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灌下一个就是去永康里找王悦。
刚到纪丘子家门口,就隐隐听见哐哐砸墙之声。
荀灌心想,这大过年的,破土不吉利啊,王家不讲究这个?
荀灌是王家常客了,侍女带着她到了后院,看见王悦轮着大锤砸墙。
此时已经砸的差不多了,砖墙推倒一大片,隔壁抠门戎家的冻柿子树就在眼前,再也不需要用特制
的竹篙去勾(偷)了。
看着一个个像小红灯笼般的冻柿子,荀灌顿时口舌生津。
王悦还要捶掉最后几块砖头,见荀灌来了,晓得有要事相商,这才停手,把荀灌带到书房密谈。
荀灌拿出纸笔,画出皇宫草图,说了清河闪电突袭的计划,“今天一早,齐王以过年期间要加强巡逻为由,从外面调遣了五万军队进城,加上原先大司马府的五万护卫,齐王手下有十万军队,这是我们的对手。”
“……司马乂已经点头答应了,正在准备。他手下有两百人之多,加上你我,一共两百零三人,如果你我能够完成中间最关键的一环,我觉得我们还是很有希望的。”
十万对阵二百零三人。
王悦没想到清河在遭遇惊魂一刻后,没有被击溃,在短短一夜里想出如此惊人的计划,娇软的外表下,是一个不屈的灵魂。
王悦轮了一上午大锤,额头冒汗,热血沸腾,说道:“我本在搬救兵,寻求同盟,以遏制齐王,但是这个办法不能立刻见效,对方还没有被我打动,老一辈人的想法已经根深蒂固,很难在一朝一夕之间改变。但既然皇室已经到了命悬一线的地步,那就豁出去背水一战吧,我加入。”
荀灌打量王悦身边满是砖屑的锤子,很是不解,“我只看见你砸墙了,你搬的是砖头兵?”
“我在攻心。”王悦不便详细解释,“家族并不认可我的想法,他们坚持观望。我已经尽力了,家族有家族的想法,我也有我的打算,我们互相不认同,也无法说服对方,那就让他们做他们认为是对的事情,我做我的。”
荀灌一拍王悦肩膀,“我们走吧,王大锤。”
荀灌给王悦取了个外号。文质彬彬的王悦立刻成了乡野糙汉。
王悦忍俊不禁,“好,我们走。”
两人刚刚站起来,就见一个人从书架中间走出来,“且慢,我也加入。”
居然是曹淑!
曹淑抱着一摞抄录的账册,“我也加入,刚才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我收集到了今天大司马府里库房里增加之物,发现了一些有趣的玩意儿,大概猜出是用来干什么的,到时候我会在外头配合你们起兵。”
曹淑一边说,一边打开入库目录,用笔勾出来一些东西。
荀灌和王悦心领神会。
王悦问母亲:“家里书架后面有密道?母亲为何一直不告诉我?”
“你又没问过我。”曹淑说道:“当初挖密道的时候,差点把隔壁王戎家的密道给挖塌了,狡兔三窟懂不懂?大家都心照不宣。”
王悦对曹淑一拜,“母亲,儿去了。”
曹淑摆摆手:“去吧,我曹淑养的儿子,绝不是任凭家族摆布,唯唯诺诺之人。人生一世,短短几十年,若不能恣意畅快,憋屈活到一百岁又有何用?隔壁抠门戎活到七十岁,比龟壳还固执,王大锤破得了墙,破不了他的脑壳,别指望这些老东西了——我连你爹都不曾指望过。”
曹淑痛快的接受了荀灌给王悦取的外号。
荀灌甚是拜服,也对着曹淑一拜,和王悦结伴而去。
两人走后,曹淑抄录了数份大司马府入库的几件东西,召集家仆,“去洛阳城各大集市,把这些货物全部买下来。”
家仆们拿着单子和钱刚刚出门,外头就传来震天响的抠门声,吓得看门人都不敢开门,倒是曹淑听到巨响心有感应,跑去亲自打开大门,见门口站着一个彪形大汉,他风尘仆仆,一对浓眉毛像是挂着白霜。
正是刘曜,他日夜兼程赶路,来不及补染在风雪中褪色的白眉。
身边是一匹马,这匹马喘着白气,显然是累到不行。
他从怀中掏出那张待宰羔羊的图,“她出了什么事?”
