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里头抽抽噎噎的声音停止,斐氏按照男主人的吩咐,把宵夜送进去,“夫人,饿了吧,先吃点东西。”
“把东西放下,你出去。”
阿萍其实是在敷衍女仆,她根本不敢碰这里任何食物和水,就怕中了招昏迷不醒,失了清白,钱二公子这种龌龊之人什么下三滥的手段都做得出来。
斐氏从管家那里已经打听这个相貌酷似清河公主的商户女。
一年前来到吴兴郡,开了瓦当作坊,是家中独女,能写会算,骑术了得,屋檐上头各种表情的人面瓦当就出自她手。
听到这些,再看少女因被父母卖身而绝望哭泣的样子,绝对不是演戏,发自内心的伤心痛苦,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世上真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况且清河公主是认识东海王妃裴氏的,东海王是个不错的藩王,司马家最后的指望,清河公主和裴妃关系还不错。
如果她是清河公主,早就和我相认了。
斐氏拿不定主意,便自请伺候“新夫人”。众奴婢都不想熬夜,无人和她抢这份苦差事。
斐氏放下食盒,“夫人——”
“不要叫我夫人!出去!”阿萍厉声说道。
不仅仅是相貌,连声音都一模一样啊!
不可能,从未听说过清河公主还有个双胞胎姐妹。
时间不等人,斐氏必须马上确认这个少女的身份。
斐氏放低了声音,“清河公主,你难道连我都不认识了?我是你的婶婶啊。”
阿萍一愣,她失去记忆之事,只有父母知道,甚至请大夫看病,也只是说她头疼,父母一直叮嘱她,千万不要和外人提起失忆的事情,否则那些不坏好意的人乘虚而入,以故人的身份和她搭讪,图谋不轨。
如今,父母把她卖给钱二公子为奴,连带着失忆的秘密也一起卖了,作为武器来对付她,驯服她。
阿萍越发心寒,说道:“是我父母告诉你们的吧,你不用在这里巧舌如簧,利用我的失忆来冒认亲戚,和我套近乎,获得我的信任,然后以为我好的理由,劝我从了钱老二。滚!我绝对不会委身给这种下贱的畜牲。”
一听少女失去记忆,斐氏顿时明白了她为何对故人相见无动于衷!
她就是清河公主!她失去了记忆,流落到民间,被那对狼心狗肺的夫妻哄骗,把她当做女儿收养了,然后高价卖给钱二公子为奴!
裴氏被转卖了好几回,换过几个主人,一直被关在深宅大院不得自由,即使偶尔出行,身边也有人监视,怕她逃走。
偶尔遇到中原人,裴氏也不敢袒露真实身份,因为自己人可能更可怕,她就是被逃难的中原流民抓捕贩卖的。
斐氏唯一相信的,就是建业城里无人不知的琅琊王氏新族长王导,但她如今人在吴兴郡,如何联络上王导呢?
斐氏一直隐忍,等待机会,可是今晚钱二公子对清河势在必得,在食水里放了东西,想要生米煮成熟饭。
即使清河现在不动筷子,明天呢,后天呢?
她总不能把自己给饿死,何况,钱二公子那副色眯眯的样子,很有可能会强灌。
来不及了。
裴氏抓住清河的手,低声道:“你跟我走。”
第118章 找到你
清河被“父母”出卖,根本不信裴妃,愤怒悲伤的她全身都是刺,甩开裴妃的手,“不要在我面前演什么好人,滚。”
裴妃打开食盒,一阵狼吞虎咽,“他们在食水里下的致人昏迷的东西,我全都倒进泔水桶里,换上干净的食物,你不信,我吃给你看。”
清河冷笑说道:“你们那么多奴婢,昏倒你一个,还有好多个,我不会上当的。”
裴妃看着清河戒备的样子,焦急又心疼,她从怀里拿出一把剪刀,把刀锋对准自己,剪子的双环对着清河,“我真是你婶婶,逃难的时候被人倒卖转手好几次,这把剪刀是我唯一防身的武器,现在交给你,我若途中有变,你随时可以对我动手。”
清河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一把抓住了剪刀。
清河是来“走亲戚”的,自然不会随身带着利器,她手无寸铁,根本对付不了身强力壮的钱二公子,但是有把剪刀就不一样了,这东西可以保护自己。
裴妃说道:“钱老二那个色胚熬不住,已经睡了,他就是想把你熬得精疲力竭,再乘虚而入。其他仆人都睡了,我们从后门偷偷溜走。”
裴妃将油灯里注满灯油,对清河说道:“你剪一下灯芯,灯一直亮着,好像有人在的样子。”
