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对视一眼,相携来到抄手游廊,不过片刻,便见顾淮卿便从房中出来,面目铁青的大步往北院疾驰而去。
“瞧瞧,都不用我插手,烂事一堆堆的来了。
小南,我们看热闹去。”
☆、076
偏院中只有两个小厮躬身站着, 甫一看见顾淮卿进来,便立时相看一眼,其中一人想溜, 脚还没迈出去, 顾淮卿疾步走上前, 抬腿将其踹到在地。
“鬼鬼祟祟,做的什么腌臜事!”
顾淮卿便是发脾气, 连声音都是冷的, 他斜瞟着兀自发抖的另外一个, 眉眼一横, 厉声问道, “大公子在做甚?!”
后面跟来的几人顺势望去,天色尚早, 正门却是大门紧闭,偏院中本就僻静,尤是站在月门的顾绍祯,亦能将内里的情形听个七八分。
男女放浪形骸, 大抵如此。
细细听来,想是有三四个女子的动静。
温良良咬着唇,靠近顾绍祯偎紧了些。
“怕了?”
他轻轻咬上她的耳朵,温良良一颤, 连忙直起身子,右手覆在柔软的耳畔,蹙眉瞪他。
顾绍祯得逞一般, 攥紧了她的手,又道,“一会儿别吓到。”
说话间,顾淮卿已经踢开了房门,顾绍祯拽着温良良走上青阶,甫一站定,便望见顾绍礼衣带松垮的扑了过来,顾绍祯忙将温良良往怀里一扯,顾绍礼扑了空,咣当一下摔在地上。
他眼上蒙了条白纱,嘴角还溢出水来,一身的酒气,似在胃里翻涌数次,呕上来的。
他单膝撑着地面,好容易踉跄着晃了起来,又伸出手指四处哗啦了一圈,淫/笑着斥道,“看你们往哪里跑!”
说罢,陡然转身,一把抱上满面怒容的顾淮卿,温良良霎时屏住了呼吸。
暴风雨,要来了!
“英英...不对不对,让我再猜猜,英英的腰细一点,你是阮阮!”
白纱一把扯下,顾绍礼兴奋的嘬上嘴,却在看见顾淮卿的时候,吓得连连后退了数步,最后抵在柱子上,才稳住了身形。
“爹...爹你怎么来了。”他把衣裳拢了拢,一身的汗渍塌透了后脊,前怀还有细密的水珠子不断滚落,额前的头发黏腻成一团,顾绍祯胡乱擦了把嘴,结结巴巴的站定。
“爹,你听我说,”顾绍礼本想解释什么,又忽然想不起该怎样解释,他伸手在空中停着,便在此时,苏郁跌跌撞撞的扑了进来,一进门,那动情的演技便跟着上来。
“绍礼,我的儿,你怎的穿着如此朴素,这都是前年的旧料子,你何苦难为自己,即便心情郁愤,也不能毁了自己的身子...”
顾淮卿听得云里雾里,转身虚扶了一把,问,“夫人,你说的是何意思?绍礼出了什么事,怎的就穿起前年的旧衣裳来了。”
苏郁扯出前怀的帕子,尽力平息了喘气,方才甫一听见卢三的密报,她便风风火火赶了过来,一路小跑,自然累的气息短促。
她擦了擦眼角,楚楚可怜的抓住顾淮卿的衣袖,又是三声泣泪,“老爷便不要问了,当着诸多下人,别伤了顾家和气。”
顾绍祯嘴角溢出一丝冷笑,他侧过头,斜挑起脚尖在地上踢了个石子,“苏姨娘,敞开了说。”
苏郁幽怨的望去,又是三声泣泪,她这幅样子,倒让顾淮卿心里没了底,况且他不喜顾绍祯,如此一来二往,他便疑心是不是这个儿子在其中捣鬼。
顾淮卿搀住苏郁的胳膊,连声音也放缓了许多,“夫人,慢慢说,为父为你做主。”
“老爷,我们没有委屈....”这一下,仿佛击中了苏郁的哭穴,她伏在顾淮卿怀里,哭的十分尽情,呜咽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到围观的人耳中,众人也是一头雾水。
凄白的月蒙了乌云,惨淡的从檐边浮上半空。
顾绍祯挑起眉眼,笑道,“苏姨娘,现下可是给了你机会开口,你若不说,那我便替你说了...”
话音刚落,苏郁便抬起头,凄楚万分的捶胸顿足,“我们总是一家子,便这般赶尽杀绝吗?你也知道,你大婚,顾府上下忙忙碌碌,都跟着你付出多少,便是你不知感激,也该体谅一下我们的难处吧。”
“难处?”顾绍祯撇了撇嘴,笑的十分诡异,“从布置到成婚,何处花了苏姨娘的银子,何处劳你动手,又有何处给我付出了?
