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老太婆,小时候没少折磨人。
冰天雪地里,罚她小小年纪在室外扫雪,扫不完不许吃饭。夏天炎炎烈日下,罚她在花园中摘花瓣,摘不满一布袋不许喝水。春秋天气好,便责罚她做重活,还不给吃喝。
如此种种,不胜枚举。便是柳中郎柳大人,都比不过这老太婆残忍,旁人都是偶尔欺负她,唯有这个老太婆,日复一日,让她恨不得生啃了她。
在这世间,柳念絮最厌恶的人,第一个是柳中郎,第二个是她,唐婉言只能排第三。至于剩下零零碎碎的,譬如柳淑人等,都是小小的添头。
“你想干什么?”柳老太太瞪着她,有些害怕她做出太恐怖的事情来,“我是你祖母,你敢不孝?”
“当然不敢。”柳念絮叹口气,“做太子妃的人要立身持正,德行昭昭,岂可不孝,祖母先别害怕。”
不等柳老太太质疑,柳念絮又开口道,“不过幸好是在东宫,前后左右都是我的人,今儿不管我干什么,都不会有人传出去,我就不害怕,祖母您说是不是?就像小时候您对我说的那样!”
小时候您您对我说的那样……小时候说过那么多话,这句话柳老太太却奇异地记着,许是说了太多遍的缘故。
这个孙女小时候便智多近妖,常常与她争辩,她如此责罚孙女的行为是不慈不善,传出去会被人诟病。那时候她就说,“柳府前后左右都是我儿子的人,不管我干什么都没人敢传出去,谁会说我不慈不善?”
此刻,当年的小女孩长成大人,做了高高在上的太子妃,言笑宴宴盯着她,居高临下,让她陡然生出一股恐惧来。
那时候,她还那样小?因为营养不良,连走路都磕磕绊绊的,怎么就能记住这些话来?
智多近妖!她定是妖孽托生的!
柳老太太脸色刷白,指着她喊:“妖孽……”
柳念絮玩弄自己指甲的手一顿,下意识抬起头看她,满眼都是嘲讽,甚至忍不住嘲笑她:“祖母,过去这么多年,您还真是一点儿都没变,张口闭口就喊人妖孽,不知道还当您是王母娘娘呢!”
她嗤笑一声,懒洋洋开口:“你们柳家宗族果然不行,连皇家都只信奉神佛,唯有你眼中只得妖孽二字,可见立身不正,心中有妖,见人皆妖。”
“你……你胡说八道……”
到底是谁心中有妖?她若不是妖孽,怎么能记住那时候的事情?分明试探过珍儿,她早就忘干净了!柳老太太觉得被人污蔑,气的脸色发青,指着她说不出话来。
瞧着将人气的差不多快撅过去,柳念絮心情终于平顺下来,歪头看向身侧的侍女:“给柳老夫人背背宫规,侮辱太子妃,当如何?”
“娘娘,您是主子,你说当如何就当如何,宫规上的责罚不好拿来给老夫人使呢。”宫女对着柳老太太轻蔑一笑,低头恭敬道,“您身份高贵,只要不将人弄死,不管做什么都可。”
“那就好。”柳念絮拍拍手,张口道,“老太太身子硬朗,能随便折腾,将她送去外头跪着吧,今儿天气好没下雪,便宜她了。”
柳老太太面色难看,捏着椅子把手,一字一顿:“你敢!我是你的亲祖母!”
“我有什么不敢的?”柳念絮嗤笑,靠着椅背慢吞吞开口,“祖母,您应当记得,我十二岁就敢杀人,现在有何不敢?不敢让你跪,真是天大的笑话!”
她劈手砸了手中杯盏,森冷道:“带出去!”
“啪”一声巨响,惊醒许多人,令人畏惧她的威势。两个宫女匆匆走上前,用足力气,一人一只胳膊拉着柳老太太,使劲将人拖拽出去。
这一刻,柳念絮活得好似一个话本中的反派,慢悠悠开口,“别反抗了,越反抗受的苦越多,您何必呢?别逼着我将您的大衣裳脱掉,若只穿着里头的单衣跪着,那可是要命的事情!”
她莞尔一笑,语气阴森恐怖,像一只厉鬼:“若不是怕你死在这儿,我真想给你脱光了吊起来冻!”
话音响起来,柳珍儿被她吓地颤了颤身子,往柳淑人身上靠了靠,咬着唇不敢说话。一片寂静当中,柳老太太被她惊住失了语,被人拖着到门外,按在地上跪着。
吊起来冻……这是人干的事吗?
