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灌听出是王悦的声音,立刻从掩体拍马出来,“你就知道吃,再晚一步,你连媳妇都没了。”
王悦拍马出来,“你怎么来了?你的家人呢?”
荀灌指着西方,“打不过,跑去西边坞堡躲起来了,我要去洛阳救我的朋友。”
荀灌问了一模一样的问题:“你怎么来了?你的家人呢?”
王悦指着东方,”打不过,跑了,想去东海坐船逃走,我要去洛阳救我的未婚妻。”
顿了顿,“还有母亲大人,岳母,潘美人她们。”
荀灌苦中作乐,“哎呀,我们恰好同行,此去很有可能一去不返哟。”
王悦一笑,“那就一去不返。”
两人相视一笑,一起拍马前行。
还没跑几步,就听见林中有动静,大批飞鸟从林中飞出,分明有埋伏!
王悦和清河同时匍匐在马背上,对着树林放箭。
“是我!”
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骑着黑骏马从林中串出来,头盔下是一对标志性的白眉毛,居然是刘曜。
刘曜跳下马背,将佩剑等武器往地上一扔,双手举起,“莫动手,是自己人。”
荀灌呸了一口,“夺我大晋山河,你还有脸说自己人!”
刘曜说道:“一码归一码,我是匈奴人,我还是汉国皇帝的干弟弟,我当然要站在我国的立场。不过,你们刚才要救的人,恰好也是我想要救的人。这是我的一片私心。我这个人就是很贪婪,什么都想要。如果你们两个想要达成目标,就必须听我的安排。”
王悦冷冷道,“我们可以自己救,不用劳烦刘大将军。”
“石勒是专门攻击大晋主力的,但是汉**队并不只有石勒一支。”刘曜指着后方:“大将呼延晏的三万军队已经赶往洛阳了,就凭你们两个,还能从三万军队中杀出一条血路?蚍蜉撼大树,自不量力。”
荀灌和王悦对视一眼,问:“你要怎样?”
刘曜从马背上摸出两套匈奴人军队的服装盔甲,“你们赶紧换上,把小白脸涂上黑黄色,贴上胡子,从现在开始,你们就是我的亲兵,你们跟着我去洛阳,到时候我把羊……皇后清河潘桃曹淑四个人抢到手,藏起来,我会命令亲信把你们送走。”
王悦问:“你抢了人,最后却不见人,汉国皇帝不找你算账吗?”
刘曜说道:“兵荒马乱,随便找四个尸首扔进账房,一把火烧了,就是她们自尽,谁能知道?动动脑子嘛年轻人。”
荀灌半信半疑,“你为什么五次三番的帮我们?”
事到如今,刘曜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我其实只为了羊献容——你们的皇后,在你们这个年纪的时候,曾经与和我相好。后来她进宫当皇后,被深宫所困,我一生被情所困,哎呀,这些情情爱爱,说你们这些只会添乱的熊孩子也不懂。我为了她,可以背叛所有人。”
王悦还好,已经从刘曜前几次表现看出来了。
荀灌不知道啊!听得一愣一愣的,这是什么爱情?抠门戎夫妇的卿卿我我、河东孙会的相杀相爱,离婚后爱、王悦清河的青梅竹马,现在又多了刘曜羊献容的灭国灭家的旷世虐恋,这是个多么魔幻的世界!
两人没有其他选择,于是赶紧变装,跟着刘曜的部队赶往洛阳。
且说另一边,石勒大军追赶王衍一行人,由于实力悬殊,过了半日,石勒就追上去了,包围大军。
王衍先是试图指挥军队突出重围,屡战屡败,所有的战士都阵亡了,琅琊王氏的五百部曲也全部战死,王衍只得带着皇室和百官投降。
石勒举起火把,当众点燃东海王司马越的棺材,“这个人是罪人!我们汉国讨厌他,就连你们大晋皇帝也发诏书出兵讨伐,我今天,就要替天行道。”
言罢,石勒点燃了棺材,将东海王火葬了。
石勒命令所有俘虏背靠高墙而坐,“你们来说一说,曾经不可一世的大晋如何会亡国?”
众人皆静默不语。
皇族司马范年轻气傲,说道:“事已至此,没有必要说,你要杀便杀。”
石勒举刀,“快说,谁不说,谁就拖出去砍了!”
