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来见证一场审判。”
红色高棉统治时期,整个柬埔寨有三百万人死于屠杀,数量接近于柬埔寨的一半人口。97年,柬埔寨成立了审判红色高棉委员会,03年联合国介入,成立了特别法庭,但一直到今天,仍没有一个人为当时的种族灭绝罪行受到制裁。红色高棉法庭进展艰难,社会成因复杂,需要大量的资金维系,对这个国家来说,是雪上加霜。
善与恶,正与邪,都不再重要。人们坚守等待的不是漫长的审判,而是一个结果,一个人头落地的痛快。
苦难,已深入骨髓,连庙宇里的佛祖也无法。
魏秉义无家无子,他死后所有的资金,脏的也好,净的也罢,都留在了柬埔寨,留给了特别法庭。
她在身后叫他的名字,“阿添……”
他好似什么都没听到,走出了纪念馆。
离开吴哥的路上,他们一句话都没说。排雷队在巴色拿好装备和补给后,只修整了一晚上,就马不停蹄地往塞贡赶。
晚开一天工,少排一颗雷,就会多一个人被剥夺拥有健全身体的权利。
回到塞贡,他们的生活照旧,她听她的歌,他拆他的弹,互不打扰。
收队回客栈,今天是卡洛琳的生日,平勒组织了全客栈的人一起吃了顿BBQ。其实总共也就10个人,老板夫妻俩和两个厨房帮工,还有她。在这个小镇子里,规模勉强能算是派对。
排雷生活枯燥无趣,每天都要神经紧绷,适当的娱乐调解有利于提高工作效率。平勒是这样说动Tim加入他们的。
晚餐,她吃的很少,似乎不合胃口,只是静静听着他们说话,在位子上咬杯子,再时不时盯着他看,每当他捕获到她的视线时,她又会悄悄躲开,自以为不留痕迹。
Tim大口的喝啤酒。
装。还在装。
主角卡洛琳当然很开心,但她想让今晚更愉快。
夜深,众人散伙回屋,卡洛琳换了一条裙子,喷上行李箱中她从未用过的香水,下到二楼轻敲一扇房门。
打开门,卡洛琳语气轻快道:“你还没有跟我说生日快乐。”
他一手拉着门,一手撑着门框,固定的防守姿势。
“生日快乐。”
“我能进来吗?”
Tim退了一步,留开入门处。
他的房间干净整洁,没有过多的私人物品,床头柜放着一包烟,一只表,窗台上晒着刚洗过的迷彩服。卡洛琳发现屋子里只有一把椅子,上面放着他的背包,有些窃喜地坐在了床上。
Tim关上门,转身看见床上的人,皱了下眉。
隔壁的音乐声飘进窗扉,这半个月,她每晚都放同一首《傻女》,今晚居然换了歌单。
卡洛琳也听到了,但她并不介意,双手交叠放在微斜的膝盖上,是个兴起于中世纪的优雅坐姿。
“你这里的隔音效果不太好。”
他点头,“是不太好。”
“Tim……”
“我会跳舞,你知道吗?”
男人迟迟没有说话,隔壁的人心急如焚,音乐声又打高了两格。高潮那一句唱——「烈女不怕死,又何惧你」。
原来她的歌单从《傻女》换到了《烈女》。
Tim的视线始终落在卡洛琳的脸上,耳朵却紧紧跟着那音乐声,心绪也不知飘到了东南亚的哪片田里。
卡洛琳起身,踩着节拍扭动腰身向他走来,他往后退一步,小腿踢到了桌角。
这下心里光火,居然被女人逼到门边,他正要出声结束这个无聊的游戏,清脆有力的敲门声响起。
他人就在门边,于是侧身去开门。
打开门,看到是她的时候,他的脑海里蹦出两个字。
女人,真让人头疼。
她看了他一秒钟,目光马上下移,他很清楚她在看哪里。
他身上的衣裤完好,没有她“期待”看见的生理反应,本也就什么都没发生,就算没有她敲门打断,他也会趁这个机会把话说清楚,让卡洛琳刹车断念。
他沉着嗓子问:“有事吗?”
“我想借个火。火柴,打火机,能生火的都可以。”
他从自己的口袋摸出打火机给她,鬼使神差地问了句,“你要抽烟?”
