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婉言哭的声嘶力竭。
浔阳侯和弟弟坐在屋子里,脸色都非常难看,上首的老太太更是脸色黑沉沉的,任由唐婉言哭吼,却不肯回应。
直到提起过世的父亲,浔阳侯才试探道:“母亲,将小妹叫进来吧。”
“不用。”老太太冷淡开口,“她说自己没做,你信我信,外头人定是不肯信的,怪只怪她自己里身不正,怨不得旁人。”
“我也这样想,可父亲临走前要我们照顾妹妹,她如今这样,我实在无言以对。”浔阳侯深深叹口气,“父亲去的早,我做长兄的应该好好教导她,是我的错。”
“这与你无关。老头子一走,你就承袭他的责任,带着将士们去了前线,你妹妹长歪了性子,是我念着只有一个女儿,又没了父亲,宠爱太过,不是你们的错。”老太太敲敲地板,“既然是我的错,就该我解决。”
“母亲……”
“不用担心我,我已递了牌子入宫见太子妃,看看她怎么说吧。”
毕竟是太子妃的生母,无论怎么处置,都要知会东宫一声。
而且唐婉言做的事儿太脏,最受影响是太子妃的名声。
影响了太子妃,沾惹了皇家,还有活路?
只怕她的命不在唐家人手里,而在皇室手中。太子殿下他……能容忍妻子有个这样的母亲吗?皇后娘娘和太后娘娘两位主子,能容忍有这样的亲家吗?
陛下呢?陛下是个要名声的君主,只怕受不了这种侮辱。
还有个御前得脸的柳太傅落井下石,唐婉言这条命,凶多吉少。近日来看,太子妃在宫中威信不错,帝后都信任她看重她,若她求个情,或许还有救。
老太太悠悠叹口气:“婉言若是听我的话,老老实实嫁个好人家,没和人私奔,哪儿有如今的下场。”
换句话说,私奔就私奔了,年轻儿女为爱疯狂一次,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只要两口子好好过日子,生儿育女一辈子安安生生的,旁人也没脸多说什么。
结果她婚后,又爱上了渭北侯……
若是你一早老老实实爱上渭北侯,低嫁去做个侯夫人,一辈子不说大富大贵,安稳总是有的。
实在已先嫁柳家,再嫁孟家,那你把念念带在身边细细教养,如今便是太子妃的母亲,也很风光,也没人敢得罪。
结果呢?
老太太都不禁摇摇头:“若是她当初好好和柳大人过日子,如今已是太傅夫人,正儿八经不靠祖荫的一品夫人,何其风光。真是一步错步步错,她这辈子就没走对过一步路!”
私奔选了个顶顶厉害的人物,哪家挑女婿的眼光都不如唐婉言自个儿。结果她硬是把自己作到如今任人践踏的地步,略微想一想,老太太都觉得很不可思议。
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那么多条正确的道路,硬是能选出唯一一条错误的。
浔阳侯叹口气:“只怕太子妃不肯原谅她,处罚更重。”
“太子妃凭什么原谅她?”唐兰嫣没忍住开口,“爹爹您讲讲道理呀,太子妃走到今天靠的是自己,姑母只能拖后腿,让她成为别人嘴里的谈资!太子妃没活剐了她就已是仁慈,凭什么原谅她?”
唐兰嫣的话,用来形容自己的姑母,其实过分了些。可浔阳侯却没斥责女儿,他脑海中不由自主想起去柳家带外甥女出来那天,柔弱的小女孩倒在柴房里,浑身是伤,那种眼神令人心痛不已。
这一切,都是他妹妹的错。
浔阳侯叹息一声,“母亲,到底是我的妹妹,只求母亲让太子妃饶她一条命吧,不管是送去庵堂还是在家念佛都可以,若真叫她死了,我们兄弟日后到了地底下,都不知该如何面对父亲。”
老太太一言不发。
唐婉言是她的女儿,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比谁都疼惜,出了这样的事情最心痛是当娘的,可身为唐家的老太太,一举一动都要顾念唐家荣辱。
这个女儿注定是保不住的。
老太太慢慢闭上眼:“太子妃的性子,大约不会要她的命,但也不会让她好过,你们做好准备吧。”
她深深叹口气,望向虚空,幽幽道:“明儿周氏抱着妞妞和我一块儿进宫,其余人都留在家中等消息。”
念念不喜唐家人,却对妞妞极好,看在这小丫头的面上,说不定会给唐家女儿留几分颜面。
东宫。
柳念絮着实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她本以为梅园那日之后,唐婉言回到孟家经受夫君的折磨,就已经足痛快了,真心实意没想到,她敢再一次偷人。
偷人啊……这个词充斥着柳念絮的童年生活。
小时候常有人对她说:“你娘是个偷人的,你长大也是个不要脸的!”
