,到现在,没有好过,可你要我,你说你爱我。”
言卿呆怔,头脑忽然眩晕,反射性挣脱。
霍云深膝盖弯折,搂着她直挺挺跪在地毯上,他汗湿的额头埋入她颈窝间,咬着她的肩膀,牙关颤抖:“卿卿,你想想,想想我是谁。”
“你别忘了我,”他死死拥着她,要把她骨头握断,“别走,别再扔下我!今天是我生日,你答应你睡一下就会醒的,醒了要对我说生日快乐,会告诉我,这一天有多好,不是地狱……”
他全身冰冷:“卿卿,求求你,别让我下地狱。”
言卿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哭到止不住,她耳中洪钟般异响着,眼前渐渐发黑,想攥住霍云深的衣服,又无力地放下,瘫在他胸前。
“霍……云深。”
“云深……”
“……深深。”
她含糊地嗫嚅了几声,很快安静,软成一团。
霍云深抱着她,咬紧的齿间终于泄露出一丝哽咽。
他把他送回卧室,用被子裹好,擦干她脸上的泪痕,一只手严丝合缝地攥着她,另一只手吃力地按亮手机。
电话接通的时候,何医生先张嘴:“霍总,我已经在回国的航班上了,马上关机,明天落地后联系您,给太太做检查。”
“她的记忆,”霍云深尽力说得稳定,“在短睡之后回到了几个月前,现在失去意识。”
何医生失声:“什么?!”
霍云深渐渐无法克制:“她有没有危险!”
何医生深呼吸几下,冷静问:“霍总,太太近来有再想起过去的事吗?比如什么特殊的关键点?或者说,你是否有和她频繁提起以前?她对你的感情是不是又有明显加深?”
霍云深胸腔里被利刃割着,一句一句回答何医生的问题。
“有想起细节,她经常梦到,乐观地以为是要恢复记忆。”
“关键点……记起了一个特殊的人。”
“我没有对她讲过去,怕她承担不了,但是,”他赤红的眼睛凝视言卿,“可能有别的人说。”
“还有,她爱我。”
何医生心中沉重,他一直忧虑又不敢轻易提的事还是发生了。
他凛然道:“霍总你听我说,从你第一次带太太找我,我就跟你讲过,她的神经已经非常脆弱,每走一步都是如履薄冰,这么长时间是靠她的意志和情感,才有了今天这种不敢想的进展,但是同时,她也在承担相应的负荷。”
“她的真实记忆被锁着,因为渴望想起,一直在无意识地冲击那道闸门,等于是自残,”他肃声,“每次想起一点,甚至对你的感情加深一点,都是在刺激薄弱的神经,到了承担不了的那天,她的记忆自然会混乱,可能退步,也可能以后的某一天,她会完全想不起,回到她被篡改后的那一瞬间。”
因为旧的记忆被封存着,新的记忆又坍塌,人脑在极端崩溃时,会回到被设置好的原点。
但“一个特殊的人”存不存在关窍,太太往后会不会有更极端的发展,何医生不敢在这么紧急的关头轻易下定论。
他笃定说:“暂时放心,太太这种情况是第一次出现,短时间内不会有危险。”
“让她多休息,千万不要受刺激,她目前的记忆是混淆的,每次睡眠里都在变化,再醒来的时候,她可能还会忘,也可能记起来,自己对刚做过的事毫不知情,总之,等我回海城再细谈。”
霍云深一刻没有停顿,不管几点,联系许茉涵。
许茉涵胆战心惊:“……霍总?!”
“你是不是对卿卿讲了以前的事。”
许茉涵听着他的语气,冷汗当时就下来了:“是,从跟她相认,她就嚷着想听大学时候跟你的故事,我舍不得拒绝她……”
霍云深冷戾质问:“她有没有异常反应。”
许茉涵知无不言:“相认那天,她那种眼神,好像透过我看到以前的你,昏倒了几个小时,后来经常头晕犯困,她不让说,我就……”
霍云深阖了阖眼,五指被手机硌得死白。
寂静夜里,床上的人并不安稳,额角细细密密沁着汗。
霍云深掀开被子,把言卿裹入臂弯,吻着她凌乱的长发,不厌其烦安抚她单薄的脊背,他有几次张开了口,忍不住想叫她一声,又咬住牙,嘴唇也被磨出血痕。
凌晨三点,言卿终于平静,秀气的眉舒展开,吐息也不再急促。
霍云深下床,离开卧室,瘦削身体有些摇晃,慢慢走入走廊尽头的露台。
春天的风还是冷的,楼下有长亮的灯光,那片庭院,卿卿头发飞扬地跑过,院中有秋千,他专门给她架的,她经常懒懒窝在上面,裙角飘荡,张开手笑着喊他“深深”。
霍云深无声无息地笑,眼眶里却有滚烫的液体落入黑夜。
他抬起手,拿着沿路上翻出的烟盒。
很久没抽烟了。
从前混日子,活着跟死了一样,那时抽过,卿卿不喜欢,他马上就戒了,后来卿卿消失,他无数次坐在家门口,点着烟看它燃烧,盼着卿卿看到,来骂他,嫌弃他。
霍云深垂眸盯着跳跃的火,点燃。
辛辣的烟气呛入喉咙,他捂住嘴,沉闷地咳嗽,脊背弯下,薄薄衣服掩不住骨节的形状。
言卿在卧室里按着额头坐起来,天旋地转。
她静了好一会儿,总算把脑海里翻腾的杂乱给压下去,缓缓恢复清明,她反应有一点慢,仔细打量了一圈周围,又拿手机看了看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