剪子在清河手里,这个陌生的妇人无端对她示好,还叫她清河公主,自称是她婶婶,这一切对自认为是商户女的清河而言,一时根本无法接受,但是她现在情况危急,来不及细想,也没得选,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清河剪去灯芯烧黑的部分,昏暗的灯火立刻变得亮堂起来。
裴妃这一年从王妃到奴婢几经坎坷,早就练出处事不惊的镇定,她翻箱倒柜,找出两件黑色的大氅,在黑夜里便于隐藏身形,给两人披上。
两人出门,裴妃熟悉地形,带着清河顺着墙根走,来到后门,轻轻拨开门栓,两人逃了出去。
钱宅位于吴兴郡城内,夜晚城门关闭,天亮时才开门放行。
裴妃和清河顺利逃出钱宅这个魔窟,第二关就是出城。
裴妃是深宅大院的奴婢,熟悉钱宅,在外头是两眼一抹黑,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但是清河这一年身在市井,逛的多了,对这座城市很是了解,拉着裴妃往西边走。
裴妃问,“我们去那里?我们现在是钱家逃奴,得找个地方藏起来。一旦被钱家发现,他们会把我们抓回去的,我们算是钱家的私产,没有人会帮我们,连衙门也是钱家亲戚。”
清河说道:“去城西驿馆——钱家在吴兴一手遮天,衙门也是他们家的帮凶,但是在建邺城的士族公子眼里,钱家算什么东西?我今天在街边和好多女郎一起围观阮孚、嵇旷,还有王悦这些贵公子,去钱塘观潮,据女郎说,他们夜里宿在驿馆。”
“我失去记忆,走亲戚被父母贩卖为奴。你自称是什么公主婶婶,被人几次倒手转卖,我们两个苦命的女人去驿站喊冤,寻求庇护——你怎么不走了?”
清河回头,见裴氏楞在原地,以为她怀疑自己的选择,劝道:“我知道那些贵公子高高在上,看我们如看蝼蚁一般,未必会救两只蝼蚁。可是在吴兴郡,除了他们,还有谁敢惹钱家呢?城门还没开,除了去驿站寻求帮助,我们没有别的选择了。”
裴氏情绪激动,“王悦?你刚才说王悦在吴兴郡?是琅琊王氏那个王悦?你见过他了?”
“琅琊王氏的麒麟子。”清河说道:“我见过他,还往牛车里投过一束红月季。”
“走!”裴氏急切的拉住清河,“我们找王悦去,找到他就安全了。”
两个女人拔足狂奔,清河在前面带路。
刚跑到大街上,就听见震天响的拍门之声,衙门差役在夜里敲开一扇扇门,全程搜索。
“有没有见过这个女子……”
“从那里见过她……”
清河连忙拉着裴氏藏在在巷子墙角黑暗处,依稀听见衙役们的只字片语。
裴氏顿时心下一沉,“他们在寻人,我们已经被钱家发现了,勾结了衙门差役到处抓捕逃奴——驿馆还有多远?”
裴氏今夜心情大起大落,如果被钱家人抓回去,再逃出来就难了,驿馆的王悦肯定不知道我们在这里,难道就这样错过时机吗?
裴氏那里知道,这些衙役其实是王悦指使的?她误以为是钱二公子和衙门勾结,全城捉拿逃奴。
“大街不能走了,到处都是衙役——我们走小巷拐过去。”清河拉着裴氏一路躲躲藏藏,到了河边,这时一队衙役路过,两人连忙藏身在桥洞里。
清河蹲在桥洞,远远观察徭役的路线,发现他们只是挨门挨户的敲门搜查,并没有去搜树林河畔等地方。
清河看见桥下码头有一艘艘木船,便问裴氏,“你会划船吗?”
裴氏摇头。中原人没有几个人会划船或者游泳。
“我会。”清河去了码头,河边的小舟一般都是双桨滑行,为了防盗,小舟的主人一般在上岸后会卸下船桨,扛到家里去,没有船桨,如同车失去轮子,偷也偷不走。
不过清河这一年熟悉了江南的风土人情,她在码头附近干枯的芦苇丛里寻觅,终于发现了一副船桨。
有的船主人下船时要扛着重物,拿不动船桨了,就会把船桨藏在附近。
清河扛着船桨上船,江南多水路,船只是重要交通工具,陈家的瓦当也基本靠船只运输,路途少遭颠簸,清河跟着父亲到处送货,因而对水路十分熟悉。
小舟的船桨尺寸都是通用的,清河熟练的安装船桨,荡起双桨,小船如利箭般滑到了河中央。
且说钱宅,钱二公子色/欲熏心,想要熬鹰似的驯服性子烈的洛阳美人,睡到后半夜,梦中的美人被他驯服了,乖乖的自荐枕席,就在他欲一亲芳泽时,梦醒来,美人消失,枕边尤空。
钱二公子看着漏壶的刻度,知道到了下半夜,心想美人此时应该最为困倦,已经入睡了吧,那
么……机会来了。
钱二公子起床,提着灯笼夜会美人。
远远见美人的房间还亮着灯,居然还在强撑!
果然是一匹烈马啊!