她目光暗下去,“烧东西。”
很快她说:“谢谢。打扰了。”
Tim站在门边没有动,就在她将要消失在视野中时,他说了一句,“这个屋子是木质结构,最好不要在屋里烧东西。”
“我只想烧几张照片……”
她的背影定住,没有回头,“给我过世的丈夫。”
他说:“……节哀。”
关门声响起,很快,音乐声也停了。
再看房中,卡洛琳已坐回到床上等他,裙摆上移了不少,姿势撩人。
Tim没挪步,开着门,下了简单明了的逐客令,“明天还要去两个镇子排查,早点休息。”
终于四下清净,他坐回到床上,拿出记事本写工作日记。窗户大开着,有烧焦的味道飘进屋里,想来是隔壁的女人在烧东西给她的亡夫。
他握着笔,突然就不知道该写什么了。她看模样应该还不到三十岁,丈夫过世,是个寡妇,或者说是未亡人。她的长相温婉,典型的南方姑娘,皮肤也很好,哪怕热带季风的风吹日晒,也毫不影响她身上那股子清爽怡人,最抓人的是那双眼睛,狡黠透亮,被她望上一眼的感觉,怎么形容……像是如沐春风。
笔头点在纸上,留下密密麻麻的墨水渍,他突然很好奇,她的丈夫是个怎样的人,又怎么会亡故。
也有可能,她的丈夫是个七老八十的老头,通常这样,遗孀都会分的一笔不菲的财产,但她的衣着打扮很普通,浑身上下除了那枚戒指,就不像是有钱的女人,更不像是为了金钱出卖青春的女人。
这一想,他的脑子乱得很,也烦得很,像是夏日最热的夜晚,被蚊虫骚扰而无法入睡的心情。他起身,拿起毛巾准备去冲澡。
镇子上的条件落后,房间里没有独立厕所,要洗澡只有去一楼的淋浴间。冤家路窄,楼梯口,她也拿着脸盆准备下楼。
她上身穿着件很薄的浅色T恤,下身是短裤,长度只能遮住腿根,基本等同于没穿。
他的视线无意识地落到了某一处,又很快离开。
想起那天在楼下捡到的那件黑色胸衣,身上某处开始发热。
他在心里暗骂自己龌龊,回避目光,绅士让她先行。
一前一后下楼到淋浴房,Tim绷着身子进到隔壁的男浴室,打开凉水冲澡。
站在水柱下,他手撑着墙,想着,自己清心寡欲有两年了,今天这是中邪了?
第66章 他拆他的弹
客栈的帮工回乡省亲,厨房不够人手,老板娘做不过来十个人的饭,于是大家都各自开灶。
这天Tim收工回来,见她在二楼的楼梯口等他,声音软糯道:“今天我做了饭,你来我房里吃吧。”
排雷队吃了好几天面包,嘴巴确实没味道,看见她眼中的期待,他鬼使神差地点了头,然后一声不吭回房换衣服。
她在房间里摆了一张矮桌,上面有两菜一汤,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菜式。房间本身就小,凳子还和桌面齐高,吃饭要弓着背,他坐下来,腿也没地方搁。
第一口永远是白饭,他闷声问:“你在家经常做饭?”
“没有,都是……我老公做。”
她说完,又眨着清亮的眼望他,“明天开始,让我给你做饭吧。”
他盯着她,需要知道原因。
“你们每天出去排雷都很辛苦,是造福大家的好事,我什么都不会,给你做饭也算出一份力。”这里的人们都很尊敬排雷队。
Tim嚼着嘴里的食物,咽下去后,拿起水壶灌了一大口水,喉结上下滚动。她心动,谁能想到这男人连喝水也这么性感。
没想到他说:“还是算了吧。”
“为什么?”
他冷冷地看过来,“难吃。”
“我学了两年……”
他继续吃饭,“别学了,没天分。”
她泄气,明明是按网上的菜谱做的,怎么做出来色香味都跟图片不一样,实在令人费解。
吃完了,Tim拿起碗筷起身,扔下一句,“明天,我给你做。”
下到一楼,Tim碰见了在水池边抽烟的平勒,他满脸洞悉一切的表情,啧啧道:“有戏,有戏。”
Tim拧开水龙头,洗过碗,连着手臂也洗了洗。平勒还在磨叽,“不用担心,卡洛琳跟我说她决定放弃了,等这次的任务结束她就回奥地利,你不需要有什么心理负担。”
他甩干手臂,“毛病。”
平勒挤兑他,“我有毛病还是你有毛病?你一瞧见她,都迈不动腿走不动路了,还装?”
他往前走了两步,又转身走回来,认真问了句,“我有吗?”