小孩的恶意总是直接又尖锐,柳念絮小时候有多苦,只有她自己知道。如今又见唐婉言偷人事发,还恍惚一阵,以为自己回到很多年前。
沈穆听说之后倒是很平和,只淡淡安慰几句,并没当回事。
唐婉言是唐婉言,念念是念念,本就不是一路人,对方死活都与念念无关。
就在这种情况下,柳念絮收到唐家老太太请安的帖子。
腊月十七,柳念絮在东宫接见唐家女眷。来的是老太太和周氏。周氏牵着女儿的小手,不敢直视富丽堂皇的宫殿,低着头跪地请安。
她记忆中的表妹是个美丽冷漠的女子,如今再见,美丽依旧,冷漠不变,却多了几分雍容高贵的气度。
柳念絮叫起,赐了座,平静开口询问:“外祖母是为母亲的事而来吧。”
语气却是淡淡的认定了此事。老太太点点头,“是。”
她叹口气,“本不该来打扰太子妃,只是我那女儿再怎么不堪,都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实在舍不得她,只能舔着老脸来求一求太子妃,不管好歹,留她一命吧。”
“我从未想过要她性命。”柳念絮淡淡道,“外祖母不用忧心,此事殿下与我说过,皇家并不看在眼中。我是柳家女,她是孟家妇,并无丝毫关系,不会有人借她抹黑我的名声。”
“至于母亲的性命……”柳念絮垂眸,“全看外祖母吧。”
老太太脸上露出些许喜色。
“只是不管好坏,我只说一句罢了,几个表姐都要出嫁,此时出事儿伤的是她们,还请外祖母为她们考虑一二。”柳念絮淡淡道,“我本来是觉得,母亲做一辈子渭北侯夫人才是最好的。可她做出这样的事情,也不好为难孟家收下她,所以这事儿我不管。”
老太太斟酌片刻,将唐婉言自个儿的证词说了,“她说那个书生给她给阿瑜挑的夫婿人选,那日是阿瑜主动让她喊人进府中见面的,让他去的是阿瑜的院子,不知为何这人跑到主院脱她衣裳,让人当场捉住。”
“我的女儿我清楚,凭她的脑子,实在编不出这样的谎话,是以我总觉得,她是不是被人害了?”
这事儿实在没法子辩解。大户人家议亲之前,为了姑娘的名声起见,从来不会宣扬,也不会在书信中留下痕迹,让人威胁自己将女儿下嫁。
是以唐婉言找他入府,只有短短一封手书,写着让他来府上一聚,并没有说出缘由。现在这封书信,就成了她偷人的证据。
你不偷人你为何要人来你府上?孤男寡女不知避嫌,不是偷人还能是什么?
柳念絮又是一阵恍惚,内心充满了惆怅。
她很快就相信唐婉言的说辞,但却只觉得无语。
十几年拿出偷人的大戏,是柳中郎千般设计出来的现如今这场,又是被人设计的,被人设计两次偷人还不长脑子的,唐婉言大约是第一个。
活了四十年,竟然没有一丁点儿长进。
真是厉害的不行不行的。
柳念絮垂眸,淡淡道:“谁让她叫的人入府,自然就是谁做的,外祖母自个儿心中有数,问我做什么?”
老太太怔了怔,心下也不得不承认,却不解道:“可是阿瑜是婉言的亲生女儿……婉言对她掏心掏肺,恨不能将最好的东西给她,婚事更是亲历亲为,她为何要害婉言?害了婉言,难道不是害她自己吗?”
女孩子的名声和母亲息息相关,因为唐婉言年轻时候的糊涂事,孟瑜的亲事本就艰难。再出了这等事,只怕她一辈子都难以嫁出去。老太太实在想不通,为何孟瑜要害自己的母亲?
“这事儿唯有孟瑜自个儿知道,外祖母去问她吧,我懒得猜测。”柳念絮叹口气,“若是没有旁的事情,趁着天色好,外祖母就回去吧,我还有事要忙。”
她下了逐客令,老太太点点头告退,临走前又道:“妞妞一直惦记着姑姑,我今儿带她来看看你……”
玉雪可爱的小姑娘抬头盯着柳念絮,眸中全是她的脸,显然还记得她,见柳念絮看着她,甜甜喊了一声:“姑姑!”
