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中郎却不知其中关窍,狠狠捏着那张纸,眼中怒气冲天,恨恨道:“府尹大人,去我府上捉拿罪魁祸首,正是我府上二管家孙宜兴,让他前来对质!绝非本官授意他做这样的事情,敢为誓言,违者天打雷劈!”
天打雷劈。
他忽然发毒誓,让众人吓了一跳。
人人都不禁猜测,是否当真柳大人是无辜的,恶奴背着主子做恶事,导致主子背黑锅?
否则,柳大人文文弱弱的,并不像凶神恶煞之徒,怎么敢发出这等毒誓?
窃窃私语当中,柳中郎闭了闭眼:“劳烦府尹大人将我夫人一同带来,孙宜兴乃是她陪嫁的管事,我且问问她是否知晓此事。”
门外几个窃窃私语的汉子声音大了几分:“我看着柳大人像是无辜的,别是被家中婆娘和下人联手害了吧?”
“我瞧着也像是,夫人和陪房背着老爷作坏事……”
“啧,敢背着老爷放债,就敢背着老爷干别的,这柳大人头上的颜色,只怕翠绿翠绿的,怪可怜的。”
“不是说柳大人惦记着前妻吗?说不定柳夫人借此报复他,你们想是不是这个理?”
“那柳夫人也是可怜人,被夫君冷落……”
一通揣测,携着京中近日香艳传言,汇聚成真真假假的版本,传入耳中,人人都照着自己的思路去想象。
柳念絮和沈穆坐在屏风后,开始怀疑人生,指着外头,手指都在颤抖:“他真狠……”
这是明摆着要牺牲柳淑人,将他自己摘出来。好狠毒的男人啊!
“你这个爹爹,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沈穆眸中闪过一丝冷意,寒光凛凛。
“玩的好一手弃车保帅,这一把下来,你那继母死活不论,这柳大人却生生把自己搞成一个被人欺骗的,可怜的男人。”
真是好手段。
不止好手段,还足够不要脸。
他跟柳念絮分明是不死不休的格局,可张口便说他是太子妃的父亲,不容污蔑。这等不要脸的话语,真叫人大开眼界。
有这般精明的臣子在手底下,未必是件好事。沈穆神情冷然,捏着手中的杯盏,眼中冷意越来越深。
柳念絮顾不上他,只盯着柳中郎,心中愤怒不已,恨恨道:“这个贱人,他配用我的名义行事吗?”
呸!呸!呸!
沈穆默了默,幽幽叹口气:“念念,他一直都不要脸,你并不是头一日知道。”
何必这样生气呢?
柳念絮知道他不要脸,照理说这十几年已是非常非常清楚,也已非常习惯,按照以前,根本就懒得因此生气。
可是最近在沈穆身边,他对自己千依百顺的,养的性子都骄纵起来,碰见这种讨厌的事情,忍不住就发起怒。
柳念絮撇撇嘴,收回目光,别别扭扭开口:“还不是都怪你,是你把我宠成一个二傻子的!”
沈穆唇角抽了抽,安慰般地敷衍道:“别胡说,念念才不是二傻子,念念最聪明了,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
哪有人说自己是二傻子的?这个傻念念啊……
柳念絮懒得理会他充满敷衍的话语,只盯着柳中郎,眼中含着恨意:“若是这次不能让他伤筋动骨,我一定会非常不高兴。”
沈穆抬头看向她:“你想做什么?”
“栽赃陷害!”柳念絮留下掷地有声的四个字,“我继母那种人最是自私自利,肯定不愿意独自一人被放弃,知道我爹的打算肯定恨透了他!”
“只要我继母一口咬定是我爹授意,纵然没证据,他也休想全身而退,这盆脏水,我泼定了。”
她恶狠狠说完,又陡然变脸,一脸依赖地看向沈穆:“你帮我去报个信好不好?”
乖巧懂事的模样,像一颗盖着白霜的蜜糖,咬一口甜甜蜜蜜的,跟刚才那个暗黑阴冷的人,完全不一样,任谁想不到这颗小蜜糖里包着黄连。
纵然眼睁睁看着她变脸如翻书,被心爱的女子这样看着,沈穆依然说不出拒绝的话,也不舍得拒绝她,只轻叹一声,放柔声音:“好。”
遂招来身边的护卫,让人赶在前头去传话。柳念絮在一旁道:“你过去就说,你是二皇子的人,别把我和殿下供出来,知道吗?”
