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恂咬着嘴唇,攥紧了手中的手机。
车里就林窈和阮恂两个人,她没什么顾忌的继续道:“要是没亲子鉴定这档子事儿,这个时候老爷子病危你就是最大的受益者,谁让你是阮啸之的独女?可你不是阮家的种,阮啸之可从来不会管这些事,新找回来那小丫头和你一样是个未成年,人生地不熟,还得管我叫妈……老爷子不行了,结婚的时候你们阮家人看不上我,签了婚前财产协议,可如今——”
她话音一顿,车子骤然急促刹车,阮恂差点被甩出去,又听见林窈道:“还不都是落在我手上?”
交通灯畅行之后车子重新启动,林窈回头看了眼手指绞做一团的阮恂,哂笑:“我又忘了,你也不姓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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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窈没有去医院,而是直接将阮恂送回了家,然后扬长而去。
接着一连两天,阮恂再没有见到她。
不仅见不到林窈,冯姨也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而也没有任何一个人告诉她,爷爷到底怎么样了。
偌大的别墅死气沉沉,阮恂下楼时抬头眺望,螺旋楼梯的天井让人头晕目眩,穹顶那块彩绘玻璃上红蓝交叠的菱形图案仿佛一只只凝视的眼睛,正在灼灼的盯着她。
那是一种无端被窥视的诡秘感。
女佣们看着她的神情都刻意而古怪,甚至有两个在她背后指指点点,言语之间丝毫不避讳的传达了一个讯息——养了十几年的宝贝孙女竟然是个冒牌货,老爷子被气得当场晕倒,进了医院。
她抱着杯子小口小口的啜着温水,眼里忧虑渐重,于是放下水杯走向了门口。除了冯姨,只有老爷子会耐心和她说话、真正关心她,现在老人被送进医院,她真的很担心。
可是刚走到门口,就被一个满脸冰冷的女佣拦住:“阿寻小姐,太太说了不让你出去。”
阮恂软着声音道:“我想去医院看爷爷。”
“阿寻小姐记性不好,”女佣说,“您不姓阮,怎么能管老先生叫爷爷?以后可得改口了。”
阮恂秀致的眉皱了起来,伸手去掏衣服兜里的手机。
“太太暂停了您的电话卡和银行卡的一切交易,也不允许您用家里的电话机,您还是上楼等太太回来吧。”
阮恂只好垂下手,转头看向窗外。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空开始飘小雨,仲春四月,远近都是层层叠叠的绿意,再被细密的雨一浸,就像生宣上氤开没有边际的水墨般。
她趴在窗边等了很久,视线里被雨淋湿,显得格外沉重的黑铁大门终于开了,一辆红色的奥迪驶进来,那是林窈的车。
五分钟后林窈进门。
雨天昏暗的天光里,她那张精致的脸颊不减半分明艳,她见阮恂站在玄关不远处,便径自走了过来:“你在等冯姨?她在医院照顾老爷子,这几天不会回来了。”
林窈声音里透着一股子森然却又高高在上的冷:“阮家养你这么大,如今老爷子因为你进了医院,但凡你有一点良心,就不该在这个家再呆下去……”
“你的亲生父母我已经安排了人去调查,”她上挑的眼线勾勒出几分笑意,“如果老爷子醒了,肯定不想再看见你,我给你找了房子,你就先搬过去,等你父母来了——”
“不用了,”阮恂轻声道,“我自己走。”
她上楼去收拾东西,身后是林窈哧然的提醒:“收拾东西可得注意了,是不是你的,自己掂量着点!”
于是阮恂只将自己的书和几套换洗衣服装进了书包。手机已经被林窈停了,毫无用处,她抽掉了内存卡搁在床头柜上,银行卡也是,但是手账本里夹着几张百元大钞,她悄悄的将本子塞了进去。
而一同塞进去的,还有一张写着电话号码的小卡片。
她下楼,林窈挥手叫司机:“把她送到南城区百花园——”
阮恂微微抬高声音:“我自己走。”
这一句说出口,不管是林窈还是客厅里的女佣都有些惊讶,家里所有的女佣都知道,小小姐性格胆怯害羞,话都说的很少,更别说打断夫人了,可是这个时候,她清凌凌的眸子里却都是认真神色。
而林窈嗤笑:“还挺有骨气……”
阮恂绕过她走到玄关,换了鞋子,就这么推门走了出去。
雨下的其实不大,似有若无,沾衣欲湿。
她知道林窈的司机跟在自己身后,就加快了脚步。一直走出大门,司机忍不住叫道:“阿寻小姐,上车吧,我送你过去。”
“不用了,”阮恂回头,朝他笑了笑,“谢谢你。”
司机看着小姑娘纤细的仿佛要被风吹走的背影,心中一阵不忍,摇了摇头,还是去停车场取车了。
下雨天地有点滑,阮恂走的很慢,身后一阵熟悉的高跟鞋脚步声,林窈竟然跟了出来。
林窈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要去找欧明希?”