入夜,洛阳城夜间宵禁,各大城门,以及城内的两百五十里门几乎同时关闭。
皇宫,中领军首领何勖正看着桌上皇宫沙盘图。
何勖是齐王的心腹,去年统领皇宫中领军的刘琨被齐王排挤,明升暗降,何勖由此“空降”到了中领军,名为守护皇宫,其实是为了帮助齐王监视皇室。
“何将军,皇上有些不好了,羊皇后和清河公主都赶往紫光殿。”外头有个小军官来报。
这个小军官叫做郗鉴,曾经是刘琨的手下,出身京城三流士族,目前负责看守皇后的未央宫,昨天也是他手持盾牌,护送潘美人和白痴皇帝冲到未央宫正殿。
何勖不喜欢他,打算过了年就找借口将郗鉴调走——因为今天小年,衙门封印,停止办公,官员们都要回家过年,一切程序都要等开年衙门统一开印之后办理。
忍得十天半个月就行了,何勖心想。
“什么情况?太医去了没有?”何勖问。
郗鉴说道:“太医去看了,突然高烧,浑身发烫,身体发红,怎么降都降不下来,情况危急,羊皇后大哭,清河公主也很着急,还请将军去大司马府把齐王殿下请过来看看如何应对。”
皇宫这些中领军大多是摇摆状态,并非齐王嫡系,连首领何勖都觉得力不从心,如今情况特殊,何勖不敢贸然把齐王请到皇宫,说道:“我先去看看情况再说。”
何勖带着两百多心腹侍卫才敢出门,这些人都是从大司马府带进来的,并非皇宫中领军。
到了紫光殿,老远就闻得羊皇后凄惨的哭声,“皇上!求你快点好起来!你若有事,我们孤儿寡母的如何活下去啊皇上!”
“皇上,你若去了,我必定跟着一起去,我至少是清白……”
何勖一顿,步入正殿,身后两百个侍卫正要跟进,被潘美人阻止了,“休得惊扰皇后和公主。你们在这里外头等着。”
何勖心想,我人多势众,几个弱女子罢了,量她们也不敢怎么样,遂点点头,“你们守在外头,若有动静,杀进去便是。”
何勖步入正殿,里头温暖如春,龙塌上,皇帝果然面色潮红,额头上还覆着冷手巾降温。
何勖穿过一道道从房梁悬下来的帷幕,朝龙塌走过去,注意力都在发烧的皇帝身上。
蓦地,身后刮起一股寒气,何勖正要回头,映入眼帘的,却是他喷血的无头身躯。
荀灌右手抖了抖风松剑上的血滴,左手抓住何勖即将坠地的头颅,王悦张开一床被子,搂住了何勖即将倒地的身躯。
第50章 第一回合
何勖被荀灌一剑斩首,尸身和头颅被稳稳接住,一点动静都没有。
外头两百个侍卫们只听见羊皇后的哭声。
龙塌上“发烧”的皇帝睁开眼睛,对着清河痴笑:“我装睡的像不像?”
“像极了。”清河拿着热手巾给皇帝擦脸,手巾被染红了,原来皇帝没有发烧生病,只是清河用颜色涂出来的假象。
皇帝道:“我要吃糖,我要奖励。”
清河说道:“还有一件事没做,待会父皇完成了,就把糖给你。”
清河把一对棉花团塞进皇帝耳朵里,对着王悦他们点点头,“开始了。”
郗鉴带着一群袖子上系着红布条的中领军包围了两百侍卫,先是射箭放倒一排,而后上去补刀,一盏茶后,最后一丝惨呼也消失了。
清河用一块布蒙住皇帝的双眼,“父皇,我扶您出去走走。”
紫光殿正殿的正门已经堆满了尸体,门都打不开,犹如地狱,皇帝看了会尖叫甚至吓晕的。
众人从侧门出去,帝后登上一辆没有顶棚的轻便马车,王悦提着何勖的人头,荀灌和郗鉴等中护军骑着马,举着一面白虎幡旗,一路大声吼道:“司马冏谋反!派何勖刺杀皇上,现已伏诛!皇上有旨!出白虎旗!召集中领军诛杀逆臣司马冏!”
大晋的旗帜有多种,每一种代表不同的意思,白虎旗是皇帝亲自出来征兵讨伐之意,表示皇帝遭遇了最严重的威胁,天下军民,凡看到白虎旗的,皆要拿起武器加入战斗。
有白虎旗、有何勖的人头、还有马车里穿戴整齐的帝后,皇宫中领军大多数就不服何勖,纷纷加入了阵营。
每加入一个新人,就会得到一根红布条,待马车绕着皇宫跑了一圈,三万中领军呼应者差不多有两万,另外一万还在观望中。
清河见状,朝着天空同时放了一枚红色和绿色的焰火。
乘着夜色,长沙王司马乂带着两百个死士早就埋伏在皇宫东掖门外不远处,门口有大司马府的士兵设有三层岗哨,不准任何人通过。
司马乂看到天空升起红绿双色焰火,得知清河他们得逞了,立刻骑马朝着东掖门三重岗哨直冲过去。
骏马飞驰,踏破了夜色,就像鬼魅一样出现在侍卫们面前,距离太近,来不及射箭了,侍卫们纷纷举□□向马腿,双方交战。
这时紧闭的东掖门突然轰然大开,里头涌出一股右臂绑着红布条的中领军,他们从侍卫后方发动攻击。
这下侍卫队遭遇前后双重夹击,很快就被歼灭。
司马乂的两百人小队和中领军在东掖门胜利会师!