护卫点头:“是。”
纵身去了。
“你可真阴。”沈穆无奈叹口气,“这种时候还不忘挑拨老二和柳大人,只是柳大人聪慧绝伦,只怕不会被你轻易挑拨。”
“可是二皇子会呀。只要二皇子知道有人冒名害我爹,肯定会怀疑我爹恨他,大概不会和以前一样信任。”柳念絮一脸天真无邪,理所当然道,“他猜忌我爹就够了,至于我爹脑子里想什么,我一点都不关心。”
沈穆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半晌吐出两个字:“厉害。”
柳念絮骄傲地转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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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柳淑人和她的陪房被带着过来,几个陪房按倒在地上,不等柳淑人发火,府尹大人冷声询问:“老乡亲,你们看看,收账的是哪位?”
几人齐齐指向孙宜兴,“是他,就是他!”
“姓孙的,你这个混账……”
“……混账东西……我打死你……”
“狗屎……”
孙宜兴骇的后退一步:“老爷,太太,救命啊……”
一片嘈杂中,还是衙役前来维持住秩序,才让众人安稳下来,不至于在公堂上斗殴打架。
柳淑人看一眼自己的夫君,尤自不肯认罪,强行冷着脸开口:“大人,身为朝廷命妇,您捉拿妾身过来,是否应该有个说法?”
府尹大人脸色冷然,比她还傲慢:“说法是有的,今日有人状告柳府的管事放印子钱,柳大人说这位管事是淑人的陪房,是以不得不找淑人过来问话。”
柳淑人一噎。
“敢问柳淑人,这孙宜兴是否乃您的陪房?”
不过是太子妃的继母,亲爹他们顺天府得罪不起,能拿继母出气,那可太好不过。
柳淑人脸色变了变,看向柳中郎。柳中郎不看她,冷然傲视前方,做足姿态不理会她,明摆着是要说,自己被她骗了。
这幅冷然决绝的神态,让柳淑人心中一阵悲凉。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如今还未大难临头,夫君就先抛弃她,自己飞走。不,不仅仅是抛弃,他是抛弃之后,又生生踩一脚下去,生怕自己死的不够凄惨。
柳淑人捏着拳头,心中升起一丝恨意。
分明……分明没有人供出她,老爷大可以将事情都推在管事身上,料想也无人敢质疑他。可他为了自己的名声,却将事情都推到自己头上来。
这个男人,何其无情?
刚才那个来报信的人,说的竟然全是真话。他的夫君,比所有人都快一步地率先抛弃她,他的夫君率先供出她,送她去死。
顺天府尹又重复一遍:“柳淑人,他是你的陪房吗?”
柳淑人嗫嚅开口:“是,是我的陪房。”
既然我跑不掉,那老爷,我们夫妻一体,你也别想跑。
柳淑人眼中含着热泪,看向柳中郎:“老爷,这是怎么回事,印子钱是您让我放的,怎么现在问起我来了?”
第135章 二更
老爷, 印子钱是您让我放的,怎么问起我来了?
您让我放的……您让我放的……
这句话回荡在公堂上, 引得众人都将目光落在柳中郎身上。鄙视的眼神像是钢针一般扎在他身上, 堂下阴阳怪气的嘲讽落在耳中, “柳大人不是说自己不知道吗?”
柳中郎心中一突,冷眼看着她, “你在胡说什么?”
这个女人疯了吗?把自己拖下水, 对她有什么好处?她还有一对儿女,不在乎吗?
柳中郎的话语不由得带了威胁:“你想清楚再说话, 我何时要你做过这等丧尽天良的事情?我顾及几个孩子, 一向连蚂蚁都不舍得踩死半只,怎会残害人命!”
他在“几个孩子”上加重语气,冷森森盯着柳淑人,那双清风朗月般的眼睛里, 带着几分威胁的肃杀。
柳淑人一怔, 心下慢慢开始后悔。
怎么……怎么就给忘了, 还有珍儿两个孩子, 若没了娘再没了爹,他们可怎么办啊……她怎么就鬼迷心窍,攀咬起夫君?
若夫君真的出事, 两个孩子才真的完蛋。不可, 万万不可, 她死不要紧, 不能连累她的孩子!
孩子不能出事……
柳淑人惊慌不已, 张张嘴想要翻供,可门外不知哪个角落忽然传出一声讽刺:“柳大人别拿孩子威胁您夫人,那也是你的孩子,你们柳家的种,威胁谁呢!”
