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百鸟过,片羽不沾衣,苍云白狗间,万径不复存。”
空叟摸着青色胡须,慈眉善目的打量着帷帽下的人,又转头看向顾绍祯,双手合十,微微点头。
“贫僧将妹妹留于红尘之中,有劳二位施主帮扶。沈家冤案至此了结,贫僧再无牵挂,两盏薄茶,以谢恩情。”
恰在此时,庙里响起一遍钟声,日头高悬,炽热难当。
洒扫的小僧也跟着站在院中,听习佛法,广化寺的僧人无一缺席,除去善堂的空叟。
温良良挑开帽沿,索性将帷帽摘下,放置一旁,与空叟示意后,问。
“大师不想与令妹一起,重振沈家茶业吗?”
顾绍祯倒先笑了起来,捏着她的手掌举到半空把玩,温良良恼怒,偏又挣脱不开,便红着脸颊,低斥。
“松手。”
空叟广袖一展,淡然的摇摇头,“无心,无力,无情。”
“那大师为何还带着这串珠子,自欺欺人。”温良良声色柔婉,盯着空叟掌心的珠串,那人下意识的跟着低头,神情明显一滞,却又在转瞬间恢复如常。
“她过的安好,我便无忧。”
温良良戴上帷帽,起身与他道别,“大师也有困而不解的时候。”
她走的急,顾绍祯与空叟只一点头,便忙跟了上去,迎面烈日刺目,激的他猛一抬手,温良良借机小跑到前院,与之隔开距离。
好容易在马车前将其围堵,偏生那人带了帷帽,不想搭理,顾绍祯站在车下,拽着帘子诧异。
“旁人的事情你急什么,沈香君自己不来找他,定有缘由。空叟与她不是亲兄妹,那也未必能在一起。
天下之事,何能尽如人意。”
他凛了声色,莫名其妙的瞪着一脸怒气的佳人,有些匪夷所思。
温良良心下烦躁,扯过帘子放下狠话,“说你乖僻,倒是言轻。你简直就是阴冷寡淡,冷漠至极。”
她对着车夫喊道,“驾车。”
车轮碾着青砖呀呀作响,一阵风撩起垂下的帘幔,顾绍祯对上温良良气鼓鼓的脸,帷帽轻轻一飘,又重新遮住她泛红的腮颊。
顾绍祯杵在原地,温良良是生气了?生的哪门子气,跟谁生气?
他不明白,直到彭叔一声长叹,心灰意冷的拱手一抱,“公子,咱们也回府吧。”
爱答不理的样子,叫顾绍祯甚是心慌不安,他清了清嗓音,冷声道。
“彭叔,我是不是太惯着她了。”
彭吉浑身一抖,磨着后槽牙沉声回他,“公子,叫我说你什么好。”
甫一回到东院,便有人从偏门进入内间候着,小厮名叫兰舟,机灵聪明,是早早安插在相府的眼线。
上回祠堂灵牌被烧,便是他从中守望,临时将夫人的灵牌换做了顾淮敏的,这才没让苏郁的计划得逞。
“她又耍的什么心计?”
顾绍祯有心事,从下马车回府便一直拧着眉,周身一团阴鸷之气。
兰舟仔仔细细将苏郁怂恿苏珍色/诱的事情交代完毕,便躬身等候吩咐。
顾绍祯厌恶一个人,便不愿让其轻易受死,比如苏郁。当年母亲亡故,祖父病死,其中不必细想,便知是苏郁与二房做过手脚。
这样重利重欲之人,若是将她在乎的权势,宠爱一样一样夺走,叫她哭天不应,叫地不灵,如蝼蚁一般任人摆布,那才叫报复。
“那便让其放马过来,你继续盯好她,不要打草惊蛇。”
顾绍祯撑着下颌,又想起温良良朝他做怒的样子,不免心中不快,他摸索着扳指,忽然计从心来。
......
春烟从冯玉琬房中退出,蹑手蹑脚的合上门后,一转头,心脏险些从喉咙蹦出。
温良良一声不吭的站在门口,见她被吓到,也知自己神出鬼没了一些,遂顿了顿,眼神扫向邻院。
“他呢?”