门大开着,看的一清二楚。
门口是风最大的地方,烈烈寒风吹过来,将她鬓发吹的杂乱无比,衣裳上的毛皮亦随着风飞舞,颇有几分风萧萧兮的壮烈。
可是,柳老太太自己却只能感觉到,阵阵寒风沿着脖子钻进衣裳中,露在外面的脸和手背如同刀割一般,泛着疼,好像下一刻就要开裂出血。
她冻得颤抖着牙齿,咬紧牙关,死死瞪着柳念絮,在心中诅咒她。
柳念絮就站在屋中,接过婢女给的暖炉,笑得猖獗无比,阴险又恶毒,“祖母,您高兴吗?舒坦吗?”
“高兴!”柳老太太恶狠狠开口,一张嘴便有寒风顺着食道灌进去,让她恨意更深,“我高兴到,恨不得你去死!”
柳念絮随口笑道:“那真巧,我也是高兴到恨不得你去死。”
“什么叫做心有灵犀,咱们这就叫。”柳念絮看看天色,感叹道,“你说,今儿我爹会来救你吗?如果我逼他下跪他会不会答应我?”
柳老太太冷冷开口:“你做梦!”
第123章
做梦?
柳念絮喉间逸出一丝轻笑,“不巧, 我这人最擅长美梦成真。”
富丽堂皇的东宫岩壁辉煌, 雕梁画栋, “毕竟换了十年前, 我若说有一日我会做太子妃,想来祖母也会骂我做梦。”
可偏偏, 她就是嫁给沈穆, 做了太子妃。
世间最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偏偏就发生在眼前, 多么可笑!眼前的老太婆还在说她做梦, 到底是谁不清醒呢?
他们认不清楚。
现在她是这个天下间高贵的太子妃, 而非当年的柔弱孤女。
柳念絮很不解,就算她最无助的时候,都从未屈服过, 依旧能逼的他们妥协。为何他们就是不相信,她可以逼柳中郎下跪呢?
柳念絮微微蹙眉, 慢慢在脸上绽放出一个灿烂明媚的笑容, 绝色容颜如画,“祖母,我们打个赌好不好?”
“若我能逼爹爹下跪, 您就给我磕十个响头,边磕头边喊, 你是我孙子。若我不能……”柳念絮轻轻一笑, “我放过你, 以后再也不为难你,你觉得如何?”
几乎是毫不犹豫,柳老太太仰头喝道:“好!”
她才不相信,柳念絮能有多大的本领。自己的儿子何等厉害,柳老太太很有信心,恶狠狠瞪着柳念絮,“你输定了!”
柳念絮笑笑,“我从未跟人打过没把握的赌约,祖母自求多福。”
说完话,她转身从花厅走进内室,后门绕过一道长廊便是寝殿,坐在菱花镜前卸妆,边开口吩咐,“去二门边上守着,等殿下回来,先叫他来看我。”
宫女领命,柳念絮幽幽叹口气,看着镜子中的容颜,伸手摸摸自己的脸蛋。
这样好看的相貌,怎么就遭受那么多苦楚?
身后给她卸钗环的宫女轻笑出声,大着胆子调侃:“娘娘叹什么气,您如今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女子,若连您都不高兴,可叫旁人怎么过?”
柳念絮怔了怔:“全天下最幸福的女子?”
“是啊。”宫女笑道,“您嫁给太子殿下做正妻,夫妻恩爱,殿下身侧连个侍妾都不见,谁不羡慕您?民间便是七品的小官也要纳几房小妾,像太子殿下这般只守着您一个的,上哪儿去找?”
“夫妻恩爱甚笃,身份高贵无匹,娘娘自个儿想想,是不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女子?”
柳念絮莞尔一笑,“你这小嘴可真甜,就会哄本宫。”
“奴婢冤枉,都是实话实说。”
柳念絮轻轻笑起来,眸中亦染上三分笑意,随手拿起首饰匣中的金簪递给她,“赏你的,以后再能哄本宫高兴,本宫定不会亏待你。”
那宫女甜甜一笑,开朗无比地喊:“那奴婢就谢过娘娘,娘娘日后可得给奴婢准备好赏赐,我这张嘴最甜不过,定能哄的娘娘日日眉开眼笑。”
世人都喜欢听好话,柳念絮亦不例外,摇摇头道:“那你今儿再说几句好听的,让本宫继续高兴。”
那宫女语如连珠,专挑柳念絮喜欢的说:“太子殿下对娘娘的好,奴婢们有目共睹,要奴婢说,全天下都找不着这么好的郎君……”
柳念絮边听边笑,“真有那么好?”
“我好不好,你自己不知道吗?”沈穆掀开帘子走进来,笑着回应,凑到她身边,“还用得着问人家吗?”
柳念絮眨眨眼,拿手心推他的脸,不高兴地鼓起脸蛋,“一股酒味,离我远点……”
沈穆笑着蹭蹭她的脸,失笑,“喝了两盅酒你就嫌弃我?哪有你这样的,亏得刚才人家夸我那么久?”