司马范默不作声,被脱去砍死。
石勒提着司马范的人头威胁,还是不说,一批批皇族高官被拖去砍死。
轮到大司徒王衍了。
王衍是个懂得善于钻营,审时度势的人,当年愍怀太子败了,他就立刻把女儿太子妃接到家里,写了和离书脱身。
如今面对石勒的屠刀,王衍并不算害怕,他这一生什么都有过,活到五十来岁也够了,但是,他还觉得这些人还可以抢救一下。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王衍开口了,他整了整褶皱的衣袍,在满是血腥的高墙之下镇定自若,仿佛身处朝堂,风度翩翩。
王衍朝着石勒一拜,“大将军,我看您面相不俗,额阔鼻高,垂手过膝,大将军冲锋陷阵,胜多败少,又听说大将军是奴隶出身,所谓英雄不问出处,我很看好大将军,像您这样的人才,定不会长期屈人之下,我愿意俯首为臣,辅佐大将军成就一番事业。”
王衍是个创造了成语“信口雌黄”的大人物,他的口才十分了得。
王衍一席话说道石勒心里去了,他是羯族人,汉国皇帝刘聪是匈奴人,他打了好多胜仗,升迁也是有限,他何尝不想尝一尝龙椅的滋味?
既然匈奴人能当皇帝,我们羯族人也可以!
只是,如今还不是和汉国翻脸的时候……
石勒害怕王衍的话传到皇帝刘聪耳边,引起猜疑,干脆佯做恼怒,指着王衍大骂道:“我看大晋亡国,全都是你这样的奸臣作祟啊,你还敢妖言惑众,离间我们君臣?”
石勒说道:“你们这些士大夫,不易刀斧加身,既然如此——”
石勒一摆手,“动手。”
高墙后面的士兵听到命令,齐齐轮着大锤子开始砸墙。
轰隆一声,高墙倒地,王衍连同所有的皇族士大夫,全部丧命,被砖石掩埋。
孔子曰,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莫非孔圣人是个先知?
第92章 重生和覆灭
石勒不想留下一个活口,又怕自己杀了大晋这些顶级贵族和士大夫的行为传出去,将来遭到报复。
他是羯族人,不是匈奴人,做事太拼了,也得不到相应的好处,他从奴隶到将军,绝对不傻。
所以,他命人砸墙,不粘上一滴血,还能掩埋屠杀俘虏的罪行,这些人皆掩埋在乱石之下,等到春暖花开,尸体化为白骨,谁知道他们是谁啊。
石勒杀光了所有人后,没有休息扎营,而是剑指洛阳城方向,鼓舞士气,“各位,我知道你们很累,我也累,但是,比起在这冰天雪地的扎营,我更希望打到洛阳去,这是人间最富贵的地方,抢钱、抢房子、抢女人,抱着洛阳美女睡觉,和抱着冰雪睡觉,你们选谁?”
石勒是奴隶,手下也大多数是各族的底层奴隶,有共同语言,石勒太明白他们渴望什么,钱,房子和女人,有个可以繁衍后代的家,这是人类最原始的本能。
士气为之大震,纷纷举起武器呼应道:“抢钱!抢房!抢女人!”
石勒道:“出发!呼延晏已经带兵走在前面了,咱们要快一点,等呼延晏抢完了,咱们只能吃剩下的。”
到洛阳去!
那里有财富和女人!
大军没有休息,半夜就开拨。
大军一走,就有野狼、兀鹫、乌鸦等等动物过来啃噬尸体,它们终于可以开饭了,这是是动物的狂欢,也是人间的地狱。
狼嚎响彻大地。
禽兽们嗅到石堆下有食物,但是石头太沉了,牢牢压在上面,就像一个巨大的坟墓,它们砸死了这些人,却也保护着他们的尸体,免于葬身狼腹。
到了凌晨,第一道曙光在东方亮起,动物们都吃撑了,纷纷离开这里,饱餐一顿后,回窝回巢休息。
当最后一只狼咬着一根胳膊当储备粮走了之后。
哐当!
一颗石头从坟墓上面滚下来。
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蠕动的幅度很小,小的就像人在睡梦中的呼吸。
但是坟墓一直没有停止蠕动,动作缓慢而坚决。
在持续不断的“呼吸”之下,哗啦啦,滚下来的石头砖头越来越多。
终于,在巨大坟墓的左侧上方,所有的石块都在坟墓“翕动”时落下,露出了下面藏着的尸堆。
一只沾满了鲜血、纤细优美的手从尸堆里伸出来!