一个妾室,连正堂都不能入的妾室,如今舔着脸跟我谈付出,苏姨娘,不要脸了么。”
他语气极其鄙薄,斜眼望她的时候,仿佛将苏郁踩至脚下,碾成烂泥。
苏郁浑身颤着,一口气鲠在喉间,上不来下不去,她长长的抽搐着,顾淮卿将她搂在怀里,急切的喊着,“郁儿,郁儿,醒醒。”
“你要把家搅得天翻地覆吗?!”连日来的疲惫让顾淮卿精疲力尽,他扭过头,冲着顾绍祯肃声吼道。
顾绍祯也不恼怒,只是轻飘飘的指了指一脸颓唐的顾绍礼,笑道,“父亲大人,今日的角儿,在那站着呢。”
苏郁又是一阵抽搐,顾绍祯给彭吉使了个眼色,那人从脚下拾起一粒散落的白棋子,又站在人群间,曲指一弹,苏郁的手立时肿了起来,她惊叫着,从顾淮卿怀里退了出来。
“苏姨娘,还抽吗?”
顾绍祯挑衅似的勾了勾唇,众人便一脸的恍然大悟,纷纷对着苏郁投去五味杂陈的目光,间或有同情,有鄙视,或者匪夷所思。
苏郁捂着被打肿的手,难以置信的瞪着顾绍祯,“如此卑劣手段,你竟然...”
“哪只眼睛看见是我打的你?”他摊开双手,翻来覆去展示给在场的人,十分坦荡潇洒。
温良良抿了抿,这厮心态真好。
“爹,你就容他这般欺辱母亲,欺辱你的妻子吗?!”
顾绍礼回过神来,神思也渐渐清明许多,他两手抓着衣领,将露在空气中的皮肤盖住后,连胆子也大了很多。
“爹,娘为你操持相府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不能由着一个外人..他侮辱母亲!”
顾绍礼话音刚落,顾月莹便跋扈的闯门而入,几步走到房中央,颐指气使的戳着顾绍祯的方向,骂道。
“到底是没教养的,不比京城的尊贵,你这个没脸没皮四处挑拨的病秧子,还有你,费尽心机嫁给一个快死的人,谁知道你安得什么心,怕是贪图这死人的钱吧,哈....”
哈子还没连成句,便见空气中一道光影闪过,紧接着便见苏郁大惊失色的扑了过去,一把抱着顾月莹的胳膊,惊诧且又慌张的尖细了嗓音。
“月莹,你的脸,你的脸破了!”她颤颤抖抖的伸出手,想碰一碰顾月莹的脸,谁知道那人仿佛察觉到了痛楚,一把捂住自己的脸颊,龇着牙皱眉望向顾绍祯,另外那只手犹在狂妄的挥舞着,叫骂着。
“是你,一定是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想把我们赶出顾府,好一人霸占父亲!你休想,你就是个有娘生,没娘养的下三滥!”
顾绍祯不怒反笑,他从腰间取下一枚香囊,松了金线滚边的带子,探出两指从里头拿出一颗药丸,举在半空晃了晃。
“说来也巧,我偶然得了这药,能祛除一切疤痕,可惜了。”他晃了一圈,随即将药丸扔到地上,抬脚碾了过去,圆滚滚的药丸立时被压成碎渣。
顾绍祯抬脚跺了跺,便移开了些,“我从不介意别人说我坏,我便是这般以牙还牙,心胸狭隘。
药我送你了,至于吃不吃,你凭心情。”
说罢,他拍了拍手,又牵起温良良的胳膊,心无旁骛的把玩起来。
顾月莹捂着脸,转头望着地上那一小簇药渣,她走过去,又抬起头,房外站了一群下人,她不能捡,若是捡了,所有人都会知道,她吃了顾绍祯踩过的垃圾。
她直起身子,又扯到脸上的伤,她不得不去捡,她还未嫁,若真的留了疤,便没有好人家可以选了。
“娘替你捡!”苏郁蹲下,用帕子拾起药渣包好,又推到顾月莹怀里,一边摇头一边暗示她,“快回去!”
顾月莹的脸几乎垂到地面,她只觉得此生羞辱不过今日,地上被碾碎的,不是药,而是她顾月莹的脸,碾的毫无尊严。
顾绍祯冷哼一声,自作孽,不可活,今日本是处置顾绍礼的,她偏要过来插一脚,作死也不选日子。
苏郁那样的人,竟然教出两个废物。
顾淮卿长吁一口气,如今越发觉得苏郁说的对,这个儿子,生来便是相克,是个命里带煞的孽障!
“你,是真的想气死我...”他没了脾气,也没了力气,往后退了一步,扶着椅背靠了下去。
“父亲,别急,死之前,烦你看看大哥,正事还未完,你就寻死觅活的,可叫人看了笑话。”他说话愈发无所顾忌,温良良咬了咬唇,又想起他说的,有些事必须要加快速度了。
大约便是这些糟蹋事吧。
顾府这一宅子,十足的戏台子。
“你大哥他怎么...”顾淮卿扶着胸,用力提了口气转过头,苏郁本想遮挡一番,谁知顾淮卿到底看见了,两只眼睛瞪得滚圆,捏着扶手的十指磨得咯吱作响。
“你身上,身上是怎么回事?!啊!”
