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用没用都是她对儿臣的一片心意。”沈穆平静开口,“心意比什么都重要。再者说,就算这次没用,凭父皇的本事,总能抓到柳大人的马脚,儿臣不慌。”
皇帝顿了顿,神奇地没有反驳。
罢了,难为穆儿还信任自己这个父皇。
随他说吧。
将心比心,皇帝觉得若是欢乐自己,断然是没有这个胸襟的。当年先帝对他不好,他惦记了一辈子,老头死后祭拜他,也是不甘不愿的。
穆儿是个好孩子。
父子两个在养居殿说话时,禁卫军大剌剌敲开柳府的大门,柳家的管家来不及说话就被推到一边,看着上百个身穿盔甲的禁军冲进柳府。
“军爷,你们这是做什么?”
“军爷,这里是太子妃的娘家,你们……”
“我们老爷是太傅,你们不能横冲直撞……”
可是不管说什么,那群禁卫军都一脸冷漠,浑似没有听见,冲着目的地过去。
花园中第三块假山石的山洞中,多好找啊,若是被人抢先销毁掉,他们日后不必做这个禁卫军,干脆挨个辞职,让皇帝打二十大板得了!
柳大人在书房中待着,不知外头发生了何事。可柳珍儿却在花园里溜达散步,自从母亲出事被流放,柳珍儿失去依仗,每天休息不好,便会在花园中动一动。
瞧见一群禁卫军冲进来,吓得攥紧拳头,咬牙道:“你们在做什么?此处是太傅府,我爹位列一品太傅,加封承恩侯,你们不要放肆!”
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千金小姐,冲撞了她,禁军们也非常尴尬,拱手道:“柳二姑娘恕罪,公务在身,还请姑娘回去院子中。”
柳珍儿狠狠瞪他们一眼,不敢说话,匆匆忙忙跑向柳大人的书房。
禁卫军管不得那么多,一群人匆匆忙忙搜起来。
柳念絮藏东西的地方隐蔽归隐蔽,一旦瞧见了也非常好找,等柳珍儿带着父亲出来的时候,他们已找出来准备带走。
“站住!”柳大人冷声道,“私闯本官府邸,你们可有圣旨?”
“柳太傅恕罪。”禁卫军统领拱手道歉,“圣旨没有,只领了口谕。若柳大人不服,只管去陛下跟前告状,卑职暂且告退,在御前等着太傅大人。”
说完,他一言不发,领着下属雄赳赳气昂昂离开。
花园中一片狼藉,柳大人的脸色如同山雨欲来,冷硬的声音带着寒意:“他们搜走了什么?”
“一堆书信……”管家战战兢兢道,“从石洞中,不知是谁放的……”
柳大人冷飕飕一笑:“还能有谁,我们柳家的大姑娘,我的好女儿!”
柳念絮!好一个柳念絮!事到如今还能将他一军,果真是他的克星!当年,怎么就没有直接掐死她呢?
他一甩衣袖:“更衣,递牌子,本官要见太子妃!”
太子妃是他的亲生女儿,他铁了心要见柳念絮,想来没人敢拦着。
时隔多年,他早已记不清那些书信里面都有什么了,最出格大约就是和沁贵妃一同为二皇子谋夺储君之位。
这不算什么……陛下早就知道,这么多年也未曾因此生气。
柳大人不害怕,只是心中不悦至极,想问问柳念絮到底还有什么底牌。
柳珍儿站在他身后,却慢慢低了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之色。若能拿父亲换回母亲,该有多好?若能拿父亲给自己换一个前程,那就更好了。
柳大人顺利的入了宫,可是进宫之后,对方却领着他朝养居殿的方向去,而非东宫。
柳大人心中悚然一惊,有种不祥的预感,含着温润的笑意开口:“公公,我要见太子妃,怎么去养居殿?”
“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在养居殿给陛下请安呢。”那公公万事不知的模样,温和至极,“陛下说昨日柳大人受了委屈,要给您一点赏赐,您快来吧。”
这话谁信谁是傻子。
宽袖中的拳头缓缓捏紧,柳大人含笑应了。
来者不善。既然不善,就比一比谁更加巧舌如簧吧。
柳念絮,你是我的女儿,一身本领皆来源于我,难道我会输给你吗?
养居殿内,柳念絮和沈穆坐在椅子上,皇后也坐在一旁,沁才人被拎过来跪在地上。
柳大人进去,心中狂跳,稳住心神行礼:“臣叩见陛下,皇后娘娘,太子殿下。”
皇帝盯着他,半晌淡淡道:“来人,脱了他的官服,杖责四十。”
柳大人一怔,抬头道:“敢问陛下,臣有何罪?”