春烟知她问的是白景,便小声附在她耳边,道,“他一早便溜了,奴婢没拉住,只听他说要去紫金阁吃酒。”
紫金阁是京中有名的酒楼,菜式多样,口味地道。那里的美酒比比皆是,凉州的葡萄酿,河东路的珍珠红,淮南路的琼花房,两浙路的竹叶青,碧香...应有尽有,可谓网罗天下奇珍。
温良良疾步走到廊下,又叫上两个小厮,喊了没来记得卸马的车夫,一行人朝着紫金阁奔涌而去。
“小姐,帷帽,带上帷帽。”
春烟从帘子外头撇进去帷帽,气喘吁吁的掐着腰,暗道,这个大公子,太不让人省心了。
晌午正是紫金阁人少的时辰,饶是如此,前面依旧门庭若市,摩肩接踵,温良良从车上点着脚尖落地,又折返回去,拿了一根棍子傍身。
两个小厮跟在她后面,甫一进门,跑堂的便与掌柜交目一视,紧接着便笑盈盈的把抹布甩到身后,弓腰伸手,迎进温良良。
“您有预定还是大堂落座?我先给您沏壶好茶,夏日炎热,客官静静心。”
温良良手里的棍子一横,放到桌上咣当一声,微风恰到好处的吹进大堂,将帷帽荡开一角,众人未能窥得真容,便又将那抹洁白的下巴掩上。
“我找人,烦你替我喊一下。”
温良良坐在就近的位上,抬头逡巡了一圈,没有发现白景的身影。
“您说,我照做。”他很是客气的低头,温良良低声描述了白景的穿戴,没有提及他的名号,那人先是一愣,后回味过来,哈腰道。
“稍等,这位客官我有印象。”
温良良松了口气,端起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视线飘到门口,便见一人丰神俊朗,负手仰面,看了眼紫金阁的匾额,信步走了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发红包啦,前三天留言的都有哈,来吧来吧,顺便推一下我的预收文,跪求收藏!
《娇宠妆妆》,文案如下:
宋家是长安城首富,嫡子宋延年美如冠玉,仪表堂堂,却是个冷心冷面,漠然处世的冰坨子。
那日雨霁天青,朝露漙漙,宋延年的三弟带了一位姑娘入门,
那人眉目如画,娇嫩似水,红唇微启便能勾走人魂。
宋延年如同枯木逢春,一双明眸直直盯着那娇俏美人。
三弟将姑娘挡在身后,说:大哥,请自重。
后来============
京中传言,顾妆妆失身投河,被救之后装疯卖傻,缠上了冰块宋延年,一时间被无数烈女奉为心头大患。
也有人说,是宋延年不知廉耻,夺弟妻,灭人欲,蛮横霸道。
.......
微雨绵绵,湖心一抹碧舟。
宋延年挽着顾妆妆的青丝,插入一支玲珑桃花簪,温热的唇抵到皙白的脖颈,轻轻一吻,佳人兀的红了耳根。
心有不甘的三弟拽着她的袖子:妆妆,你本该是我的妻...
宋延年闷哼冷笑:三弟,请自重。
顾妆妆眸光潋滟,青黛微抬,怯生生的躲在宋延年身后:三弟,叫嫂嫂。
☆、028
温良良遮了遮帷帽, 便听见楼上有人吹了声哨子,紧接着便噔噔噔跑了下来。
“妹妹,找我何事?”
白景吊儿郎当靠在桌沿上, 弯着眉眼虚瞟向旁边那人, 他在紫金阁待了两个时辰, 将最近新到的美酒品了个遍,眼下浑身散着浓浓的酒气, 叫人乍一闻便捏住鼻子。
宋昱琮淡淡的将白景上下扫了一遍, 眸中泰然自若, 略过两人, 径直在旁边桌上落座。
他背对着温良良, 两个凳子之间隔着一尺的距离,春日衣裳薄, 温良良觉得后背火烧火燎,坐的很是别扭。
她起身,瞪了白景一眼,压下帷帽, 小声道,“跟我回去。”
白景不为所动,甚至反手抓住温良良的胳膊,扬起头朝着楼上与几个满面通红的宾客打了声招呼, 又神秘兮兮的贴着温良良的肩膀,道。
“有好酒,只一坛, 我与老板提前约定好了,今日开坛,妹妹好口福,上去尝尝。”
温良良侧目看了眼宋昱琮,见他并未察觉出异样,便冷着脸,斥道,“先回家,不要在此造作。”
白景犹疑的眼神在二人之间转了几圈,忽然猛地一拍手掌,动静太大,以致大堂内的宾客悉数将目光投了过去。
宋昱琮亦在其中。
温良良气急,偏又发作不得,索性踮起脚尖,素手抓住白景的衣领,便赶忙往阁外行走,脚步未踏出门槛,身后被人应声喊住。
“姑娘,等一下。”
白景顺势扭过头,撕拉的领口露出一截古铜色的皮肤,细汗密布,温良良喉间仿佛被抽干了水分,她没回头,却能听到那人起身越来越近的脚步。
宋昱琮握着短棍粗粗看了眼,双手递到温良良面前,温润如玉,谦和有礼,“姑娘,你落东西了。”
温良良接过棍子,瑟哑着嗓音道了谢,方欲走,又听宋昱琮咦了声,随即来到面前,对着帷帽内的脸,看了半晌,只把白景勒的喘不过气。
“妹妹,松手,快些松开,哥哥要被勒死了。”他拍打着温良良的手背,龇牙咧嘴的痛苦挣扎,方一解脱,便兔子似的撒腿往二楼跑,边跑边回头坏笑,“今日事,今日毕,傍晚等我吃饭。”
活脱脱一副纨绔子的模样。
清风乍起,吹得白纱撩起浅浅一角,宋昱琮与温良良皆是屏住呼吸,一动不动的对立着。温良良的手心攥出了热汗,红唇微微启开,花瓣似的小脸粉嫩炽热,她往后退了两步,短暂间便定了心神。
“你有哥哥?”