阮恂挣扎着把手从她手里扯出来:“不用你管!”
“啊,小脾气还挺大,”林窈撑着一把黑伞,红裙像是一开在雨中的花,她面带嘲讽,“欧明希现在自顾不暇,可没时间管你……”
阮恂的动作一顿,抬头:“什么意思?”
“你不是很能耐么?自己去打电话问她啊,可你别忘了,她已经被阮家扫地出门,”林窈说着,语气忽然低沉乖戾起来,她一下子甩开了阮恂,“而你和她一样,离了阮家,什么都不是!”
她的神色是高高在上的冰冷,看着阮恂如同观赏某种拼命挣扎的小动物。
这时,路中央骤然一声鸣笛,阮恂被吓了一跳,有点趔趄的后退几步。
接着是震天的引擎声,夹杂着林窈的惊呼——继而橡胶轮胎划着路面疾速擦过,极其刺耳的一声长响。
阮恂的斜瞥过去的视线里,黑色的机车一个漂亮的甩尾停在了路边,而机车骑士长腿一伸撑住地面,冲着阮恂身后仰了仰下巴,声音淡而疏懒:“对不起啊大婶。”
被溅了一身水的林窈本就气急败坏,再听到这一声毫不客气的“大婶”更是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尖声骂:“你没有长眼睛啊!”
“长了,”该机车骑士道,“眼睛比你大。”
林窈:“……”
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眼睛确实很大,他抬手掀掉了头盔,目光不轻不重的瞥过来——朝着阮恂。
竟然是白忱。
少年被头盔刮的支棱的黑发在和风细雨里慢慢被淋湿,软了下来,几缕垂在额前。一滴雨顺着发梢滑落,落在了狭长的眼睫上,他不耐烦的一眨,雨滴迸开,眼瞳浸染几分水光,却依旧黑的浓郁深沉,像拨不开的夜色。
阮恂怔然,他怎么会在这?
林窈压着裙子,怒气横生的问:“你是什么东西,叫你爸妈来和我说!”
“啊,”白忱冷嗤,“不如叫你祖宗来和我说?”
他把头盔夹在胳膊底下,不再理会林窈,却笑得几分散漫轻狂。
“小同学,这大婶不怎么样,你跟我走算了。”
不是询问,他像是从来不知道“征求”这两个字怎么写,或者是习惯于在自己的城邦内独断专行。
他扬起沉黑的眉毛:“走不走?”
阮恂犹豫了一瞬,却还是点了点头。
白忱将头盔扔在她怀里:“上来。”
引擎咆哮轰鸣过后,机车已经驶过了街角。
阮恂不会知道林窈是什么反应,扑面的风和雨被少年宽阔脊背挡去了大半,气流却依旧撕扯着她的头发。白忱身上的烟草味就这么被风吹散了,剩下一种木叶和水雾混合的气息,像阴雨的春。
机车刚行过一条街白忱就停了下来,他回头问:“那是你妈?”
阮恂摇头。
“抓紧。”白忱淡淡提醒了一句,机车忽然提速,风驰电掣的远离了别墅小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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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停在了一家桌球室的门口。白忱走进了桌球室:“先进去躲雨。”
外面光线昏暗,桌球室里开着暖灯,谢初同将台球杆撑在地上,笑眯眯道:“哟,忱哥回来了。”
“去拿个毛巾来。”白忱随口说。
和谢初同打台球的绿毛一抬头,猛地看见白忱身后跟了个穿白裙子,背着小书包的小姑娘,悚然一惊,脱口道:“忱哥,你接女儿去了?”
白忱:“……”
神他妈女儿。
作者有话要说: 白忱:这个没有眼色的小弟可以埋了。
今天也发红包,真的,不用给我省钱,麻烦老板们关照一下!
第3章 沉在他眼底
绿毛扔下球杆,跟个被掐住脖子的鹅一样瞠着眼睛看向阮恂。
小姑娘确实长得不高,娇娇小小,裙子上沾了点泛黄的水渍,却不知道怎么的衬的她细骨伶仃的小腿越发瓷白无暇。刘海被风吹乱了,露出秀气细致的眉,眼瞳清透干净到极致,倒映出一个弧形的小世界来。
绿毛嘴一快,一声“卧槽小仙女”辗转于唇齿,就被他忱哥按着清新脱俗的原谅色脑袋和台球案来了个亲密接触。
“去拿毛巾。”
绿毛麻溜的走了,谢初同稀奇的凑了过来:“诶,这不是那天考试的小同学吗?”
