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良良猛地抬头,正对上他笑盈盈却又冷飕飕的眸子,不由浑身一颤,如此动作,倒更叫顾绍祯心中郁闷,他哼哼的笑了两声,起身掀了帘子。
卢三在东院外窥探了许久,又吩咐几个小厮轮流监视,他琢磨不出哪里有错,焦头烂额之际,苏郁又点名要他过去,便愈发慌乱。
春/药是他亲手买的,其中不会出错,至于苏郁自己有没有拿错药,卢三自然不敢妄加猜测,思来想去,也只有把事情按到苏珍头上,才好撇清自己。
打定了主意,他便两手一拍,很是淡定的推开苏郁的门,恭敬道,“夫人,卢三来了。”
苏郁捏着额头,脸上的怒气将她神色压制的有些狰狞,好容易喘口气,她指了指旁边的方椅,轻声道,“先坐下,我有事与你交代。”
卢三弓着腰退到下手椅子上,还未坐稳,便听苏郁道。
“珍儿在做甚?昨夜到现在,有何异常?”
卢三一愣,很快反应过来,苏郁的心思倒与自己想到一块去了,他低声笃定道,“夫人,卢三担保那药没有问题,夫人经手之后更不会出差错,唯一可能发生差池的便是表小姐那边。”
苏郁点着手指落到桌上,抬眉望着卢三,“你接着说。”
“表小姐从前是对大公子有心思的,奈何大公子心气高,看她不中。如今二公子回府,她纵是想要勾/引也会顾及到二公子是个短命鬼,故而不愿胡来。
从老赵那里搜出的毒/药,多半是表小姐藏过去的。老赵是夫人的人,奴才想,怕不是表小姐对夫人起了异心?
攀不上大公子,便记恨着夫人,一来借老赵的手杀死二公子,让老赵扯出夫人,引老爷憎恶。二来,她自己留下春/药,难不成,是想跟老爷....!”
“啪”的一声响动,卢三脖子一抽,连忙噤声。
苏郁脸色十分难看,她的唇抖了几下,接着起身,“你且去继续盯梢东院,珍儿这边,不要再管了。”
“是。”卢三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圈,便蹑手蹑脚退出,将房门仔细掩上。
月色如水,透过浅薄的云洒下层层银光。
今夜顾淮卿不在房中歇息,说是朝中有琐事处理,宿在书房,往常他亦会如此,苏郁从未起过疑心,可今夜她翻来覆去,始终难以入眠。
卢三的猜测犹如句句在耳,芒刺在背,让她浑身不适。
门栓动了动,苏郁猛地投去目光,低声问道,“是谁?”
☆、033
门外之人似乎小声笑着, 又推了推门,轻巧的扣住门框,“母亲, 是我。”
苏郁闻声吁了口气, 起身之时, 才发现自己浑身是汗,便用帕子擦拭干净, 抽下门栓, 迎面跳上来一个粉色人影, 撒娇一般挂在苏郁脖颈, 噌着她的下巴笑道。
“母亲, 今夜我来陪你睡觉,可好。”顾月莹娇嗔, 两只乌黑的眼睛环视一周,苏郁重新合上门,抚了抚她的长发。
“多大的人了,还这般小孩性子。”
“多大也是你的女儿, 母亲,父亲呢。”
顾月莹走到桌前,拾起一块酥糕便往嘴里塞,渣皮掉了满桌, 苏郁微微捶了捶肩膀,道,“在书房忙公事。”
顾月莹嗯了一声, 三两下塞完酥糕,靠着苏郁坐下,“母亲猜我方才作何去了?”