卢三已经遣散了围观的下人,可还是有几个心大的,躲在暗处偷听,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大约便是这个道理。
顾绍礼本在拉扯衣裳,没想到后背露了一角,恰好被顾淮卿逮个正着,他提步起身,上前一把拽住顾绍礼的衣袍,往下一扯。
温良良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顾绍祯拿手蒙住了她的眼睛。
☆、077
衣裳料子发出刺啦一声响动, 削薄的材质被轻易扯烂,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目光纷纷落在顾绍礼裸/露的后背上。
他后脊的腐肉一个连着一个, 成溃烂姿态, 痈疮仿佛嵌在肉里, 有些被抠破了皮,翻出黄脓, 夹杂着污血, 混成恶心至极的一团。
顾淮卿的手还攥着那一片破布, 他望着那整个脊背的痈疮, 忽然喉间涌起一阵酸臭, 他倒退着靠在椅子上。
苏郁连忙从床上罩了件衣裳,替顾绍礼披好, 她一直没有回头,直到给顾绍礼翻出腰带束好腰身,这才重新酝酿了情绪,以帕子擦拭着眼泪, 慢慢踱步到顾淮卿面前。
“老爷...”
“别叫我...”顾淮卿想静静,他是真的被吓到了,从未想过,自己的儿子会是这般丑态毕露。
他扫了眼四周, 那几个陪酒的丫鬟早就跪在旁侧,她们长相寻常,却都穿着极其薄透的衣裳, 看起来很是荒唐。
桌上尚有未喝完的酒,酒盅凌乱的摆着,有的立着,有的横着,再往旁边看,玉盘内堆放着大量冰块,有些化了水,摊开来滴答在地。
甜点糕食琳琅满目,瓜果美酒应有尽有。
顾淮卿紧紧攥着拳头,肺里的气无论如何也平息不下,他看着那个垂头丧气的人,又狠狠的砸了桌子。
苏郁哭道,“老爷,绍礼菲食薄衣也是为家里着想,他那身衣裳...”
“苏姨娘,这词你用的欠妥当呢,大哥之所以穿的这样寡淡,是他身上的痈疮作祟,哪里是为了相府着想。
如果为了相府着想,这四处散落的美酒美食又该如何解释?”
顾绍祯恰到好处的补了一句,又上前拎起酒壶,凑在鼻间闻了闻,“紫金阁的金玉酿,一摊近百两,瞧瞧这处,得有千八百两银子了吧。
啧啧,大哥好手笔,不,还是苏姨娘管家得当。”
他话锋一转,将矛头对准了苏郁。
那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匍匐着爬到顾淮卿膝间,似是受了莫大的委屈,“老爷,便是绍礼糊涂,也不该这般诋毁与我,我总归是他的长辈,他不敬我,便是不敬老爷...”
“苏姨娘,夫君向来恩怨分明,据事论理,他的意思是说,苏姨娘管家得当,故而才会为相府赚下大笔银子,以供大哥挥霍..
哦,不是挥霍,是享用。”
温良良睁着两个葡萄般的眼睛,偎到顾绍祯身边,怯生生的解释一番。
苏郁的哭声戛然而止,后又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摇着脑袋道,“老爷,你听我说...”
“郁儿,你说,”前些日子顾淮卿想要给苏珍买些补品,零零散散写了个单子,谁知与苏郁商量的时候,那人百般推脱,只说府里吃紧,她总不会委屈了苏珍。
后来顾淮卿在苏珍房里见着那些补品,大都是不沾边的下脚料,当时心知肚明,却也没有立时发作。
他低着头,摸索着膝盖,又望了眼苏郁,道,“你说,我听着。”
他如此淡定,却叫苏郁有口难言,她捏着鼻子,垂眸思量,“老爷,绍礼因着二公子回京,一直没能说定亲事...”
“苏姨娘,说事论理,总是喜欢拿我垫脚,不嫌硌得慌?
大哥虽是庶子,却也能找个不错的姑娘,可他害死过人,当天多少世家女眷亲眼看见....”
“咳咳!”顾淮卿掩着唇咳了几声,又警告一般盯着顾绍祯,他撇了下嘴,又道。
“父亲,照苏姨娘支支吾吾的说法,恐怕到明年也理不清头绪,不若我来替她开口。”
顾绍祯上前一步,走到顾绍礼跟前,他身量虽瘦,却足足比顾绍礼高出半头,现下正居高临下俯视那人,气势上也高了不止一点。
“大哥,五行散呢?”
他伸出手摆了摆,顾绍礼的脸顿时煞白,他哆嗦着唇,眼珠一避,结巴道,“你浑说..什么..我..我看不知道什么五行散。”
顾淮卿的眼睛从顾绍祯的手一直转到顾绍礼那张惨白的脸,五行散一出,他几乎立时有了分辨。
且看顾绍礼眼下的情形,分明就是吸食过度,经年累月溃烂了皮肤。
“吸食五行散后,需得喝热酒。”顾绍祯晃了晃剩下的半壶酒,又挪到顾淮卿跟前,顾淮卿探手一试,酒壶果然还是暖的。
“自然,这酒既要热还要好,寻常的酒对身子有害。”他意有所指的望着苏郁,又笑道,“有苏姨娘在,大哥买多少名贵的酒都不成问题。”