由于我军都在右臂拴着红布条,所以暂且称呼他们为红袖军。
司马乂是长沙王,皇帝的亲弟弟,且擅长攻占,地位和能力都出类拔萃,他是清河选出来的红袖军领袖。
王悦打开勤王诏书,“长沙王司马乂听命!反贼司马冏作乱,毁皇宫围墙,狂悖无礼,指使乱臣何勖刺杀皇帝,逼宫谋反,长沙王司马乂是朕的十二弟,英勇善战,忠心耿耿,立志匡扶皇室,封长沙王为勤王大元帅,率领义军攻打大司马府,捉拿反贼司马冏!钦此。”
司马乂跪下接圣旨,“臣弟定不辱使命,踏平大司马府,捉拿囧贼!”
司马乂等勤王诏书等了一年多,终于有了官方的确认,遂热血沸腾,拿着圣旨上马,“各位将士,随我一起捉拿囧贼!”
司马乂名分一定,呼应者纷纷举起系着红布的右臂,“捉拿囧贼!捉拿囧贼!”
司马乂振奋了红袖军,按照计划直奔皇宫西苑而去。
为什么是西苑?
因为西苑的城墙有个现成的缺口,宽度能够容纳八辆牛车同时通过,而且,齐王为了方便自己通行,没有在这个缺口上修门,只有数道岗哨。
这里是皇室最薄弱的地方,但是,这也同样是大司马府最薄弱的地方。
司马乂指挥红袖军对缺口岗哨发动了袭击,到了这一步,他已无退路了,唯有前进,再前进!
且说大司马府,齐王司马冏还没入睡,就被人叫起来,“大司马,不好了!长沙王司马乂带着中领军攻打大司马府!”
司马冏简直不敢相信:“何勖人呢?”
“何将军的人头悬挂在西苑城墙上,罪名是刺杀皇帝,逼宫谋反!”
司马冏猛拍书案,“这个长沙王,我平日待他不薄啊!居然敢阴我!”
司马冏立刻披挂上阵,“快放信号,召集城外十五万驻军进城,我带着十万军队与他们里应外合,二十五万对三万中领军,我要活撕了长沙王!”
夜间看不清旗帜,只能以烟火为号,司马冏早就备了许多,可是待他全副武装拿着武器走出房门,看着洛阳城夜空五彩斑斓的焰火,顿时傻眼了:什么情况?
放烟花的正是曹淑,她从大司马府里的入库物品名册里发现了今天府里大量购入了红色焰火。
过年当然要放烟花爆竹,但是只买一种颜色的焰火就很有问题了,曹淑猜测这是司马冏为了预备过年后逼宫起事之用。
曹淑财大气粗,今天要家仆和四夷里的刘曜暗桩几乎包下洛阳城全部的烟花,等着清河释放的红绿双色烟花升天,散布在全城各个角落的刘曜属下齐齐点燃了各色焰火,尤其是红色,洛阳城的夜空被瞬间点燃了。
今晚是小年夜,从今天开始,就是步入过年了,家家户户都备有烟花,爱凑热闹是我国百姓的传统,见外头燃的漂亮,纷纷把自家的烟花也点燃了,夜空就像神仙家里开起了大染坊,红绿蓝紫什么颜色都有。
所以,当大司马府释放红色烟火信号时,立刻淹没在广大人们群众家家户户的焰火中,毫不起眼。
而曹淑今天所购买的烟花足够放到天亮。
城外十五万守军的岗哨只觉得整个洛阳城夜空都是五彩斑斓的,那里晓得大司马府惊变!
齐王看着变幻莫测的夜空,大怒,“放信鸽!”
属下听着震耳欲聋的的烟花爆竹声,说道:“这时候放鸽子,信鸽八成会被吓掉下来,甚至被烟火所伤。“
齐王一巴掌扇过去,“鸽子不行,人总可以吧!速速派传令兵出城!”
而在大司马府附近的大街小巷上,红袖军早就设了各种埋伏和关卡,专门截杀传令兵。
齐王上马,“把驺虞幡拿来,见此幡者如见皇上,长沙王若不肯退兵投降,他就是谋反!”
驺虞是《山海经》里记载的一种神物,它善良仁慈,连青草都不忍心践踏,只吃自然死亡的生物,所以,它成了和平的象征,驺虞幡是休战的专属令旗。
在军事行动中,白虎幡,象征起兵征战;驺虞幡,象征退兵休战。两个旗语截然不同。
可是当齐王拿着驺虞幡逼长沙王退兵时,却发现长沙王举着白虎幡!
士兵们顿时愣住了:当驺虞幡和白虎幡同时出现时,军人该怎么办。
齐王见军心动摇,连忙说道:“我的驺虞幡是皇帝授予,长沙王手里的白虎幡是假的!他平日连上朝都没去几次,如何得皇上赐旗?”
也对,长沙王早就被贬斥了,白痴皇帝可能都不认识他。
长沙王早有所料,“囧贼!看到皇上,还不下跪!”
众人散开,但见皇帝站在一辆车马上,,白痴皇帝司马衷在身后半蹲的羊献容的小声提醒下,鹦鹉学舌似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