“不会又闯了祸,让母亲收拾吧。”
苏郁有些头疼,却还是满眼慈爱的望着顾月莹,替她把嘴边的渣子擦下来。
“没有,我方才为母亲报仇去了。”顾月莹的眼中闪着无比自信的光芒,她双臂抱起来,走了两步,又扭头道,“我去东院了,在那病秧子茶水里加了泻药,谁让他欺负母亲,便该不得好死。”
小小年纪,眼中全然都是狡黠狠辣,说到泻药,甚至十分激动的拉着苏郁的手,“没想到我那么容易便得手了,下回我定要买副毒/药,毒死那坏东西。”
苏郁摸着她的手背,捋了捋垂在腮边的头发,随口问道,“为何睡不着来找母亲,夜都深了,你就不怕父亲在?”
顾月莹摇头晃脑的起来,哼哼笑道,“本来我是想去珍姐姐房间的,她那床大,又暖和,可没人,我这才想着过来叨扰母亲。”
苏郁喉间一冷,厉声道,“珍儿没在房内?”
“没有啊,怎么了母亲,你找她有事?”顾月莹不解,俯下身,伸手在苏郁面前晃了晃,“珍姐姐许是在园中散步,母亲你怎么了。”
苏郁捏紧拳头,定了定神,与她解释,“我想起有些事情还未与你父亲说,你先睡,别再出去着了风寒。”
她将顾月莹推到床边,独自一人往书房方向走去,抄手游廊尽头,朱桑悄悄避开身形,连人带影隐没到暗处,待苏郁绕过去之后,这才尾随其后,一路来到书房。
苏郁站在廊下许久,似乎心中百转纠结,最后长长吸了口气,小心翼翼走上台阶,站在门口,将耳朵凑到门上。
房内熄了火烛,却有女子的吟哦声传出,娇而妩媚,婉转妖娆。苏郁的拳头压在身侧,光影下的脸斑驳不定,她喘息着,脑中一片混乱。
顾淮卿的声音低沉肃穆,两人翻来覆去,靡声不断,苏珍年纪小,声音轻柔生动,薄颤的破碎从嘴中溢出,激的顾淮卿更加无法自持,他捏着那截酥腰,声声哄劝,“珍儿,好珍儿...”
苏珍头发散乱,披在脑后,有些沾了汗水,黏腻在身前,将那张素脸勾勒的愈发娇俏,她嗯额了两声,便弯下腰去,任由顾淮卿吃力的操纵。
苏郁大口喘着气,手指哆哆嗦嗦戳开窗纸,透过那一个小孔,她几乎立时望见书案上大敞的苏珍,那是顾淮卿办公的地方,如今却成了两人苟且偷/情的绝佳之地,上好的花梨木书案,薄薄的纱衣散落一地,雪白的中衣挂在苏珍肩头,被顾淮卿衔在嘴边,撕扯着解了下来。
窗角默默燃着一炉熏香,气味令人神志尽失,淫/靡至极。
苏郁恨不能咬碎那一口银牙,她想踢门进去,将那不要脸的女子拽下来,扔进湖心喂鱼,又想将她绑到柱子上,狠狠抽打几十鞭子,不要脸,简直就是狐媚子托生。
眼下这情形,苏郁便是再明白不过了。药是苏珍换的,想要攀上顾淮卿,顺道借老赵之事,抖出当年大夫人和老太爷死亡真相,事成之后,她便能独占顾淮卿,偌大的相府,她一个落魄户,想的倒是太美了。
苏郁悄悄从阶上下来,凉风习习,她却觉得浑身燥热,不由撩开领口,站在湖边吹了半晌的冷风,回房之时,顾月莹已经横在床上,睡得昏天黑地。
顾淮卿的脾气她最是清楚,但凡给足颜面,他便任由拿捏,万不可与之强行冲撞,明日晨起,他会跟自己怎样解释,亦或者佯装如常,继续苟且。
苏珍与自己已然不是同心了,自打她决定用药争取顾淮卿的那一刻,便打定了主意跟自己去抢相府的荣耀。苏郁眼里容不得沙子,她想了半宿,在一切毫无头绪之时,决定按兵不定。
东院月明星稀,薄雾笼在云端,将那月色勾勒的愈发曼妙。
温良良穿戴好,又理了一下帷帽帽沿,转身往窗外看了看,扭头叹道,“你们相府的风流韵事,着实不体面。今夜倒是印证了一件事,天底下没人算的过你。”
顾绍祯不以为意,虚虚靠在廊柱上,将她堵到面前,手指一撩,挑开洁白的纱,对上那双圆滚滚的眼睛,不由笑道。
“和离后你倒是长胖不少,脸上都有肉了,原是我委屈你了,叫你吃不好睡不好。”
他笑的眉眼弯成一条线,露出几颗牙齿,白白的,风流中有股稚气。
温良良伸手扯回纱,捏在手心继续瞪他,“说的对极了。”
“你不是喜欢我么,温良良?”