“何罪?自然是满门抄斩的重罪。刺杀太子,你死一万次也不够。”皇帝将手中的书信砸在他脸上,“朕从未想过,你敢做出这样的事情!”
“想来是朕给的恩宠太过。”皇帝淡淡道,“那就收回来。”
“你是太子妃的生父,不好凌迟处死。便贬为庶民,没收家产,子孙后代永世为奴。”皇帝盯着他,冷冷一笑,“永世不得为良民!”
“陛下,臣冤枉……”柳大人心平气和地辩解,“臣岂敢对谋害太子殿下,定是有人诬陷,请陛下明鉴!”
“昨日温尚书谋逆,便有人诬陷于臣,今日又来,此人居心叵测,陛下万万不可被其欺瞒。”
“她已招了,你还要嘴硬吗?”皇帝朝着沁才人抬了抬下巴,“你们的胆量着实超乎朕的想象,弑君之罪都敢犯,想来假以时日,朕也要成为你们的刀下亡魂。”
“陛下……”
“够了!朕不想听你狡辩。”皇帝一直平淡的语气忽然爆发出怒气,眼圈逐渐红起来,将自己酝酿了一整夜的怒火全发在柳大人身上。
“他是朕的儿子,朕屡次告诉你们,谁都比不上他。你帮着沈钊争权夺利,朕可以不放在眼里,可是你居然敢动他……”
皇帝死死瞪着他:“朕真后悔,让你锦衣玉食活了那么多年!”
“给朕拖出去打!四十大板,只要打不死就行!”皇帝吼道。
柳大人满腔花言巧语为自己辩解,可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就被人拖出去。
柳念絮唇角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却慢慢埋首进沈穆怀中,哽咽道:“殿下……”
歉疚,悔恨,皆在这一声中。
皇帝看她一眼,微微闭了闭眼,没有迁怒。
虽然是这恶人的女儿,奈何穆儿心中爱她,若是牵连于她,只怕穆儿心中不喜。
好在太子妃和父亲关系不亲近,堪称陌路,想来不会有为父报仇的心思。
四十大板要打许久,柳大人养尊处优二十年,自然是受不住这等苦楚的,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响彻耳边。皇帝却冷脸听着。
直到最后,才将目光落在沁才人身上。
“朕宠爱你多年,不曾想是宠了个美人蛇。”他冷淡至极,“传朕旨意,沁才人弑君,赐死!燕郡王沈钊因母之过,剥夺封地,守孝皇陵,无诏不得归。”
“二公主剥夺封号及封地,早日发嫁,不赐公主府!”
“陛下!”沁才人哭喊,“陛下,臣妾死不足惜,钊儿和芮儿是您的孩子啊,他们是您亲生的儿女,您不能如此绝情啊!”
皇帝不曾给她目光,背对着她冷声道:“他们若非朕的儿女,早已死了一万次!”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忽然发现,忘记申请下周榜单了。
太忙了,猛虎落泪.JPG
第166章
天子一怒, 伏尸百万。
今日皇帝发怒虽不至于如此,可他爆发出的怒气, 还是殃及许多人。
冷漠无匹的一句话, 使得沁才人不敢言语, 眼泪狂掉。
往日柔媚含情的眼眸中,全是惊慌恐惧。
那双美丽的眼眸如此伤心, 可皇帝却不曾给她一个眼神,声音越发冰冷卓绝:“沁才人一族子弟贬为庶民, 子孙三代不得为官。”
最残酷的惩罚也便是如此了。
她一生谋划,婉转媚上,所谋求的不过是儿子的皇位, 娘家人的富贵尊荣,自己一生的荣华。这些东西在今日, 全都化为泡影。
她自己被赐死, 往后再多的荣华富贵都享用不得。儿子被发配皇陵, 女儿夺了封地, 连娘家人都受到连累, 三代不得为官。
沁才人倒在地上, 泪水涟涟:“陛下,钊儿他们, 是您的孩子啊……”
可是不管怎么哭求,都得不到这个男人半点怜惜。
因为是宫妃,沁才人死的极为体面,一盏鸩酒入肠, 半个时辰没到,宫人们就来回禀她的死讯。
皇帝挥了挥手,“葬了吧。”
宫人站着,有些犹豫,不知道该如何下葬,“陛下,皇后娘娘,沁才人下葬的规格……”
皇后淡淡道:“她原是要给陛下陪葬的,如今是没有这个资格了,就放在孟嫔的棺椁旁吧。“
孟嫔便是大公主的生母,活着的时候被沁贵妃欺负过许多次,如今到她的坟墓里头伺候她,也算得上是因果报应。
皇帝没有多说,任凭他们去了。
殿外,柳大人挨了四十板子后,便跪着等候发落。
天寒地冻,冷意如同冰霜一般刮在脸上,刮的柳大人脸色惨白惨白的,像是守丧的衣袍。
皇帝没让他进来,直接让人将他扔了出去。
罚没所有家产,自然是包括府邸宅院的。柳大人出了宫亦无处可去,只怕很快就要冻死在大街上。
作为一个孝顺的好女儿,柳念絮缓缓跪下,叩首道:“父皇,父亲犯下滔天大罪,儿媳不敢求情。只是如今天气寒冷无比,若……若叫他一个人出去,只怕性命难保。”
“儿媳的嫁妆中有一处小院子,恳请父皇同意儿媳将此处借给父亲和弟弟妹妹居住。”
皇帝盯着她的后脑勺,不吭声。皇后笑了笑:“那是你的孝心,他犯了天大的过错都是你的父亲,你有这般孝心,本宫很是欣慰。”
又劝皇帝:“到底是太子妃的生父,哪怕是死也得体体面面的死,真冻死在大街上让外头怎么议论呢?”