平勒指了指眼睛,“有,就差把眼珠子挂上去了。”
他心里猛地坠了下,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像是差点踩落悬崖的后怕。自从这女人住到他隔壁,他每天活得就像个偷窥狂,不由自主地开始留意她的起居,几点去洗澡,今晚听哪首歌,是不是又烧东西了……他一个从来不做梦的人,居然开始做梦,还是春梦。
平勒总是说,每天都在重复同样的生活,见同样的人,生活实在空虚。
他从没想过,原来自己也会寂寞。
这天晚上,Tim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不过就是进了她的屋子,吃了口饭,在他心里的意义却等同于越过了约旦河。
而他的担心也很快就得到了应证。第二天出任务,探测到两颗美军的BLU-3菠萝弹,挖出来准备引爆时,他居然忘了找掩体,差点被钢珠打穿了腿。
如果队员犯错,会得到Tim的一顿训斥,不仅因为他是队长,更因为他从没有犯过任何错误,更不要说这么低级的了。今天,他根本一整天都心不在焉。
所有人都惊呆了,平勒心有余悸,严肃的跟他说:“你,如果不想因公殉职的话,现在立刻马上回去休息。”
Tim浑浑噩噩地点头。
他不能再强迫自己做违心的事情,再继续这样下去,他会生病。
他提早回到了客栈,进到厨房准备晚餐,他做了一大锅炒饭,还有几个家常菜,够大家一起吃。
天黑了,排雷队回到客栈,只看到了餐厅准备好的食物,却不见Tim的人。殊不知他已在屋中摆好碗筷,进行着并不太浪漫的二人晚餐。
平勒要上楼去喊他下来一起吃,却被卡洛琳拉住。
“让他们两个好好过一个夜晚吧。”
平勒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卡洛琳说:“我放弃不是因为我对自己没有信心。平勒,我听了一个故事,它太感人了,罗密欧和朱丽叶都不算什么……”
房间里,她夹了一筷子洋葱炒蛋,放进嘴里嚼了两口,突然动作就慢了下来。
他正要问味道如何,却见她的眼泪掉下来,砸进了碗里。
他愣住。像是冰渣掉在了炽热的炭上,心里有个地方在隐隐作痛。
“不好吃?”
“好吃……”
她偷偷抹掉眼泪,“你为什么要给我做饭?”
他往碗里夹菜,说:“顺便的。”
两人沉默着吃完晚餐,她收好碗筷下楼,餐厅里的人已经散了,又一个雨季悄然而至。他也跟着下来,走到水池边,拿起一块抹布往上面挤洗洁精。
她说:“还是我来吧。”
他不出声,只是把她手里的碗接过来,用抹布刷出泡沫,放在水龙头下冲洗。
他个头高,要弯腰才能够着水池,胸前的铁吊牌随着动作而晃动,身上的军绿色棉T恤合衬地贴着他的肌肉,使力时手臂上的血管脉络清晰……她突然从背后抱住他。
她的手还是湿的,蹭在T恤上留下墨绿的水渍,他手上的动作一顿,却没有关掉水龙头,而是问:“怎么了。”
她说:“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麻烦你了。”
声音哀切又固执。
他腰上一紧,身体里有种奇怪的感觉在升腾,这个拥抱,她在向他传导着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他说:“我洗完了。”
她松开手,看着堆砌在水池边的碗碟,半垂着头道:“谢谢你的晚餐。”
他仍低头在看她。
她发现自己的手是湿的,于是四处找毛巾擦手,而他就拦在水槽前屹立不动,看着她手忙脚乱。
最后,他把架子上的毛巾扯下来,放到她手里。却没有松开。
他想告诉她,其实不麻烦,也不必说谢谢,他做这些都是心甘情愿,但一瞬间舌头像打了结。
说不出口,就用行动来说明。
她抬头时,正对上他漆黑的眸光,他的眼神很静,静的让人疯狂。他微微低首,气息逼近到她的颊边,这一幕他们从未排练过,却熟悉到不必对戏,便知道接下去怎么演。
她站定住脚跟,不避也不躲,仰头去迎接他的吻。
从试探的触碰,化作深吻,其实只用了不到0.01秒。双唇触碰的瞬间,像是点燃了的引燃线,火苗呲溜的蔓延,他握上她的后腰,手腕的力道让她无处可逃。
她的嘴唇比想象中还要软,身上比想象中还要香……他吻的全情投入,根本没有意识到怀里的人渐渐呼吸不畅,
许久,她抓着他的手臂,指甲抠进了肉里,用尽全力才将他推开。
她喘着气跑上楼,而他站在原地,像一棵静默的树,也不知站了有多久,才把掉在地上的毛巾重新挂回架子上。
居然忘记她有哮喘,他真想扇自己一个耳光。
对着天花板一整晚没睡着,6点,他准时起床,发现隔壁的门透着一丝缝,似乎没有关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