柳念絮盯着他俊美的脸,弯起眼睛笑,伸手摸摸他的眼睛,撒娇道:“你先去沐浴更衣好不好?等我换了衣裳再说话。”
她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娇美甜蜜,说话也有商有量的。
沈穆惊讶地看她一眼,“今天这么乖?”
这是什么话?柳念絮恼羞成怒拍他胸口,撇嘴道:“你会不会说人话,我哪天不是乖巧懂事的?”
沈穆握住她的手亲了一口,从善如流:“是,我们念念每天都好乖好乖,好不好?”
他在柳念絮身侧坐下,看了看镜子,一本正经提要求:“想让念念帮我把发冠摘了,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
柳念絮看看他的眉眼,叹口气,“我就是个干活的。”
却还是老老实实站起身,站在他身后,伸手给他拆发冠。她十指纤细修长,在头上舞动时,沈穆一直通过镜子盯着她。
柳念絮道:“你看我干什么?”
“你好看。”
三两下拆下他的冠,将一头黑发散下来,镜子里俊美的男人多了几分随性不羁,不是平日温润端方的模样,同样的眉眼,却更让人心动。
柳念絮从身后靠在他背上,搂住他的脖子。
“你真好看。”她低声嘟囔,“肯定有很多姑娘喜欢你。”
沈穆拉住她的手,轻轻摩挲着,唇角含着笑意,“没有念念好看,念念最好看。”
他伸手将人从背上拉过来,搂在怀里,放在腿上,轻笑:“现在不嫌我身上有酒味?”
柳念絮撇撇嘴,不以为意:“本来就没多重,我逗你玩呢!”
沈穆捏捏她的鼻子,“小坏蛋……”
柳念絮眉目流转,漂亮的眸中亮晶晶的,攥着他胸前的衣襟质问:“那你喜欢我吗?”
这种问题,沈穆都不愿意回答,只握着她的手哑然失笑,“心肝,我喜欢不喜欢你,连宫女都能看出来,你还要问吗?我喜欢你,喜欢的不得了,好不好?”
说完继续和她腻歪个不停。
柳念絮弯眼笑起来,靠着的胸膛,慢慢撒开手。
两个人凑在一处□□爱,腻腻歪歪甜甜蜜蜜的,羞得满殿宫女脸红不已,相携离去,留下两人单独待着。
柳念絮心安理得靠在沈穆怀里,拉着他的手,跟自己的比大小,嘟囔道:“你手好大……”
沈穆低头瞟了一眼,又将目光落在她漂亮的脸上,随口道:“念念不知道吗,医术上说,手大的人……”
他靠在柳念絮耳边说了句话——一句不能给旁人听见的话。
柳念絮脸煞时红成一片,像染上天边的云霞,耳根更是红的发烫,又羞又恼地锤他:“你滚!”
沈穆将人搂紧,不以为意地开口:“我不滚,我滚了念念怎么办?”
柳念絮瞪他。
沈穆觉得很好玩,非常有趣。
他的念念,平时冷若冰霜,怎么逗都能给你逗回来。到外头跟人吵架时,手段一套一套,令人目不暇接。她跟柳大人吵架,连诅咒对方去死,都能面不改色。
可是,每到提起这个话题,总是很羞涩。
沈穆抿唇轻笑,低头亲亲她的眼睛,好声好气地哄:“我不说,念念别生气,打我一顿好不好?”
柳念絮缩回手,不高兴地埋怨:“你每次这样都会道歉,然后下次继续,你的道歉,真是不值钱!”
“有值钱的。”沈穆很上道,拿过刚才放在案上的金玉冠给她,“这个值钱,念念拿着玩吧,高兴就留着不高兴就摔碎听个响!”
柳念絮盯着那只白玉冠,没忍住“噗嗤”笑出来,白皙的手又朝着她胸膛锤了一下,“我要这个干嘛!”
沈穆很平静:“下次让念念扮个小公子,我带你出宫去玩,念念长到这个岁数,京城中肯定很多地方没去过。”
柳念絮当即来了兴致,“什么地方?青楼吗?”
沈穆手一顿,垂眸看他,慢慢唇角泛起一丝冷笑,威胁道:“你想去青楼?”
“对啊。”柳念絮未曾察觉到危险,“我听说过,那里很多漂亮姑娘,歌舞都是极好的,除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还有很多好玩的。”
沈穆平静地听着她说,等她说完,露出个残忍的微笑,语气毫无波澜地开口,“念念,我不会带你去的。”
他心中很疑惑。念念知道这种地方很正常,可她怎么会想过去?听见那些事儿都要羞涩到脸红的姑娘,不该避着走吗?
柳念絮很失望地收回目光:“那还有什么地方我没去过?”
“多了!”沈穆想了想,轻笑一声,“你在街市上逛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