柳念絮顿了顿,脸上泛起清淡的笑,“好孩子。”
她卸下手腕上的镯子,给妞妞带上,“这个给妞妞作嫁妆,就说是我给的。”
又揉了揉妞妞的脑袋:“回家吧。”
妞妞眨眨眼,看着漂亮姑姑转身离开,懵懂不已地晃了晃手中镯子。
老太太有些怅然,低声道:“念念和以前,很不一样了。”
她活了几十年,一生见过许多人,只一面就能看出柳念絮的变化。
说不出的意味。
她还是仇恨着唐婉言,可这种仇恨却似乎已经不是生活的全部,而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部分。好像,她的生命中,有了更要紧的东西。
那些仇恨,已经不足以充斥她的生活。
走出门时,老太太的目光落在窗台下,那儿的桌案上摆着一盆梅花盆栽,细细看去才发现,里头站着两个雪人。
老太太脚步一顿,问引路的侍女:“那是什么?”
这位老封君时太子妃的亲外祖母,东宫侍从不敢轻视,连忙笑道:“那是腊八落雪那日,太子殿下领着太子妃娘娘堆的雪人,娘娘喜欢的紧,太子殿下就让人摆成景放在窗户下,让娘娘打开窗户就能看见。”
老太太怔了怔,忽然道:“太子殿下对太子妃,像是极好的。”
“那是自然。”侍女笑着,并无忌讳,“殿下和娘娘恩爱甚笃,宫中人尽皆知。”
难怪念念变化那么大。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没人疼没人爱的小姑娘,她有太子殿下,有身份地位,她的变化时理所当然的。
老太太点点头,脸上挂着平和的笑意,跟着侍女走出宫门。
那两个雪人在脑海中挥斥不去,让她有种莫名的难过。
念念……以前是有苦,才会稀罕两个雪人呢?
第153章
冬日天寒地冻,冷意席卷,柳念絮站在窗前看着她们的背影,悠悠道:“其实我还是有点不舒坦,很想亲眼看一看唐婉言的下场。”
沈穆握着书卷,慢悠悠抬头,十分不以为意:“想看就看。”
“你不懂。”柳念絮冷笑一声,面色得意,“她一定以为我会去看笑话的,我偏不去,让她揣测我的心思,日日想着我何时去报复她。”
“就算她好好活着,我也要把她活活急死,活活闷死!”
沈穆默了默,无法理解。
柳念絮恨铁不成钢地解释:“这有什么不懂的,她明知我恨她,今儿外祖母来见我,她一定以为自己死定了,结果我放她一马,她会怎么想?”
“感恩戴德?”沈穆小心猜测。
“哎呀!”柳念絮撇撇嘴,“她才不会感谢我,她只会想我是不是有什么阴谋,是不是想要对她做什么,日日活在惊恐当中。只要我一直不理会她,她就会一直害怕,日日不得安寝。”
有时候,心灵上的折磨,比□□上的折磨更让人绝望。
那种看不见摸不着的恐惧凝聚在心中,想与旁人诉说,偏又没有人理解你,只能一个人惶惶然。若没有强大的自制力,早晚要被自己吓疯掉。
沈穆摇摇头:“这手段,谁教你的?”
“我爹啊!”柳念絮理所当然开口,“除了他,还有谁能想出这么残忍的法子?他以前用这法子对付他的属下,逼得人家不得不跟他沆瀣一气。”
“确实够残忍的。”沈穆摇摇头,“吊着不管,只怕比杀了他还苦。”
柳大人着实是个人才,父皇当年怎么将人放在了中书省?该送去大理寺才对,他这些手段用在大理寺,定能保证再无冤案。
柳念絮轻哼一声,不以为意。
唐婉言本就该受苦受累,难不成让她好好过日子吗?
现在这样刚好,只要人活着,外祖母和舅舅就不会对她愧疚,也不会伤心。而两个舅母和表姐们一定恨透了她,必然不会听她诉说心事。唐婉言心中的苦闷与恐惧,只能她一个人慢慢消化。
既能让唐婉言受到更大的折磨,又能报了舅舅外祖母的收留之恩,何乐而不为呢?
柳念絮想着想着,心里太高兴,喉间不由自主发出一声嗤笑。
低头看书的沈穆抬头看她,目光一眼难尽,半晌叹息一声:“念念,收敛点!”
柳念絮抿唇,乖巧笑起来,人畜无害地盯着沈穆,“我很乖的。”
沈穆:“……”
算了,继续看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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浔阳侯府。
唐婉言在地上跪了一日一夜,滴水未进,虚弱无比地跪在院子里,脸上全是绝望之色。
她知道自己肯定完蛋了。柳念絮恨她入骨,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母亲去问她就是将自己往死路上送,偏偏她拦不住。
唐婉言不懂,一向疼爱自己的母亲为何变得如此冷酷无情,为何非要自己死?她是唐家的女儿啊,死活都要看唐家的,母亲却为了讨好柳念絮将自己的命交给她。
分明我是被人害了呀!她不说为自己讨回公道,却还要我去死?
母亲怎么会变成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