温良良的手落在门框上,听到这话,不由浑身一怔,连忙反驳,“你听谁说的?!”
“彭叔,还有朱桑,朱陌。”顾绍祯漫不经心的走上前,将她开门的手拍掉,自己横在前面,背靠着门框,挑衅一般,斜斜瞟向帷帽下的小脸。
温良良的脸微微发热,她咬了咬唇,悄悄挑起眉眼,“他们那是诓你。”
顾绍祯惯会使诈,温良良见他一动不动,便上前想将其拽开,岂料顾绍祯忽然伸手握住她的腰,很是正经的低头,从底下的纱尾进去,两人便被罩在一方帷帽下。
呼吸喷在彼此的脸上,滚烫如同刚从笼屉里出来的包子,冒着热气,腾腾缭绕。
“他们诓我作甚?”
他探着身子,将唇贴在温良良的耳边,若有似无的擦着她的鬓角滑到耳廓上,说完,又啄了一口,温良良的脸霎时通红。
她有些结巴,明亮的眼睛睁的愈发滚圆,“你..顾绍祯...你放肆!”
那人笑了笑,得意道,“这叫放肆?”
说着,顾绍祯便又蜻蜓点水一般,就着她粉嫩的耳廓微微一亲,“三人成虎,温良良,既说他们诓我,那你便亲口答我,你喜欢我么?”
他问的小心翼翼,便连鼻间,都沁出一层汗来,他今日如同毛躁的小子,得了一点甜头,便愈发不知深浅。
“不,我顶顶讨厌你。”温良良脱口而出,根本未曾思虑。
他圈住温良良的腰身往里一收,那人踮起脚尖,鼻梁撞上他的脸颊,不知为何竟有些恼羞成怒,被人揭短的羞耻。
“明知你会这般回绝,却总要问个明白。温良良,我且不管你心里有谁,有些话,今日我一定要跟你讲。
你被抬进顾府的那夜,我虽病着,心里却是欢喜的。你守了我几日,为我擦洗喂食,那时我想,能苟活着,也是极好的。
我原以为,待你好一些,你便会心甘情愿留下,却从未想过,有人早就先我数年,与你私定了终身。”
温良良惊诧的张了张嘴,见他神色恍惚,不由摇头道,“你胡说什么。”
顾绍祯所指,自然是宋昱琮。
“是不是胡说你心中清楚。”他还惦记着那封让温良良险些私奔的信函,想起字里行间宋昱琮对她的想念,渴望,情深至极。
“你是说..三..三皇子?”温良良想起什么,话到一半便改了口,狐疑的盯着顾绍祯,那人点了点头,一副你看我说的对吧的样子。
“我何时如何与他私定终身的?”温良良有些哭笑不得,但见顾绍祯一本正经,绷住脸面,便也不好嬉笑,只是郑重其事的摇了摇头,“我从未与他承诺过什么。”
“真的?”顾绍祯抓着她的双臂,眸中溢出一丝欣喜,温良良点点头,“不骗你。”
“如此说来,你可愿意嫁我?”
温良良顿时愣住,既不摇头,也不点头,只是一脸茫然的看着顾绍祯,那人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有些情急的逼问道,“愿意么?”
这人思维委实有些跳跃,与三皇子没有关系便一定要嫁给他吗?