指甲上还残留着凤仙花汁染的颜色,手腕上有一个白玉镯,纵使沾着血迹,也能在晨曦中看出水润通透的玉色,价值不菲。
又有一只手从尸堆里出来了,两只手不停的扭曲,挣扎,就像瓜熟蒂落的胎儿在母亲子宫里挣扎着要出来,脱离母体,开始属于自己的人生。
出生,本就是充满血腥、污秽和危险的。
求生的力量使得本来柔弱纤细的双手也充满着力量,双手扒拉开压在她上方的一具具尸体——这些都是在石墙倒塌时,以身体为肉盾牌,尽量像个煮熟的虾似的躬起腰身,为她撑起一点容身之地的人们。
有士大夫,也有皇族。他们被石头砸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形成了一个人体垒成的堡垒。
覆盖在最上面的,是琅琊王氏族长、以“信口雌黄”著称、大司徒王衍。
他趴在这个人体堡垒的最上面,就像一个屋顶,他的脊背已经被砸成两截,骨头已经碎裂了,只因夜里太过寒冷,把尸体冻得僵硬,遗体这才免于断裂成两截,也为最底下的人撑起了一个狭窄的生存空间。
伸出的双手就像春天从刚刚冰封的大地里生出来的嫩芽,她是那么的脆弱,似乎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去,但她还是一往无前的顶开了压在上面的石头,探身出去,吸收阳光和雨露,努力生长。
终于,双手推开了王衍的尸体,双臂从缝隙里探出来,在双臂的支撑下,头颅也随之伸了出来。
她满脸血污,发髻也乱了,看起来也有些年纪,但是,她还活着,她是唯一活下来的人。
此人正是东海王司马越的王妃,裴氏。
东海王临终前将王妃和世子都托付给了王衍,王衍不辱使命,在死亡前最后一刻保护了裴妃。
在这之前,世子已经被石勒处死了。裴妃亲眼看见儿子被砍了头,绝望的她在墙倒的那一刻绝望的闭上眼睛,何尝会想到她会成为唯一的幸存者?
浑身浴血的裴妃从石堆上滚下去,她靠着昨晚的记忆,往儿子被砍头的地方跑去,可是昨夜这里是野狼和兀鹫狂欢之地,所有的尸体都残缺不堪,衣服也被撕毁了,根本分辨不出谁是谁。
裴妃放弃了寻找。
她捡起刚才从巨大的石头坟墓上滚落的石块,重新垒上去,盖在了王衍身上,以免这些遗体像她儿子一样葬身畜牲之腹。
裴妃发现王衍腰间有一炳佩刀,正是琅琊王氏从汉朝王祥时代流传下来的家族传承信物,配此刀者,即为琅琊王氏族长。
从王祥、到王览、到抠门的王戎、再到这个已经僵硬的撒币衍王衍,一共四代人。
他们每一个人,都履行了家族领袖的责任,还有国家的责任。
王衍死不瞑目,苍蓝色的眼珠子从眼白里突出。
裴妃取下佩刀,挂在自己腰间,喃喃道:“我会帮你转交给下一代琅琊王氏的族长,你,安息吧。”
裴妃用手掌盖在王衍的双目上,掌心暖着僵硬的脸,过了一会,裴妃用力一合,移开手掌,王衍的眼睛已经闭上了。
裴妃将一块块石头盖在王衍身上,直到确定不会被野兽扒拉开,这才停住。
裴妃捡起一把长矛,当做拐杖,也便于防身,踏着满地残缺的尸首,朝着南方走去。
一路往南,去江南建业,是琅琊王氏的迁徙之地。
这个家族有先见之明,大部分早早去了那里,琅琊王氏成为所有士族幸存人数最多的家族。
下一任族长应该是纪丘子王导,王导早在四年前就跟随琅琊王司马睿去了江南建业,通过这几年的深耕,应该已经成了气候,我要把佩刀给他。
怀着这个目标,裴妃朝着南方艰难前行,一路上几经波折,每次都逢凶化吉,还有各种巧遇,最终成功到达了江南建业,完成使命,将佩刀交给纪丘子王导。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大晋未来将会以自己的方式,得以重生。
与此同时,大晋都城,洛阳。
东海王全军覆没的消息传到都城,所有能够跑的动的都跑了,只有跑不动的,以及少数心怀侥幸的人还留在洛阳。
紫光殿。
“皇上!不好了!”宦官一路小跑,“苟……苟郗接到皇上守城的诏令,拒绝执行,跑了!”
永嘉帝一听,顿时瘫坐在龙椅上。
他以为讨伐东海王的诏书一出,苟郗带着五千精锐讨伐,东海王的手下们一定会响应诏书,杀了东海王,拿着司马越的人头与前来讨伐的苟郗大军会合。
然后苟郗和王衍一起对阵匈奴大军,保护洛阳城。
但是,残酷的现实表明,他太天真了。
东海王刚死,匈奴大军就打过来,大晋的主力军全军覆没。
而苟郗听说东海王大军全部战死的消息,晓得自己五千兵马根本无法对抗匈奴大军,一下子打消了讨伐东海王的念头。
永嘉帝派人去追苟郗,要他回来保护洛阳,苟郗看着大势已去,那里敢回去?当即撕毁勤王诏书,带着五千军队跑路了!
这下洛阳城真的成了脆弱的鸡蛋壳,一击即溃。
永嘉帝绝望了,怎么办?
梁皇后说道:“皇上,洛阳是肯定守不住了,为今之计,只能先跑,我们逃到河阴县去,那里在黄河以南,有黄河天险守住,我们安顿下来,号令天下人过来勤王,保护朝廷。”
永嘉帝叹道:“迁都那有那么容易啊,大臣不会答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