皇帝这才同意了:“准。”
柳念絮惊喜地抬头,适时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
沈穆叹口气,拉住她的手:“我和你一同去一趟吧。”
柳念絮口中的这处院子,是唐婉言当年的嫁妆。紧挨着浔阳侯府,二进院落,五脏俱全,最好的地方在于,能从浔阳侯府的后院直接过去。这是当年唐婉言出嫁的时候,浔阳侯惦记妹妹,特意打通了院墙。
这当然不是最要紧的。
让柳念絮选择这处宅院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唐婉言和柳大人新婚之时,柳大人尚未金榜题名,还是个穷光蛋,两人在这处院子里住了许久。
说起来可笑,光风霁月的柳太傅,曾经是个吃软饭的废物。
禁卫军过去抄家的时候,柳念絮派人将柳大人和老太太,以及柳珍儿姐弟接到了这处院子里。
老太太和那姐弟两个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见花园整齐漂亮,到处崭新干净,十分满意,想着柳念絮也不算特别不懂事,还知道安置他们。
柳老太太冷笑一声:“果然,她就算再恨咱们,也得捧着供着,否则天下人的唾沫就要淹死她!”
听着这话,柳大人脸色难看至极,冷冷看向带他们过来的侍卫:“柳念絮呢?”
“爹爹找我?”柳念絮从房中踏出来,含笑道,“有事吗?”
柳大人死死瞪着她:“你有什么阴谋?”
他心知肚明,这个女儿永远不可能有一丁点儿善心。
她做的每一件事,都致力于送自己去死,柳大人不相信她会好心安置自己。如果可以,她大概会想要亲手捅死自己。
可惜孝道在前,恨的再深也无甚用处。
柳大人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快意。
柳念絮娇笑,漂亮的脸上泛起一丝不屑,“爹爹当自己是什么玩意儿?你落魄的还不如一只鸡,用得着我使阴谋诡计?你照照镜子,凡事先问自己配不配!”
她不屑地扬起精致的下巴,靠在门框上:“我今儿将爹爹送来这儿,只是为了让你想起来,自个儿以前是怎么过的日子?是如何……靠着巴结女人上位的?”
“唐婉言是你的踏脚石,也是你的耻辱,爹爹,你这辈子都休想摆脱她!”
“当年你靠着欺骗,娶了唐婉言,借助我外祖父和舅舅的权势往上爬,软饭硬吃,现在也该还回来了。”柳念絮低头看着他,轻笑,“不知道夜半之际,外祖父会不会给您托个梦。”
“您千万别害怕,鬼嘛,再怎么凶狠也比不上您。”
你永远都别想摆脱曾经的阴影。
一日做了人家的狗腿子,这辈子就都是如今的狗腿子。
一日吃过别人家的软饭,这辈子就都是吃软饭的玩意儿!
柳大人养尊处优多年,为了名声百般设计,将自己洗的清清白白,干干净净,今儿也要好好回忆回忆,那种被人看不起的感受。
柳念絮嗤笑一声,“不过,如果爹爹愿意跪下求我放过你,并且打自己十个巴掌,我可以给你换个地方住!”
“女儿手中有二十万两银子的嫁妆,在城中再买一套宅子不算难,就看爹爹愿不愿意折腰了!”
二十万两银子……
提起这个,柳珍儿慢慢攥紧拳头。柳念絮出嫁的时候,连抢带骗弄了二十万银子,等自己出嫁呢?
如今的情景,只怕二十两都拿不出来。
她的小女儿心思,无人在意。柳大人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你做梦!”
柳念絮遗憾地感慨一声:“既然爹爹不愿意,那就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