温良良正迟疑如何答他,却见顾绍祯死死盯着她的唇,情急的呼出热气,“你不点头,我便当你应了。”
温良良连忙摇了摇头,“不,你容我仔细缓缓,相府嫡子,无论如何也不该与温家扯上干系..”
“别跟我提什么门当户对,罪臣之女,我若是想娶你,凭谁都拦不住。”
“顾绍祯,我们已经和离了。”温良良眼里蓄着雾气,平白被他惹得鼻酸眼红,心里却是五味杂陈。
“那不算数,离了便是离了,日后我会风风光光迎你进门,叫满京城的子弟都来吃酒。顾府如此浩大,我总要娶个夫人执掌中馈。
思来想去,你着实不错。”
顾绍祯捏着她的粉腮,揉了揉,像逗弄孩子一样。
夏日的细汗很快濡湿了衣裳,温良良就像一只饱满的桃子,便是连呼吸都甜丝丝的动人。顾绍祯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他抠着掌心,忽然转头往床边踉跄两步,哑着嗓子道,“你且回去,快走,快些走。”
彭吉便从外头开了门,一袭凉风将混沌中的温良良激的猛一清醒,她半咬着下唇,便疾步跟在彭吉身后,夜色美的像一幅山水画,浓墨淡彩,盈盈流动。
顾绍祯走到床前,扯了薄衾覆在身上,右手藏进衾被下,窸窸窣窣的响动在静谧的房中显得突兀而又磨人,隐隐夹杂着男子的急速喘息声,低沉痛苦。
不一会儿,便听到他长长的一声叹息,犹如烛火灭掉最后一缕花火,滋啦一声,灯油浸湿了烛心,周遭恢复了清宁。
窗外的虫鸣依旧不断,微风划过缝隙送来习习清凉,顾绍祯直起身子,去洗了把手,清理了身子之后,转眼瞥见那盏凉透的茶水。
顾月莹进房的时候,他的呼吸很是薄弱,饶是她竭力放低了脚步声,那股嘈杂却始终惹得他频频蹙眉,顾绍祯耳力极佳,自然听出茶水晃动,而后顾月莹得意离去的动静。
他推开窗子,将那盏茶悉数倒掉,合上的时候,仿佛听到远处传来女子的啜泣声,呜咽嘤咛,如泣如诉,他斜挑着眉望了眼晕黄的月,天若亮了,所有丑事便也盖不住了。
☆、034
回城西的途中, 宵禁已解,零零散散的摊贩如昼夜星火,不多时便将街道热和起来。
温良良挑开帘子, 打眼看到一个粥棚, 便令马车歇了脚, 去要了两碗混沌,她坐在木桌旁仔细擦了擦油渍, 老板一边包馄饨, 一边热锅, 来往的人群稀少, 再过半个时辰, 便该青烟袅袅了。
满满两碗馄饨,上面漂浮着绿色的香菜叶子, 温良良掀开帽沿,凑近吹了吹,红唇轻启,饱满的肉汁混合了虾仁的味道, 在这样安静的时刻,好似格外浓香可口。
那老板一边搅弄锅铲,一边打量来往的车马行人,时不时开口吆喝几句张罗生意, 他包了一帘馄饨,摆在锅边。
远处传来咕噜咕噜的碾压声,隐隐有马的粗厚喷气声, 马蹄打在青石板路上,嘎达嘎达,行至跟前,温良良撩起一角帽纱,不偏不倚,正巧看到前头骑马的男子。
他穿的是湖蓝色锦衣,腰束玉色带子,头发齐整的梳在脑后,一只手里握着缰绳随意摇来摆去,脑袋回望着身后的马车,统共有三辆,装满了褐色坛子,随着行走,能听到水声晃荡。
温良良瞪着眼睛盯他,温白景全然不觉,又夹了夹马肚,大摇大摆的往前继续引领,车马经过之地,似有酒香飘来,被风一吹,缠在馄饨的香气里,再也辨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