他说着,目光痛惜而诡异的看着白忱道:“忱哥,不是我说你,你这心眼也忒小了,人家不就是没给你抄答案,你至于——”
“我至于你个屁!”白忱一把从回来的绿毛手里拽过毛巾扔给阮恂,语气还没有从不友好的频道转换回来,凶神恶煞的命令,“擦头发去!”
阮恂被他吼的缩了一下。
谢初同“啧”了一声,连忙道:“小同学你别害怕,我们去那边沙发上坐,你想喝点什么……”
阮恂糯声道:“我不喝了,谢谢……你能不能把手机借给我用一下?”
谢初同很干脆的去掏手机,掏了半天没有掏出来,扯着嗓子喊:“耗子,爸爸手机呢!”
绿毛头也不抬的答:“孙子,爷爷不知道!”
阮恂刚想说她不着急用,面前就递过来一只黑色的手机,她顺着冷白瘦削的手腕往上看,就看见了白忱不耐烦的脸。
这个人真的好奇怪啊,她想。
突然把自己带到这里来,一句解释都没有,还好像在自己欠了他的钱,还凶她。
阮恂嫩白的脸鼓了鼓,接过手机,小声道谢,就从书包侧袋里掏出纸条,一个一个数字认真的将欧明希的电话号码按了上去,然后将手机扣在耳边等待电话接通。
可是没有。
四十五秒忙音过后电话自然挂断,欧明希并没有接她的电话。
想起林窈那些不知边际的言语,阮恂心里仿佛揪了一下。她一连打了三遍,依旧无人接听。
手机的屏幕渐渐暗了下去,阮恂觉得有点迷茫。她怔怔的看着墙壁上一张风景油画,直到白忱过来坐在了她对面。
“给家里人打?”白忱问。
阮恂摇头,她根本没有家,哪来的家人?
但还是解释了一句:“给我阿姨。”
欧明希算是林窈的“前任”,阮啸之的第二个妻子。
阮恂刚穿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和阮啸之离婚了,但是原主是欧明希看着长大的,她和阮啸之结婚数十年也没有要孩子,欧明希几乎把她当成亲生女儿,甚至当初离婚的时候,她拟定的离婚协议书里有一项诉求就是阮恂的监护权。
理所当然的,这一条款最后被删去了。但她依旧会时不时的会来青城看阮恂。老爷子也默许了她的这项行为。
阮恂重生那天的第一个电话就是她打来的,欧明希是个非常温柔的南方女人,连说话声音都像是南国秀丽迤逦的流水。一周前她又专门来看过阮恂一次,给她买了一大堆东西,临走的时候还特意叮嘱阮恂,有事一定要打电话给她。
阮恂刚才打的正是这个电话。
她叹了一声,把手机还给了白忱,开始思考自己接下来的去向。
白忱手里把玩着手机,懒懒散散道:“你那天的答应给我抄生物,怎么下午就不见人了?”
“我没答应你呀,”阮恂小声辩解了一句,又道,“而且你就算这次抄了,下次还是不会……”
门口的谢初同也不知道怎么听见的,得空插话:“一时抄一时爽,一直抄一直爽!”
阮恂努了努嘴,很是不赞同这种说法。
蓦地,白忱笑了一声,几分戏谑几分意味不明的愠怒:“不会就不会,成绩好又能怎么样?”
阮恂未及回答,桌球室门口一阵喧闹,谢初同从门口跑进来,笑的差点断气:“忱哥你快去看看李锐新烫的那个头,我他妈笑死哈哈哈哈哈……”
白忱没理他,倒是阮恂好奇的往门口看了看。
然后她就被门口那位发型奇突的仁兄震惊到了,仿佛遭遇了核辐射似的,炸的非常具有后现代艺术感。
而相比起这位爆炸头和满屋子的彩虹毛,白忱的黑发正常的令人发指,看着不像个社会哥。
显然谢初同也注意到了这点,他指着绿毛道:“渣男锡纸烫。”
又指着爆炸头李睿:“螺丝小波浪!”
满屋子扫了一圈,最后把目光定格在阮恂身上:“仙女公主切。”
最后看向白忱,语气感叹:“而我忱哥,不一样!”
白忱将桌上的烟盒一把扔了过去:“ 你有病吗?”
谢初同接住烟盒嘿嘿一笑,在白忱发脾气之前迅速的转移了阵地,跨过门槛和李睿说话去了。
“我的祖宗,太阳可终于出来了,”他喊,“你们谁吃冰淇淋,我请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