钱二公子走到门口,“你的父母签了卖身契,你就是我的人了。他们对你无情,我有情啊。我把瓦当作坊那块价值千金的好地送给他们了,可见你在我心中的价值。除了我,谁爱你?谁会保护你?我一片痴心,你可明白?”
里头的人不答。
钱二公子见动之以情不管用,便给美人画大饼,“你现在虽为奴,但只要你从了我,生下一男半女,为了孩子有个清白的出身,我将来必定将你放为良民,娶你为平妻。”
还没有动静。
钱二公子没了耐心,推门而入,屋外的清风吹着灯盏,灯火忽明忽暗,美人在那里?
钱二公子见案几上搁着食物和水,从盘子里剩余的糕点来看,美人应该是吃过了。
他大喜,提着酒壶晃了晃,哐当响,只剩下半壶酒了。
今晚就能得手。
钱二公子搓着手,走近卧房,卧房的床帐是放下来的,但是床下没有鞋子。
美人一定是喝过加了料的酒,来不及脱鞋就昏睡过去了。
钱二公子急不可耐的拨开床帐,被子铺的整整齐齐,那里有什么美人?
钱二公子暴怒,冲出去拿起酒壶,往墙上猛地一摔,“你们都睡死了吗?我的美人呢!”
管家和家丁连忙从床上滚起来,带着灯笼满院子找,没有找到美人,连同院子里一个中年奴婢也不见踪影,很快,他们发现后门的门栓没有插上。
钱二公子骑马,大手一挥,“去衙门借兵,要县令封锁各大城门入口,每个过路人都要盘查相貌和户籍,寻找钱家两个逃奴,若有谁敢收留包庇她们,就是图谋我们钱家财产,我定要将他们告得倾家荡产,这个女人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钱家是地头蛇,县衙门就是钱家的看门护院的打手,只有守住城门,逃奴插翅难飞。
钱二公子指挥管家,“你抄近路去城北找老陈家夫妻,去他们家蹲守,陈小姐说不定会回家找父母。”
除了父母,举目无情,陈小姐无处可逃,说不定还对父母报以幻想,回家求助。
钱二公子的家丁四散追逃奴,还去了衙门借兵,岂料刚上了街,就见衙门差役门挨家挨户敲门。
瞧着衙门严阵以待的架势,钱二公子拍马上前,“你们在找什么?吴兴郡出现江洋大盗不成?”
“哟,是二公子!”衙役连忙上前行礼,说道:“不是什么大盗,是城中出现汉国奸细,上头建业城的人要我们连夜搜城,悬赏十万钱抓活口,看在钱的份上,大家都彻夜不眠,挨家挨户寻人。”
钱二公子说道:“正好我家里今晚两个奴婢逃出家门,你们顺便帮忙一起找,谁把她们抓回钱家,每人给一万钱。”
衙役忙道:“举手之劳,那敢收钱二公子的钱,长什么模样,给小的们说一声就成。”
管家正要描述清河和裴氏长相,钱二公子在马上瞥见了衙役手中画像,觉得有些熟悉,道:“给我瞧瞧。”
衙役连忙踮起脚尖,殷勤的送上画像,钱二公子定睛一瞧,这不就是陈小姐吗?她怎么会是汉国奸细?
与此同时,洛阳里,陈家。
王悦的手下包围了这里,根据最新的线报,洛阳里好几户商家都说见过画像里的汉国奸细,这个奸细和陈家独生女陈萍很相似,陈家去年南渡来到这里定居的,陈小姐烧得一手好瓦当,要招赘上门女婿,继承祖宗传下来的家业。
清河怎么变成了陈小姐?一户人家可能是巧合,但是好几户人家就接近真相了,王悦当即决定亲自去陈家走一趟。
琅琊王氏的部曲训练有素,从院墙翻进去,悄没声的打开院门,放众人进来,然后分头冲进各个房间,控制所有人。
陈氏夫妻还在睡梦中,蓦地被人从床上拖出来,他们看见一个神仙般的公子走进来了,展开画像,“她人呢?”
陈氏夫妻一见画像,顿知东窗事发,实在瞒不住了,齐齐瘫倒在地。
不一会,暴怒的王悦从陈家出来,上马,“包围钱家,捉拿钱二公子。”
王悦从陈氏夫妻那里得知所谓的陈小姐其实是半路捡来的,失去了记忆,确定她就是清河。
清河居然被他们卖到钱家为奴当外室!
王悦心如刀绞,不想听下去了,当即一拳将陈父打晕,去钱家要人。
就在王悦往钱家狂奔之时,钱二公子脑子刮起了龙卷风,陈小姐是敌国奸细?陈家夫妻把女儿卖给我,其实是美人计?想要用美□□惑我?
那么我就是窝藏敌国了奸细?
可是,既然是美人计,为何陈小姐还要半夜逃跑?
肯定是她发现真实身份已经暴露了!那个中年奴婢就是汉国奸细的同党!所以今晚一起结伴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