宋昱琮像是在问她,又像自言自语,楼上传来开坛后白景的狂笑声,一波盖过一波,惊叹声,喧闹吆喝声此起彼伏。
温良良扭头瞥了一眼,憋了一肚子气折返回府。
许是认错了,宋昱琮目送马车离开后,便回到座上,姑娘的脂粉香气清淡雅致,尤其是出汗以后,仿佛在热水里浸泡过,纤瘦的腰身,莹白的手腕,思及此处,宋昱琮竟起了某种不该有的念头。
他回过神,面前又浮起幼时被温良良戏弄的情形,不由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顾淮卿与御史台的几位官员留在大理寺,同刑部一同复审年初的几桩旧案,因案情复杂,索性吃穿皆在大理寺,苏郁特意亲自送去换洗的衣裳,耳鬓厮磨后,这才极不情愿的离开。
回到相府,却见苏珍闷闷的坐在房中,跟个木头人一般,便是她走到跟前,也无半丝反应。
“珍儿,你可要想清楚了,此事姑姑不逼你。”
苏郁润了润唇,斜挑着眉眼,略显刻薄。
顾淮卿留职时机甚好,让她有了全盘计划的空隙,今夜她会想方设法让苏珍进到顾绍祯屋内,她给苏珍的药量,足够让顾绍祯神识恍惚,恣意纵/欲。届时再将两人移回苏珍的房内,趁顾绍祯衣衫不整,淫/荡猥琐之际,引来府中下人围观,彻底败坏此病秧子的名声,不仅令其在京中无法立足,而且从此往后,他那身子便会日渐空虚,直至药石无医。
苏珍被吓了一跳,惊弓之鸟一般站到角落,手心捏着春/药,虽犹豫,却还是咬牙道,“姑姑,珍儿去了。”
昏黄的月色泻下薄纱一般的光晖,将院中树木笼在迷蒙之中。
苏珍提心吊胆的推开房门,果然如苏郁所说,下人皆被支走,房中静谧的仿若没有人气。
她插好门栓,捏着药一步一步轻轻地微勾着身子扶着墙壁往里走,房内黑漆漆的,甫一进入眼睛还未适应过来,便听床畔那人咳了好几声。
苏珍连忙止住脚步,将药粉举在前怀,提着呼吸不敢再动。
片刻后,想是顾绍祯沉睡过去,苏珍便掀开香炉盖子,蹑手蹑脚的倒进去药粉,她的脸离得远远地,憋得脸红耳赤,好容易合上盖子,便赶紧跳到旁边。
咣当一声,苏珍撞上花几上的瓶子,手忙脚乱的没接住,便立时摔了个稀巴烂。
“是谁?”
香炉上方浮起白烟袅袅,苏珍沉声回道,“二公子,奴婢是红素,平日里伺候您膳食的。”
顾绍祯睁着眼睛,翻了个身,含糊的嗯了一声,佯装睡去。
苏珍用沾了水的帕子捂住鼻子,尽量立着香炉很远,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便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顾绍祯的呼吸极其孱弱,几乎听不出来。
为防意外,苏珍特意喊了两声“二公子”,没听到回应后,便赶忙起身,将香炉熄了,烟灰倒进水里,支开窗户一条缝,利索的倒掉。
她手脚打着颤,胡乱解开自己的衣裳,扔到地上,又脱去外裤,红着脸爬上床。
顾绍祯似乎睡沉了,僵硬着身子平躺在外侧,苏珍绕过他,刚要爬到里面,忽然面色煞白,手按到空出,咕咚一声倒栽到地上,她惊恐的爬起来,跪行到床边。
“二公子,二公子。”她晃了晃顾绍祯的身子,那人浑身冰凉,仿佛死了一般。苏珍靠近一些,呼吸喷在顾绍祯的面前,一条血痕从他嘴里蜿蜒流出,光线太黑,看不清是黑还是红,铁锈味浓烈到让人作呕。
她手脚无力的靠着床,声音带了哭腔,“这是毒/药?”
门外传来叩门声,三轻两重,是与苏郁约定好的暗号。
她回过神来,扑通着爬起来,顾不上穿衣便打开门栓,水光涟涟的面上惊恐畏惧,拽的门框呀呀作响。
“姑姑你骗我!”
苏郁不解,探着头往里一看,压低嗓音道,“胡说什么,怎么没听到动静?”
苏珍顺着门框滑到地上,右手一横,指着床榻颤声道,“人快死了,气息很弱,往外出的气比往里进的多,姑姑,那不是春/药。”
烟灰化了水,早已倒净,便是有千张嘴,也说不清了。
苏郁推开她,急慌慌的往里奔去,没多久便灰白着脸跑了出来,她拽起苏珍,厉声问道,“你给她吃什么了?”
“姑姑,我能给他吃什么,我进门的时候,他已经睡下了,我把药粉倒进香炉,没多久他就凉了。
姑姑,你想杀他,让我顶罪,是不是?”
苏珍挣了几下,扒着门框站直,这一瞬,她似要与苏郁讨个公道一般,数年来的温顺全然不见,张牙舞爪的失了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