“你们见过这种人吗?拿自己的孩子威胁老婆,虎毒还不食子呢……”
“是啊……太不要脸了……”
柳中郎目光扫过去,冷沉沉的的对上说话人的脸,眼神当即一凝。
这个人他认得,是东宫护卫,曾跟着太子殿下过,柳大人记忆力非凡,只见过一眼便记得清清楚楚。
柳念絮竟也在这件事中插了一脚。柳念絮……柳念絮,这个女儿不是吃素的,若其中有她的手笔,势必不可轻易置之。
柳中郎慢慢重视起来,眼神认真许多,温润的神态霎时锐利起来,带着几分戒备,冷淡开口:“不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觉得我在威胁她,不过是因你心中有此想法。”
论起口才,柳大人舌绽莲花,不输任何人,平静站着,冷淡无比:“本官未曾做过的事情,谁都休想诬陷我,府尹大人只管审问。”
他一甩衣袖,分外清高。
柳念絮在屏风后,默默抿唇,眼中亦闪过一丝戒备。柳中郎聪慧非凡,大概已猜出她所作所为,接下来行事,就没那般便利了。
府尹多想让他们自家人把结果辩出来,见他甩袖不干,只得深深吸口气,道:“那就开审吧。”
公堂之上规矩森严,府尹肃声开口:“今有柳府印记在,可证柳大人府上有人放印子钱。受害人指正管家孙宜兴,孙宜兴乃柳淑人陪房,但柳大人身为家主责任不可推卸,是以淑人和柳大人皆有嫌疑,二位可有异议?”
“并无异议。”
“那么,柳淑人指认柳大人教唆,有证据吗?”
本就不是柳中郎所为,当然没有证据。柳淑人咬着下唇,心一横,当堂喊道:“我没有证据,刚才那是我在胡说八道,不是老爷让我做的!”
罢了,自己揽下来就揽下来吧。老爷本就是无辜的,只要老爷还好好的,两个孩子就还是柳家的公子千金,谁也不能欺负他们。
在府尹震惊的眼神中,柳淑人将事情全揽在自己身上,“是我做的,我财迷心窍,做出这等丧尽天良的事情,和我家老爷无关!”
“柳淑人,你说什么?”府尹以为自己听错了,“您说,是你做的和柳大人无关!”
“对!”柳淑人斩钉截铁,“就是这个意思!”
府尹怔了一下,看向孙宜兴:“孙宜兴,你有要指证的人吗?”
“小人没有,是太太嘱咐我做的,都是太太的意思!”孙宜兴见柳淑人担下责任,也一股脑往她身上推。
柳中郎冷笑一声,质问道:“你强抢别人的女儿,也是太太教你的吗?”
孙宜兴噎住,讷讷不敢言。
柳中郎闭了闭眼,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悲痛,半天才开口:“此事虽非我授意,却也是我御下不严的过错,待案情了解,我会给几位一些钱财,让你们好好过日子,全当是补偿。”
此言一出,极为拉好感。外头众人纷纷赞扬起来,说他高风亮节,只是被人蒙蔽,实则是个好人云云。
没见人家柳大人质问管家吗?定是为那可怜的少女打抱不平。
柳念絮听的一脸阴沉,磨着牙不说话。
她这个爹爹,当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劣势之下还能反败为胜,寻常人比不得啊。
沈穆轻笑着摇摇头,站起身道:“你坐着,我出去会会他。”
从屏风后绕出去,沈穆一身金冠玉袍,贵气天成,府尹和柳中郎一起拱手下拜,“太子殿下?”
柳中郎抬眼时目光森冷,没想到他会在此。再念及刚才人群中,极力说他坏话的人,心中怒火喷涌。
好,好一个太子!
无缘无故的就要害他,休怪他日后不留情面。
恨归恨,柳中郎心中已敲响了鼓声,这位太子手段不俗,这个时候出来,定然没有好事。
沈穆笑着摆摆手:“不必多礼。”
他慢悠悠坐下,看着柳中郎,含笑道:“刚才的情况孤都听见了,柳淑人身为官眷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知法犯法罪加一等,便撤掉诰命贬为庶人,杖责八十流放三千里。”
“柳大人……”沈穆轻轻叹口气,“照理说你是孤都岳父,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孤也不可徇私。管束家眷不力,导致这等结果,一条人命在总不能轻拿轻放。”
柳中郎忍着恶心,恭恭敬敬道:“请殿下发落。”
“父皇让孤全权处置,柳大人回府待着吧,暂且停职反省,罚俸半年,柳大人有异议吗?”
柳中郎神色淡淡:“按理说太子殿下处置过,臣应该遵守,可中书省日理万机,忙碌非凡,臣回府待着,耽搁公务该如何是好?”
沈穆岂会料不到这个,温和笑道:“孤闲着也是闲着,会去中书省替柳大人处理公务,柳大人安心停职在家,等父皇接下来的处置吧。”
柳中郎一怔,顾不得跟他争辩,冷声问:“殿下何意?这还不算处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